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明萱托着腮,坐在石凳上叹气,对面的青衣少年翻着一本书,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有什么好叹气的?”
这几日被他打击惯了,明萱斜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路远忙打圆场:“明萱姐心中有事情,所以才不快活啊。”
青衣少年继续翻着书:“那也叫事么,要我说,父母做过什么是他们的事,自己何苦为了这个不痛快。”
他说得轻描淡写,明萱瞪了他一眼,嘲讽道:“你这种人当然不懂了。”
少年咂舌道:“我自然不懂,在我看来,这世上生老病死、亲情爱情,都是很无聊的东西,为了这些无聊的东西伤心的人,更是无聊。”
明萱被气到,她顶道:“那你还看我这个无聊的人画的图干什么?”
少年阖上书:“我一辈子研究机关术,自然对木牛流马这种东西感兴趣,若不是你对这个有些研究,我才懒得和你在这里浪费唇舌。”
路远眼看明萱要发火,忙打圆场道:“文远兄,你这就不对了,毕竟明萱姐很无私地跟你分享了她的研究成果,而且我家公子给了你钱,还帮你安顿下来。”
这青衣少年名叫祖冲之,字文远,是一个对机关术痴迷到疯狂的人,除此之外,他还对算术、天文都很有研究,慕珩当日将他找出来,许诺给他钱,让他制造出两个栩栩如生的木偶,这才将安吉县君和秦丝萝绳之于法,慕珩跟他说,让他事成之后,跟一个叫萧嶷的人要钱,萧嶷知道这是慕珩要将所有事都推到他身上的手段,但他也没有生气,反而对这个古怪孤僻的少年很有好感,不但将他留下,还让他跟明萱一起继续研究木牛流马。
祖冲之嗤笑一声:“她有什么研究成果,研究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成功。”
明萱翻了个白眼:“那你行,你上啊。”
“哼~我一定会比你早成功,毕竟我不像你,毫无机关术的天分还要硬做,简直是玷污这门学问。”
明萱气结,同样是十几岁的少年,为什么路远就比这个祖冲之可爱这么多,她气急败坏地夺回自己的书:“那你自己研究去,别看我的图。”
“咳咳。”早已来了的萧嶷低咳两声,吵得正欢的两人这才发现萧嶷,明萱心中雀跃,她奔到萧嶷身边:“你来啦?”
虽然一直和明萱拌嘴,但作为自己的衣食父母,再加上人又温润如玉,还比他亲爹都支持他研究机关术,祖冲之对萧嶷还是很有好感的,看到萧嶷来后,他也不好再和明萱拌嘴,而是对明萱翻了翻白眼,就扬长而去。
明萱又气结:“二公子,你为什么要让他和我一起住在别院啊。”
萧嶷问道:“你不喜欢这个人吗?”
“何止不喜欢,简直是讨厌,他又古怪又毒舌,我喜欢他才是疯了。”
萧嶷让祖冲之和明萱一起住在别院,本是因为上次明萱对他表白后,他自惭形秽,后来祖冲之来找他要钱,他看到这少年,想着他和明萱年纪相当,品貌相当,兴趣也一样,于是有心想撮合两人,没想到祖冲之根本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而是一直和明萱吵得天翻地覆。
而明萱内心豁达,虽然上次和他表白被拒生了会气,但没过一会就好了,又跟没事人一样和他一起相处,只是她眼中和以往相比,多了一丝炙热,但这丝炙热让萧嶷害怕,他觉得自己给不了这个少女幸福,他想着,虽然祖冲之现在和明萱一直吵闹,但只是少年人的打闹,相处相处,也就好了吧。
思及此处,萧嶷岔开话题:“明萱,我知道你这几天一直在烦恼什么,我给你带来一个人。”
面前的妇人约莫四旬年纪,衣衫朴素,她呆呆地看着明萱,喃喃道:“真像,真像。”
明萱疑惑道:“您是?”
“我叫采芩,是月姑娘的贴身奴婢。”
“啊?您认识我阿娘?”
