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光元年十一月, 江夏王秘密从江夏调动人马前来建康,颜师伯和柳元景一直劝说江夏王先回江夏,并说建康局势复杂, 一着不甚, 就满盘皆输, 但江夏王却道回封地谋反, 不得民心, 风险太大,他坚持留在建康,并拟定十五那日带人闯进皇宫, 逼刘子业自己禅位给他,以堵悠悠众口。
江夏王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他日前偷偷进入皇宫, 与卫芷素见了面, 卫芷素道:“陛下如今因阮明萱走了,无心朝事, 大事都由山阴公主决断,公主在慕珩挑唆之下,对王爷等人很是不满。”
江夏王哼了声:“这本王知道,不过是一妇人与一面首,居然敢肖想皇权。太皇太后最近可有异动?”
“并无, 太皇太后自从被软禁后, 就一直吃斋念佛, 没有和皇上见过面。”
“那就好, 虽说路家已经败落,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本王还是需要提防一二,万一她和刘子业联手,对本王是一个大麻烦。”
“但是王爷,山阴公主如今频频出手,还削弱了颜公的权力,加紧安插自己势力,王爷若再不出手,只怕……”
“你意思是?”
“芷素觉得,王爷再这样下去,会坐以待毙。”
江夏王凝视着卫芷素,悠悠道:“那依你觉得,本王应该怎么办?”
“首先,王爷应将几位王妃和四位公子接到建康。”
“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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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向陛下和山阴公主表明,王爷并无反意,以此麻痹山阴公主。”
江夏王想了半响,颔首:“不错,本王都把四个儿子给弄过来了,怎么会反?”
“然后,王爷可以派一队精兵良将伪装成护卫,护送王妃和四位公子进京,并借此机会,秘密从江夏调动其他兵马来建康,等兵马进入建康,再奇袭皇宫,杀山阴公主和慕珩,并逼陛下退位。”
“这……”江夏王有些惊惧,他虽知道卫芷素一向聪明冷静,但没想到她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卫芷素道:“王爷若不这般做,接下来被杀的就是王爷。”
“本王可是刘子业的叔公,他敢杀我?”江夏王不信道:“他敢担个屠戮长辈的骂名?”
“陛下不敢,但慕珩敢。”卫芷素静静道:“有王爷一日,他和山阴公主就不能掌控大局。”
江夏王有些犹豫,卫芷素又道:“王爷在宫中遍布耳目,到时候芷素和王爷的人里应外合,打开皇宫大门,王爷再杀进来,这宋国就是王爷的了。”
江夏王仍然拿不定主意,卫芷素继续道:“柳公和颜公必是劝王爷先退回江夏,在江夏谋反,但芷素以为此举不妥,本朝开国以来,在封地谋反成功的,也就先帝一人,而且那是因为刘劭弑父登基,天理不容,如今陛下虽然荒唐了些,但并无大错,若王爷在江夏谋反,天下不服,王爷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江夏王颔首道:“本王也一直担心这个,在江夏谋反,师出无名啊。”
卫芷素见江夏王有些动摇,趁机道:“王爷,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现在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王爷面前,太皇太后与陛下反目,戴法兴已死,沈庆之因沈攸之被封为领军将军,已对陛下不满,趁现在山阴公主和陛下羽翼未丰,四周孤立无援,王爷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江夏王被她说得心动:“不错,此时就是最好时机。”
卫芷素笑如春花,她盈盈跪拜:“芷素先在这里,跪拜大宋的天子了。”
江夏王志满意得地笑了:“等大事一成,本王必定好好奖赏你。”
“多谢王爷。”卫芷素伏在地上,以额触地,只是眼角滑过一丝狠戾的光芒。
琴声萧萧,卫芷素十指芊芊,如疾风般拨弄琴弦,一首曲子被她弹得杀气四溢,慕珩面含愠怒进来时,卫芷素只是瞟了他一眼,手并未停歇。
慕珩倒很有耐心,负手看着她弹奏,一曲弹罢,卫芷素才住了手:“慕侍郎今日大驾光临,又有何贵干?”
“你做的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卫芷素挑眉:“我做了什么事,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慕珩冷笑:“你挑唆江夏王从江夏调动兵马,并送其四子来建康,这件事,难道不是你做的?”
卫芷素无惧地对上慕珩视线:“慕侍郎不是一直想除掉江夏王吗,我给慕侍郎一个除掉他的借口,难道不好吗?”
“好?你打乱了我的全盘计划,这能叫好?”
“慕侍郎的计划是什么?”卫芷素站起:“是以颜师伯贪污柳元景弄权的罪名先除掉两人,再孤立江夏王,免去官职软禁于府,最后再送其一杯毒酒以除后患?”
