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大半年,你爹整日泡在百草堂忙着看病,似乎遇到什么疑难杂症。”沈黄氏露出回忆的神色,语调充满淡淡的哀伤,“后来,你爹似乎找到病症的原因,但依旧闷闷不乐的,我只当是缺某味药材,治不好。”
“豆蔻,你知道娘不通药理,从不插手百草堂的事情,我没有细问,只是照顾好老爷的饮食起居。但我能觉察出,他有些焦躁不安,尽管控制的很好。”
尽管沈元良负了沈黄氏,她也悲痛欲绝,但回忆往昔,感情却是真实存在的。
她想,时间最残忍的惩罚,便是明明对方将利剑插入自己的胸膛,也令自己痛不欲生,明明也很恨,却又忘不掉,还清晰的记得曾经的温情。
“直到后来,豆蔻因为桃花斩的事情,逃到云景山庄暂住,我反而觉得老爷焦躁不安的清晰稍稍缓解。我最初并未多想,以为豆蔻实在是太顽皮,让老爷头疼,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嘛。”沈黄氏一个人说了许多,其余人都静静地听着她说。
“我心头燃起的怀疑,是在老爷出事以后。我想,是不是老爷早就预料到自己陷入危险中,所以豆蔻离开反而放心,因为在云景山庄,她是安全的。”沈黄氏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想。
沈豆蔻听到这里,一噘嘴,水灵的双眸涌出泪水,她问:“娘,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顺势把我推出沈府,顺着二伯的意愿,担心我回去会有危险?”
“娘没本事,保护不了你。”沈黄氏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沈黄氏一早便去春风渡买沈元良的死因,穆九相信她说的是真话,立马就问:“沈夫人,你是不是怀疑沈二爷?他可有作案动机?”
“老二向来好吃懒做,又染上赌瘾,听说他在第一赌欠了不少银子,弟妹又是当家做主的人,从前也贴补不少,如今是再也不肯将嫁妆拿出来了。”沈黄氏认真地说。
陶绾绾连忙道:“那沈二爷会不会为了钱财,暗害沈老?然后拿出豆蔻不是沈老亲身血脉的证据,夺走百草堂,这样子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二伯一直就觊觎百草堂!”沈豆蔻也气愤地说。
穆九不动声色,继续问:“沈夫人,沈二爷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或者你把最近沈府发生的事情,都说一遍。”
沈黄氏回忆起来:“异常举动倒是并不多。前段时间老二在第一赌欠了银子,听说是被人上门讨要赌资,他将人拦在府门外,给了点银子打发走。可能欠了巨额数目,他不敢说实话,去找老爷伸手拿银子。”
“他也是个会卖乖的人,伸手要钱时惯会讨好的。在百草堂忙前忙后干活……”
“为了讨老爷欢心,还跟着一起去药圃里采药,老爷这才给了他银子,将第一赌的赌债还上……”
沈豆蔻听完,摸着下巴说:“这些就是二伯的日常,他向来如此的……”
穆九想了想,沈黄氏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百草堂的事情她多半也知道的不仔细,就提议:“绾绾豆蔻,要不我们去百草堂走一趟吧?”
两人起身准备离开,沈黄氏拉住沈豆蔻的手,一脸期待地望着她:“豆蔻,你什么时候搬回沈府来住?”
“嗯……”沈豆蔻眨眨眼睛,有些犹豫。
沈黄氏如今在沈府的处境肯定不容乐观,二房都不是好相与的,但她现在又要调查爹的死因,住在云景山庄更为方便。
“等爹的案子结束,我立马回家。娘,你一个人多加小心。”沈豆蔻回绝。
霎时,沈黄氏眼中希望的火光黯灭殆尽。
三人一同走在去往百草堂的路上,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
春末荼蘼花开得很热闹,匍匐在围墙上,风一吹,花瓣似雨落下。
西洲街上也很热闹,嬉笑怒骂,孩童玩耍,但那一瞬间,沈豆蔻觉得热闹都是别人的。
陶绾绾见她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失落,安慰道:“豆蔻,你若不想回沈府,云景山庄永远为你敞开大门。”
“绾绾,你真好。”沈豆蔻感激地望向她。
发生这些事情,沈豆蔻也说不出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就很古怪。
从前她知道自己是私生子,但好歹是沈元良的骨肉,那就是沈府的大小姐。如今,她依旧是沈府的大小姐,也合理合法地夺回爹的东西,但不知为什么,她有时又觉得这一切是自己强取豪夺来的。
如今,没有了沈元良的沈府,总让她觉得陌生,好似一切都和她息息相关,又好似一切都和她无关。
“豆蔻,遇事不决,便问春风。春风不语,顺遂本心。顺着你的心走,若不愿回去,那就不回去。”穆九看着最天真烂漫的少女,突逢变故后因不得不成长而皱起眉头,有些心疼,“豆蔻,我们不是必须做个懂事的大小姐。”
换做往常,沈豆蔻不想回去便不回去,任性妄为是她的常态。但现在爹爹去世,她却丢娘孤苦伶仃地在沈府面对一切,她又觉得自己不孝。
心中万般纠结都被身边两位同行人看的明白,她瞬间就释然了。
“嗯,我明白了。”沈豆蔻仰起脸微微一笑,好似枝头绽放娇艳的花朵,“先去百草堂问个明白。”
三人到百草堂后,出乎意料,百草堂并非想象中一团乱,而是井井有条地进行着。
看见沈豆蔻进来,药童上前打招呼:“大小姐,你是要来接管百草堂了吗?听说你官司打赢了,恭喜恭喜!”
“暂时还不接,你们就按部就班,各司其职。”沈豆蔻已经打起精神,自然地百草堂的学徒们攀谈起来。
她性格单纯,从不捧高踩地,学徒都很喜欢她。
穆九和陶绾绾两人在百草堂内闲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时不时也会找人问话,并没有什么收获。
半个时辰后,三人在百草堂门口汇合,互相对视一眼,都不着痕迹地摇摇头,并无异常。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一个药童过来:“大小姐,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话?你说。”沈豆蔻连忙道。
“前些日子,二爷吃完酒来百草堂里,翻柜台里的碎银子,当天夜里是我在值守,我阻止他,他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沈元良算老几,他死了这些都是我的’。”
沈豆蔻知道这件事:“当时二伯欠了赌债,来百草堂柜台翻银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爹每次只是斥责。但说这话,你怎么刚刚不说?”
“这毕竟是醉话,我……我想不得当真。”药童低着头害怕地说。
穆九见他害怕的神色,担心地问:“到时候,你要出庭作证的!你可害怕?”到时候他临阵逃脱就麻烦了!
“我……”药童年纪小,但鼓足勇气说,“我愿意作证,哪怕以后在百草堂呆不下去,也想替沈老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