那帝王高高端坐在龙椅之上, 还在暗想着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居然让那师徒弃自己而去。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按照那天师的吩咐去做了, 为何还会如此?明明他们应该答应下来, 去毁了她的元神的!
难道自己当真不能给太子一个锦绣江山吗?他喃喃自语, 又有些神伤, 脑子也越发的显得痛, 一张和蔼可亲的脸上染了些阴沉又添了几分苍白。自今早,她的尸体被挖出来后,他便发觉身体更虚了, 当日听那天师说偷天续命,他还有些不相信, 如今想来, 或许是真的也不定。
空荡荡的大殿里不知何时起了风, 呼呼作响,透着一丝阴冷, 又透着一丝哀怨,仿佛那低低哭泣的女子,令人听的一阵毛骨悚然。他不由缩紧了身子,打了个寒战。那些宫婢都被他给屏退了,此时偌大的地方就剩他一个人了, 孤零零的。
“玉楼天半起笙歌, 风送君王妾语迟。月殿影开更声漏, 吾之相思泣不停。”
耳畔, 忽然响起了尖尖的细细的歌声, 他浑身一震,从龙椅上站起来高声喊道:“是谁?谁在唱歌?”
无人应答, 只听得那回声在殿里飘来转去,袅袅不绝。
他暗想,又是幻觉,便裹紧了龙袍死死的握住手中的小弯刀,缓缓的坐回椅上,缩成一团。
那歌声又响起,仿佛近在耳边,贴着你的耳朵在唱,咿咿呀呀的绕个不停,等你烦躁不安的仔细去听,却又发现什么都没有。那中年帝王紧张地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四下一扫,哪里见了半分人影,他不由暗笑起来,自己最近怎的和张氏一样疑神疑鬼了。
方干巴巴笑了两声,便见右侧一排珠光灿灿的璎珞“哗啦啦”像流水一样响起来,他陡地又跳起来,便见一个红影在那墙角一闪而过。
“谁?谁在那里?”他惊疑的问出声,快步往那墙角走过去,却只看见一个红通通的跌落在地上的灯笼,那灯笼还在烧着,灯芯发出“啪啪”的怪响。他慢吞吞的弯下腰,缓缓的伸出手,想要将那灯笼捡起来,却看见明黄色的幔帘上照出一个狰狞的扭曲的人影来。
周围十分安静,静的能听见心跳的声音,中年帝王艰难的咽了口口水。他发觉自己的手脚发软,浑身无力,沉沉呼吸了一下后,他鼓起了勇气,握着手中的弯刀,慢慢的慢慢的回过头抬眼望去去,却没有见到想象中那般骇人的情景,只看见一个娇俏的女子婷婷玉立俯视着他。
这女子他认得,乃是王后张氏宫中的婢女春桃,不知怎么的竟然悄无声息的跑到这大殿里来,真是没有规矩!那帝王深深松了一口气,轻咳两声正要呵斥她。却听这“春桃”脸上扬着诡异的神情,咯咯的笑了起来,那声音异常的尖锐刺耳,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那帝王捂着耳朵皱着眉从地上站起来骂道:“你这宫婢——”
这话却在此处戛然而止,因为那帝王听见“春桃”开口了。
“陛下,你连臣妾都不记得了吗。”幽幽怨怨的声音飘落在空荡荡的殿里,和着那阴风,直教人心底升起一股寒气。
“你——”帝王愕然的望着那张扭曲的脸,冷汗涔涔的从他额头落下,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跌在灯笼旁,才断断续续的道:“你……你是……琼珠……你回来了……你还是回来了……”
*
御花园,矮桥头,曲径边。
“师父,虽然那陛下做的事情确实太过分了,但我们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太好?”端华皱着眉道,又暗自腹诽道,再说当初可是师父你主动要来淌着烫浑水的。
“小师妹说的不错,那劳什子皇帝虽然干的不是人事,不过妖孽作祟的话,我们还是应当为名除害的。”孙悟空正义凛然道。
“是啊,师父,我们就这么离去未免不太厚道吧。”沙僧点头道。
唐三藏停住脚步斜了三人一眼,鄙夷道:“谁告诉你们为师就这么走了的?”
“……”众人诧异的盯着他,难道方才大殿里听见的话是假的不成?
“亏你们一个个还自诩本领高强,竟然连那殿中的凶煞之气都没察觉出来。”唐三藏失望道。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问道:“这么说来,师父你是故意提出离去的?”
