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琇一人在宫殿中十分孤单, 身边只有一个奴婢碧菡能聊得来点,她早就日夜盼望着明萱回来,如今明萱终于回来, 她开心得不得了, 拉着明萱不肯松手, 从未踏出过皇宫的她又恳求明萱和她讲宫外的见闻, 明萱于是和她细细讲着, 卫芷素陪了一会,眼见天要黑了,就先告辞了, 她步出安仪宫时,见到慕珩在□□旁, 靠着一株秋桂, 桂花幽香扑鼻, 卫芷素莞尔一笑,走了过去:“慕侍郎。”
她拂了拂头发:“我还是习惯叫你慕侍郎。”
慕珩点点头:“我也还是习惯叫你卫婕妤。”
“慕侍郎是特地在这里等芷素的么?为什么不回公主府?”
“你明知故问。”慕珩淡淡道。
“那时, 我并不知道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我只是想试出你的软肋,逼你和我合作,若我早知道你是我哥哥……”卫芷素一笑:“我定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
“算了。”慕珩摇摇头:“我永远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你可以借着原谅妍儿的事, 让明萱对你消除戒心, 你也可以借着明萱, 让刘子业信任你, 所以,你说的若知道我是你哥哥, 就不会利用明萱对付我,我可不敢相信。”
“我们能不这样针锋相对吗?”卫芷素轻叹摇头道:“我以为,我们关系已经缓和了。”
慕珩不置可否,卫芷素忽笑道:“我告诉你一句真话,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你,我们是多么相像的一类人,我们本就应该在一起,天荒地老。”
慕珩慢慢睁大眼睛,脸上也显现出一丝震惊的神色,卫芷素却噗嗤一笑:“这当然是假话。”
“哼。”慕珩轻哼一声,卫芷素又道:“只不过,我不是故意利用妍儿的,我本来就没打算再对付她了,只要她别再来惹我,我自然不会对她做什么。”
慕珩有些不太相信:“这可不像你,你不是一向别人伤你一分,你必还她十分的么?”
卫芷素转过头,看着脚底下潺潺而过的流水:“以前的我,必不会放过她,但自从我见过亲生父亲后,才发现我才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我这样一个笑话,再去为难郑妍儿有何意义呢?”
慕珩默然,卫芷素轻笑:“我知道你还是不太相信,因为在你的心目中,我卫芷素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算计狠毒的女人,不错,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若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妹妹,只怕你如今,看都不想再看我一眼,你肯和我联手复仇,就是对我最大的仁慈了,那日你肯让我在你肩头哭泣,已经是你的底线了吧,你说,亲生父亲不认我,异母哥哥讨厌我,我还去找郑妍儿麻烦干什么呢?”
慕珩静静听着,忽道:“阮明萱,她现在还把你当朋友。”
“是啊,事到如今,我身边居然只有一个我一直欺骗利用的阮明萱。”卫芷素笑得苍凉,她转过身:“我知道,你说这个,是想提醒我不要辜负她的真心,你看,到现在,你最关心的还是她。”
她的声音轻柔飘渺,如同远方飘来:“你放心,我现在也只有她了。”
远远的,她的腰肢纤细,裹在皇妃的宽大华服之下,束腰带更显得她如弱柳扶风,慕珩看着她的背影,在金色的粗大桂花树下,更显得消瘦羸弱,什么时候,这个绝色倾城女子的下颌越发得尖了,脸色也越发得苍白了,一双剪水双瞳也显得更大了,慕珩自己都没发觉,他很轻微地叹息了声。
卫芷素在桂花树慢慢走着,她喃喃道:“亲生父亲不认,异母哥哥讨厌,更可笑的是,居然还爱上了自己的异母哥哥,卫芷素,你说,你是不是这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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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慕珩回宫后,就一直没有去过山阴公主府,山阴公主也反常地没有再勤跑皇宫,而是闭门不出,房间中的摆设已经被她能摔的都摔了,服侍她的侍女也一个个战战兢兢,已经有好几个因为拂了她心意被鞭笞了,就连从小服侍她的粉蓉也因为小件小事被她怒骂不止。
山阴公主骂了一伙,仍然不解气,而是让人把粉蓉拉走鞭笞,粉蓉自知现在求情反而是雪上加霜,所以索性自认倒霉,正在此时,只听到一声淡淡道:“公主何以发这么大的脾气?”
