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笑道:“你想吃什么?”
孔慈对着纱窗外边夕阳的余晖出了会神,“今天是二月初七,每年的今天,我都要吃一碗炒年糕。”
李世民笑道:“为什么?”
“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生日时候吃炒年糕,是我家乡的风俗。”
李世民笑出来,“这风俗还真是少见,炒年糕是吧,容易的,我立即吩咐厨房准备。”
孔慈却笑,“不的,我只吃一个人做的炒年糕,其他人做的,不合我的胃口。”
“你想吃谁做的?我帮你找来,不过,”李世民含笑加了个背书,“先说好,如果这个人不在长安,我就不费那力气了。”
孔慈说道:“她在长安。”
“什么地方?我差人去买。”
孔慈却摇头,“在东市的文兴巷子,是位老太太,叫熊姥姥,你不用差人去买,我要亲自去吃,现炒的才有味道。”
李世民想了想,“那也行,我和你一起去,我倒要看看,这位熊姥姥做的炒年糕到底有什么好,让你吃完之后,再也看不上别人的作品。”
两个人随即换了平常的装束,带了些散碎银子,离开唐王府,直奔东市的文兴巷子,路上李世民顺口问道:“孔师父,你今年多大年纪?”
孔慈说道:“二十五。”
“婚配了么?”
孔慈却笑,淡淡说道:“私人事务,恕不公开。”
李世民摸了摸鼻子,没再继续追问。
到了东市的闹市,孔慈立在一处卖酒水的铺子跟前,出了会神,嘴角边露出些笑意,李世民问道,“怎么了?”
“我们被人跟踪,人就在后边四步远处,是名男子。”
李世民有些吃惊,却没有回头张望,低声说道:“什么时候的事?”
“我想,应该是甫自出府吧。”
李世民皱眉,“是谁派来的?”
孔慈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李世民犹豫了阵,试探着问道:“是大哥?”
孔慈嘴角微微翘起,“九成九。”
李世民说道:“他差人跟踪我们做什么?”
“不外是两种可能,一是为了监视你,二是为了除掉我。”
李世民沉吟了阵,“你既然一早发现了,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
孔慈悠然的笑,“提前说了不能解决问题。”
“照你的意思,现在问题能解决了?”
孔慈点头,“是,”他回过头,一名身穿褐色衣服的男子立即闪身躲到旁边一方大圆柱子后边,他躲闪的倒是够快,就是可惜大圆柱子不够宽,只能遮掩住他的身子,衣衫下摆却露在了外边,孔慈看得轻笑,觉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偶尔玩上一次,其实还是不错的。
李世民也发现了那人,低声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孔慈背负双手,“不怎么办,站在原处看热闹。”
李世民挑起长眉,狐疑看着孔慈。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惊叫了一声,“杀人啦!”
紧接着有人倒在地上,正是那名躲在大圆柱子背后的男子,胸口破了个大洞,汩汩的流血不止,四肢抽搐着,状甚痛苦。
李世民讶然,看着孔慈,“谁做的?”
孔慈圆滑的笑,“可以肯定不是我。”
他话音才落,一名年纪约有五六岁的男童,从斜角的某处,蹦蹦跳跳走到孔慈跟前,漆黑如墨的双眼晶亮清澈,一只手藏在衣内,现孔慈瞪了他一眼,立即乖巧的改口,“大哥,你今年来得好晚,姥姥等你老半天,都生气了,怀疑你得了健忘症,不记得去文兴巷子的路,让我出来接你。”
孔慈笑道:“真是对不住,我最近出门一趟,刚刚才回长安。”
男童眯眯的笑,“知道,孔大哥是守信的人,不会无故迟到的,”他眨眨眼,“我刚刚看到你后边跟了个鬼鬼祟祟的人,觉得他意图不良,就斗胆替你解决了,我没有多事吧?”说完他将藏在衣内的手缓缓掏出来。
李世民惊得倒吸了口凉气,这男童手里握着的,是一柄沾满血迹的尖刀,躲在大圆柱子背后那男子,原来是给他刺死的。
孔慈露出赞许笑容,“没有多事,今天是我生日,我不想杀生,你适时的解决了我的难题,多谢你,普明。”
男童挺起小胸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用谢,能够为孔大哥服务,是我的荣幸,”他拉着孔慈的衣袖,趁机提要求,“过一阵子储卫营就要开始招新人了,孔大哥,你去活动下,帮我争取一个名额好不好?”
孔慈不置可否的笑,李世民却忍不住了,“你这么小年纪,哪有资格去储卫营?”
男童白了李世民一眼,“我是没资格去,不过是因为年纪太大,不是因为年纪小。”
李世民心中大奇,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你今年多大?”