“自然。”唐三藏点点头,又冷笑一声,“算算时间,那妖孽应该已经现身了,我们去杀个回马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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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绝,冷风吹,吹来那女子满是哀怨的声音:“陛下可真是狠心呢,竟然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放过。”
话音落下,沉默了一阵,那帝王才痴痴笑起来:“他不是朕的孩子,他是妖孽,他是跟你一样的妖孽!”
那女子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惨然的叫道:“陛下,就算他是妖孽,他骨子流的也是你的血,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不!他不是!朕没有!”那帝王失魂落魄的喊道,“天齐才是朕的孩子!”
那女子仿佛早就料到这般情景,此时却是神色一变,妩媚阴狠的笑起来:“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还是一如既往的相信姐姐那个贱人呢。陛下总说臣妾是妖孽,却不知道姐姐是什么呢?还有陛下宝贝的儿子又是什么呢?”
“你住嘴!朕不许你这样说她!”那帝王疯魔一般高声叫道。
那女子咯咯冷笑一声道:“陛下呀,你总爱自欺欺人,多年之前,你同臣妾一起分明已经看清姐姐不过是那依赖着人血过活的红粉骷髅,为何你总是不愿承认呢?”
那帝王攥紧了手心,颤抖着否认道:“不,不是这样的,她是人,你才是红粉骷髅!”
那女子缓缓上前深情的抚摸着他的脸,怪异的笑着却是顾自说道:“第一年来时,北方爆发旱灾,河枯井涸,寸草不生;第二年,南方大涝,血流成河,浮尸百万。臣妾早就说过那是宫中有妖孽作祟遭了天谴,陛下不听,执意要立她为后。好,这也罢了,可那日陛下分明就看见她害人性命吸人精血,却不派人除去她,反而要教臣妾背这妖孽的骂名。”
那帝王颓然的跌坐着,眼里溢出泪水来,任她冰凉的手指在脸上游走。
“说起来,陛下对姐姐真是痴情呢,她有孕时,陛下荒废了朝政都要去看她。可臣妾呢,怀胎十月不仅得不到陛下的关怀,反而被陛下算计还不自知,最终落得个惨死井底的下场。”那女子凄凉的笑道,眼中的阴狠更深了几分,她的指甲宛如尖尖利利的刀刃,轻轻划开了那帝王的脸皮,溢出一道道浅浅的血丝。
她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不能自拔:“陛下啊,你可知道臣妾怀胎十月有多么的难受?你可知道臣妾的孩子被你亲手剜下来的那一瞬间,臣妾的心有多么的痛?陛下,你为何不剜了臣妾的心,好让臣妾记不起那个孩子也记不起你呢?”
那帝王沉默着流出眼泪,一滴一滴的缓缓落在她手指上。
“死在井底的每个夜晚,臣妾都在想,若是哪一天还能出去,定要杀了你杀了那贱人杀光这整个乌鸡国的人为我那孩儿报仇!”她桀桀的笑道,又试图去拭干帝王的眼泪,“陛下,你哭什么呢?该哭的……明明是臣妾啊……”
“琼珠……朕……”那帝王泣不成声,一张慈眉善目的脸紧紧埋在她手掌之中,半晌才见他抬起来涕泪横流道,“是朕……对不住你……”
“陛下,臣妾好恨!”她凄厉的叫道。
“朕知道,若你想报仇便杀了朕吧,朕绝不反抗。只是请你放过其他人,他们皆是无辜的。”那帝王止了眼泪,温和的笑着道。
她吃吃笑起来,却是怨气更深:“为什么到了这时候,陛下还要护着那个贱人还要护着他们!”
纤长的指甲紧紧的弯起来,狠戾的划过那帝王的脸颊,霎时皮开肉绽,鲜血的腥味一缕一缕的弥漫在空中。
那帝王却浑然不觉,只定定道:“琼珠,你放过他们吧,有什么深仇大恨都冲朕来好不好……”
“不!不!不!”那女子摇着头,捧着他的脸苦笑道,“陛下,你明知道我爱至深,是绝不可能害你的……”
“琼珠,朕也爱你呀。”那帝王缓缓笑着,搂过她紧紧抱在怀里。倘若那双慈善的眼里此时溢满的是温柔而不是狠毒,便真要叫人以为这是对款款相拥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