“是又如何?我本已安排好了,这个月就发动政变,赐死颜柳二人,软禁江夏王,你却偏偏让江夏王从江夏调动兵马过来。”慕珩眸中怒气渐现,江夏王日前说要四个儿子来到京城,他原以为是江夏王想向刘子业示好,也没有在意,没想到江夏王却借此机会调动精兵良将到达建康,等他发现时,兵马已在建康城外,他发觉不对,一查之下,竟发现江夏王之前见过卫芷素,这必定是卫芷素的主意,慕珩冷笑道:“我让你和江夏王联络,是让你传递消息稳住他,不是让你给他出谋划策告诉他如何谋反的。”
“我教他如何谋反,不是正对慕侍郎下怀吗?”卫芷素道:“慕侍郎现在只打算软禁江夏王,不怕他东山再起吗?慕侍郎何时变得这么妇人之仁?”
“你让江夏王陈兵在建康城外,我如今若按照原计划进行,只怕他会反扑,现在我就不得不杀了他和他的四个儿子,你不但要让江夏王死,还想杀了他的四个幼子,让他断子绝孙,卫芷素,你倒不妇人之仁,只是我也没见过比你更狠毒的女人。”
“慕侍郎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狠毒。”卫芷素浅笑:“在慕侍郎的心中,我本就比蛇蝎还要狠毒。”
“你为了给你阿娘报仇,布了这个死局让江夏王踏进去,却不管陛下会因为弑杀江夏王背上怎样的骂名,也不管若江夏王这些兵力与各郡守里应外合,我与陛下困在建康将死无葬身之地,卫芷素,当真如郑妍儿所说,难道你阿娘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
卫芷素慢慢跪坐下,拨弄了两声琴弦:“我又不像你们,我只有一个阿娘。而且你也不用说得这么好听,你说帮我阿娘报仇,到最后就仅仅只打算软禁江夏王?就算你最后暗杀了他,那也不是我想要的,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止于此,你却要利用我稳住他,你又好到哪里去?”
慕珩冷笑不答,也不再管她,而是转身欲走,卫芷素忽道:“我不是你,我何必在乎陛下背不背骂名?更何况,十个江夏王也比不上你,就算他现在陈兵在皇宫,你也有应对之策。”
慕珩回头道:“还真谢谢你如此高看我。”
“这宋国,只有一个半人配做你的对手,半个是萧嶷,因为萧嶷虽然聪明,但太重情,比不上你无情,另一个,是阮明萱,因为阮明萱总是能让你方寸大乱,失了分寸。”
慕珩听到阮明萱的名字,眼皮跳动了下,他转过头不再看卫芷素,而是淡淡道:“不,这宋国,只有你堪做我的对手,因为你比我更无情,因为你已经没有任何在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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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风雨欲来。
湘东王与萧嶷正在对弈,明萱不会下棋,就在旁边鼓捣着小玩意,湘东王看着棋盘道:“这盘棋,目前看似势均力敌,谁都有可能吃掉谁。”
“未必。”萧嶷浅笑着将手中黑子推上一步:“棋差一着,就会满盘皆输,目前来看,十子之内,必决胜负。”
湘东王道:“那宣俨觉得,谁会胜?谁会负?”
“一方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一方出手狠辣,毫不留情,胜负已在眼前。”
湘东王叹了声:“遥望建康城,小江逆流萦,前见子杀父,后见弟杀兄。难道陛下,真甘愿背这个千古骂名吗?”
“并不是陛下想背,而是陛下不得不背。”
湘东王摇了摇头,面有忧色,他看了看明萱,忽道:“明萱,你过来。”
明萱不解地上前:“殿下,俨哥哥,你们棋下完了吗?”
湘东王温和笑道:“你们是不是即将离开建康了?”
明萱点头:“是啊,我们三天后,就要离开建康,俨哥哥答应我,带我踏遍万里山河的。”
湘东王道:“只怕你们这一走,以后也见不到本王了。”
明萱吓一跳:“为什么?我们还会回来看殿下的呀。”
萧嶷面色凝重:“殿下你难道打算……”
湘东王颔首道:“本王无法眼见大宋江山落到一个面首手上,本王知道,如果本王交出京畿兵权,那尚可独善其身,但若本王如此,又如何对得起先帝,对得起文皇帝?”
萧嶷不由道:“殿下请三思,慕珩心思缜密,又有陛下和山阴公主在背后支持,您不是他的对手。”
湘东王叹道:“本王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是身为刘氏子孙,怎能见陛下被他蒙蔽,连自己的叔公都不愿放过?何况如你之前所说,他背后还有个七杀门,所图谋之事不敢想象,可能会危及大宋江山,本王如何能坐视不管?”
明萱问道:“殿下,您真的非这样做不可吗?”
“有时候人必须承担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
湘东王忽然站起,向明萱作了一揖,明萱吓了一跳:“殿下这是干什么?”