听到那人声音时,粉蓉立刻为自己松了口气,他终于来了。
一个青玉杯盏往慕珩掷去,砸在他的脚下,碎了。
慕珩看着那个青玉杯盏,不言不语,山阴公主冷笑道:“你倒知道回来?”
周围人眼见不好,都悄悄退了下去,正厅只剩下慕珩和山阴公主二人,山阴公主冷笑道:“八年前,你只是一个建康乞丐,疾病缠身,饥寒交迫,若不是本公主,你早死在建康了,这件事,你记不记得?”
慕珩静静道:“自然记得。”
“你入了公主府,本公主对你尽心尽力,为你四处搜罗名医和名贵药材,终于将你身体治好,这件事,你记不记得?”
“记得。”
“你在公主府时,被人嘲笑是自甘下贱的男宠,本公主于是求父皇让你当太乐令,让你卑贱之身也能官职加身。你被临川公主看中,临川驸马善妒,本公主为了不让你丢命,拼着得罪临川公主的危险,也要为你斡旋。你被父皇罚入临川公主府为奴,是本公主每日前往父皇寝宫叩头求情,你才能十五日就出临川公主府。本公主为了你,失去父皇宠爱,成为整个皇族的笑柄,甚至成为整个建康城的笑柄,可是你呢,你居然跟那个番邦女子眉目传情!”
“公主为慕珩做的一件件,一桩桩,慕珩不敢忘。”
“你不敢忘?”山阴公主呵呵一笑:“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摘她颈上饰物,又不顾自身安危,冲入火场救她,你这叫不敢忘?”
“阮明萱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慕珩面不改色:“我和她若有关系,那也是相看两厌的关系,我在广陵城时得罪了她,她对我颇有意见,所以才丢她颈饰警告她。至于在火场救她,那是因为她好歹是婆罗公主,我身为中书侍郎,不能让异国公主横死于我国,否则,恐让邻国耻笑。”
“哼!你觉得本公主会信吗?”
慕珩垂眸道:“慕珩说的,都是实话,公主若是不信,我也没有法子。”
山阴公主气得浑身发抖:“慕珩,你不要仗着本公主喜欢你,就这样肆无忌惮,须知这天下美貌少年多的是,你也不过是有一副好皮囊而已,本公主可以让你从一个乞丐做到侍郎高位,也可以让你滚回去当一个乞丐!”
“公主想做的,自然可以做到,只是我与阮明萱,的确没有私相授受。”
慕珩眼神坦然,山阴公主嘴角噙着冷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说你们没有私相授受,好,你去杀了她!”
慕珩皱眉摇头道:“公主,此举不妥,她毕竟是婆罗公主。”
“你去杀了她,我们只说她是暴病身亡,谁会怀疑?”山阴公主盯着他:“还是说,你舍不得?”
慕珩依旧摇头道:“公主,请不要意气用事,何况……陛下对她也有些特别,公主没有必要为了一个阮明萱破坏姐弟感情。”
“哼,你放心,阿业无论如何,都不会对本公主怎么样的,这是他欠本公主的。”她将宝剑扔到慕珩脚下:“你若不杀她,就是和她有私情!”
慕珩静静看着脚下的宝剑:“公主,杀阮明萱对公主有百利而无一害,请恕慕珩不能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去做这件事。”他捡起宝剑,反手递给山阴公主:“若公主真的不相信,就请公主杀了慕珩吧。”
山阴公主手执宝剑,指着慕珩胸膛,手微微颤抖,慕珩闭起眼睛,一脸坦然,山阴公主看着他,眼神痛苦难耐。
八年前,自己和何戢整日争吵,这个有着绝顶漂亮容颜的少年闯入自己的生命,让她慢慢放下对何戢的感情,把整颗心都扑在他身上。他让她训练暗卫,她就训练,他让她结交其他权贵,为子业铺路,一向最讨厌这些事的她也照做,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可是,她想要的,只是一颗心而已啊。
剑尖稍稍往前送了送,山阴公主却忽然反手砍向木质书案,宝剑削铁如泥,书案自然碎成两半,山阴公主扔下宝剑,冷冷道:“慕珩,本公主暂且信你一次,若你敢如何戢般背叛本公主,本公主必要你,下场如此案!”
她拂袖而去,慕珩看着碎成两半的书案,眸中神色深沉如潭水,看不出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