妇女颔首微笑,萧嶷对明萱道:“芩姨她知道二十年的事情真相。”
明萱眼睛瞪圆了,妇女轻声叹道:“琪姑娘和秦姑娘实在误会太深了,其实二十年前的事情,根本不是那样。”
“二十年前,我还只有十几岁,我是月姑娘的贴身奴婢,月姑娘人很好,对我就像妹妹般,一点也没有主人的架子,那一年,月姑娘还和秦姑娘、琪姑娘并称为瑶琴三姝,她们乘车在谷间游玩时,秦姑娘奏箫时,一位贵族公子看得入迷,凑过来和她搭讪,秦姑娘很冷淡地拒绝了他。几天后,太守请月姑娘去抚琴,月姑娘临时呕吐不止,这才换了秦姑娘过去,当日我是见着的,月姑娘根本不是装病,她是真病,然后我们就听说义阳王看中了秦姑娘,迎娶她当侧妃,我们见到义阳王时,才发现当日那位和秦姑娘搭讪的贵族公子,就是义阳王,只是秦姑娘早就忘了他罢了,所以义阳王早就看中了秦姑娘,太守府抚琴只是一个契机罢了。”
“那,秦姑姑说我阿娘因为不想嫁义阳王,所以故意装病,让秦姑姑代替她,不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月姑娘那病来得太急,但大夫来看过后,很快就没事了,所以可能秦姑娘以为月姑娘是装病吧,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秦姑娘居然因为此事记恨上了月姑娘,反而当时都觉得她能嫁给王爷当妃子,是天大的喜事,只有月姑娘说,秦姑娘要的不是荣华,可能这对她不是件好事。月姑娘当时还为秦姑娘担心,没想到她把秦姑娘当姐妹,秦姑娘却把她当仇人。”
“那安吉县君说我阿娘抢了我阿爹,是真的吗?”
采芩长长叹了口气:“这件事月姑娘就更冤枉了,秦姑娘嫁给义阳王后,就去了徐州,元嘉二十二年,音圣阮弘来到广陵,阮先生清俊洒脱,琪姑娘在看过他抚琴后就暗暗喜欢上了他。那日在郊外,月姑娘抚琴,琪姑娘吹笛,阮先生经过时,他惊叹于月姑娘的琴艺,于是想结识,但是突然天降大雨,月姑娘和琪姑娘匆匆乘车走了,阮先生只好问身边的人月姑娘的名字,但那人对月姑娘不熟悉,只以为她是琪姑娘,于是阮先生就错认了。后来阮先生家中有事,就暂时先回了建康,他在家中时,托人给琪姑娘捎信表达爱慕之意,琪姑娘很是开心,就和月姑娘说了,月姑娘其实也一直暗自倾慕阮先生,但她虽然心酸,还是为琪姑娘高兴,他们互通了两三封书信后,琪姑娘也匆匆赶回建康,央求父亲去说亲,但是她父亲嫌弃阮先生门第不高,不但不同意,还将她关了起来,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阮先生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回到广陵找琪姑娘时,没见到她,反而见到了月姑娘,这时阮先生才知道认错了人。其实月姑娘有顾虑的,她觉得琪姑娘也喜欢阮先生,她不能夺人所爱,但是阮先生说,如果将错就错,才是对琪姑娘的不公平,琪姑娘应该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一个不爱她的人。因为徐府所有人都以为阮先生和琪姑娘是两情相悦的,为了琪姑娘的脸面,月姑娘并没有说出来阮先生认错人的事情,连她师父徐夫人都以为是月姑娘是横刀夺爱,但是琪姑娘久无音讯,而且都传言她父亲在建康代她觅取高门夫婿,而阮先生是寒门出身,两人不甚相配,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没可能的,月姑娘和阮先生成亲后,琪姑娘才出现,大家才知道她为了阮先生被关了半年,她不谅解月姑娘,一直认为是她趁虚而入,但是为了不让她更受伤,月姑娘并没有让阮先生说出事实,而是隐居在建康竹林。这事在徐府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连徐夫人都不知道。月姑娘嫁人后,我也嫁人离开了徐府,我万万想不到,琪姑娘会这样恨月姑娘,恨到要毒死她。”
采芩已经泪水涔涔,明萱喃喃道:“阿娘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
采芩哭道:“月姑娘性子太好,任何人都不想伤害,她不想琪姑娘被人笑话是自作多情,于是就自己一个人背负那些骂名,结果没想到害了自己。”
明萱酸楚道:“阿娘没想害人,却单单害了自己。”
她喃喃道:“阿娘,你这样为别人考虑,但是她们却没有为你考虑过,你值得吗?”
泪眼模糊中,她仿佛看到了阿娘笑靥如花的温婉笑容。
她知道,阿娘是不会后悔的,因为她一直就是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人,正因为记忆中的她的温柔善良,自己怎么都不会相信她会做出那些事,所以那时自己觉得天都要塌了,所幸,还有萧嶷,帮阿娘澄清这些莫须有的事情。
她抬起头,看着萧嶷温润如玉的双眸,心中默默道,谢谢你,萧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