湘东王道:“日前让你留在皇宫劝诫陛下,结果让你明珠蒙尘,本王,深感愧疚。”
明萱赶忙道:“殿下言重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而且我也没怎么样。”
“本王也没有想到,陛下被慕珩和山阴公主唆使地连八岁的子鸾和五岁的楚滢都杀,明萱,是本王大意了,还好你没事,否则本王这辈子都难以心安。”
“殿下,我没有完成殿下的重托,我才觉得心里不安,所以殿下真得不用再自责了,而且我已经想通了,是我从来没有了解过陛下,也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湘东王摇头:“是我们太低估慕珩了,没有想到他连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他转换话题道:“先不提这个了,你们三日后启程,本王先在这里祝你们一路顺风了。”
“谢殿下。”
明萱和萧嶷走后,湘东王看着棋盘,良久不语,棋盘中白子已经大败,黑子掌控了所有局面,湘东王只是怔怔看着棋盘,直到妍儿轻声提醒他,他才缓过神来,他问道:“何事?”
“禀殿下,萧妃娘娘请殿下过去呢。”
“知道了。”湘东王扶着额,忽道:“你叫妍儿是吧?”
“是。”
“你觉得,本王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妍儿怔住,湘东王道:“没关系,你说实话。”
妍儿大着胆子道:“妍儿觉得,殿下是一个很好的人,就算对待我们下人,也都十分温和,和其他的王公贵族不太一样。”
湘东王喃喃道:“是吗?本王有这么好吗?”
妍儿点点头,湘东王摇头苦笑:“本王没这么好,比如本王明明知道今日一席话之后,宣俨和明萱必定会为了本王,搅合到这腥风血雨之中,无法脱身,但是本王还是不得不说,因为本王,是这大宋的湘东王啊。”
妍儿听不太懂湘东王在说什么,她只觉得,王爷一副很是难过和愧疚的样子,她站在一旁垂手,大气也不敢出,良久,湘东王才道:“妍儿,我们去看看映舞吧,本王欠他们萧家的,实在太多了。”
明萱和萧嶷离开王府后,两人都默默在街道上走着,不发一言,不知走了多久,明萱忽轻轻道:“俨哥哥,你帮帮殿下吧。”
萧嶷有些出乎意料:“明萱……”
“如果你不帮他,他独自一人去对抗慕珩,他算计不过慕珩的,他会死的,对不对?”
“对……”萧嶷迟疑答道。
“所以,你去帮帮他,好不好?”
“明萱,你不是一直想和我离开建康,踏遍万里山河的吗?为什么你又愿意让我去帮殿下了?”
“我是想和俨哥哥你离开建康,不再管这些争权夺利的事,只是,我和俨哥哥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踏遍万里山河,但若让慕珩继续再作恶下去,那他会害到越来越多的人,那些人,比如子鸾,比如滢儿,都没有机会再看到宋国的山有多么巍峨,水有多么秀美了。”明萱咬着唇:“我不想让他再继续害人了,我也不想因为他,再让我的朋友受到伤害,所以俨哥哥,我不能那么自私,我也不能让你因为我,背上骂名。”
萧嶷将她拥入怀中,明萱依在他怀中不语,萧嶷在她耳边轻轻道:“明萱,我答应你,这件事一了,我会陪你,踏遍万里山河的,到时候,我们就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一生一世。”
“嗯。”明萱点头道:“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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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萧嶷去见了湘东王,湘东王一见到他,面有惭色:“你终究还是来了。”
萧嶷平静道:“殿下勿需自责,这天下,谁又能真正地独善其身呢?”
湘东王点点头道:“只是又把你和明萱牵扯进来了。”
“我和明萱,早已在棋局中,又何谈牵扯呢?”萧嶷一袭白衣,温雅如玉,他徐徐道:“这棋局,从广陵到建康,执子的一直是慕珩,我与明萱,都只是棋局上的棋子。”
湘东王道:“本王不相信,这天下,没有一个人敌不过慕珩。”
“要除慕珩,也不是没有办法。”
湘东王闻言惊喜道:“宣俨,你有办法?”
“日前我和明萱陷在七杀门,知道他们颇为忌惮一个叫桃花坞的地方,我想,若我们去趟桃花坞,也许能找出应对慕珩之法。”萧嶷微微蹙眉:“只是,要让这些桃花源中人,陷入凡尘了。”
湘东王颔首道:“虽说这对不住他们,但为了宋国江山,也不得不如此了。”
“殿下,我和明萱还是如期启程,只是目的换做去找桃花坞,桃花坞十分神秘,我并不知道我与明萱会找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希望殿下在我没有回来之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萧嶷神色凝重:“就算陛下再怎么荒唐,殿下也一定要沉住气,否则……后果堪忧。”
湘东王郑重地点了点头:“你且放心,你的话,本王都记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