男童叹了口气,“六岁又三个月。”
李世民瞪大了眼,“六岁又三个月,年纪就已经太大?”
男童郁闷点头。
李世民满头雾水,“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标准?”
孔慈沉吟片刻,说道:“二公子,你不是想知道训练储卫营的方法么,”他顿了顿,“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无非是刻苦的训练,加上长久的培养和考核。”他牵着男童的手,进到酒水铺子旁边的走火通道,看那样子,是打算抄近道去文兴巷子。
李世民跟在孔慈身后,锲而不舍追问:“有多刻苦,怎么个刻苦法?如何培养和考核?通常要培养多久?”
孔慈笑道:“要解答清楚上述这些问题,十天半个月都不够,简单的说,储卫营从来只选拔五岁的男童作为培养对象,进行长达十年的培训和考核,这过程非常残酷,通常淘汰率是五十比一,也就是说,五十名同期受训的男童,能够坚持到毕业的,最多只有一个,其余的人,基本上都会死在训练的过程当中,”他扫了李世民一眼,“二公子,现在你可以理解去年逼宫时候,储卫营步骑被宇文成都部围攻,四公子没有施以援手,我当时是何等的愤怒?我储卫营的人,每一个都是用四十九条人命,加无数精力和心血才换来的。”
李世民苦笑,“原来如此。”
说话间三人行至一处幽深小巷,在巷子的入口,一位满脸皱纹的枯瘦老太太,站在一家卖糕饼的铺子前边,正翘首张望,见着孔慈出现,立即欢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跟着却又拉长了脸,愤愤扭转身,进到糕饼铺子。
孔慈干笑,对跟前男童说道:“普明,看起来姥姥是真的生气了。”
男童却狡黠的摇头,指着糕饼铺子大打开的木门,“没有,她那是做做样子,要不怎么会把大门给你留着呢,姥姥真生气的时候,都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不给任何人进去。”
孔慈笑道:“你这样说,我开始有点信心了。”
暗梢在长安东市的闹市被人刺死的消息,半个时辰之后,传到了唐王府世子李建成的耳朵里,他气得一把砸了手中一只上好的官窑瓷碗,“一群废物。”
坐在旁边的相府长史裴寂眉峰微蹙,眼中波光闪动,却没有作声,只是低头饮茶,淡淡说道:“今天的碧螺春,味道好像比以前的要燥烈很多,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泡茶的滚水太烫的原因。”隐约其辞的暗示李建成,表现得过于焦躁。
李建成深重吐息,说出自己忧虑,“裴先生,我确实是有点焦躁,立储的事一天不成定论,我就一天不能心安,二弟跟前那位来历不明的孔师父,让我吃不准,总觉得他会助二弟翻盘。”
裴寂放下茶碗,“世子殿下,立储的诏书都已经写好,只等明天公布,就算孔慈有天大的本事,也绝无可能在一夜之间,让圣上改变初衷,你只管把心安在肚子里,收拾物品,准备搬出唐王府,入住东宫殿吧。”
李建成咬牙说道:“我安心不了,二弟就像是我心里的一根针,一出生就带给我无限压力,成年以后,他更从来不掩饰自己希望拥有嫡长子继承权的野心,”他*在红木椅上,疲倦揉捏额头,“而我一想到二弟古怪又宿命的出生,心里更加发毛。”
裴寂说道:“你说的是二公子的真龙命和屠龙格?”
李世民出生在开皇十八年十二月戊午日早间的戊辰时,据说他落地的时候,门口有两条长蛇绕柱徘徊,无论怎么驱逐,总也不走,有好事的书生解释这一现象,说王府的新生儿是真龙转生,一生有贵人相助,将来会济世救民,李渊信了书生的话,给新生儿起名叫做世民,暗含了书生的预言。
李世民的生辰八字,也十分的特殊,恰好是戊午年戊午月戊午日戊辰时,这在相学上被成为高楼望月的屠龙格,据说拥有这种命格的人,性情坚韧,生命顽强,天生身怀利刃,可杀人于无形,如果得到贵人扶助,不管出身多么无足轻重多么卑贱,最后都能御宇九州。
李建成从不相信命理这些抽象又缺乏依据的推断,但不可否认,作为嫡长子,有一个小三岁的真龙入命的弟弟,确实是件让人很不舒服的事,因此两兄弟从小就不亲,连带的使三弟和四弟也出现分裂,李建成和三弟元吉亲近,李世民和四弟元霸关系比较要好,府里的僚佐则一律倒向了李建成这边,使得李世民和李元霸总体处于劣势,这种局面持续了有十几年,直到去年十二月,孔慈莫名出现,形势开始发生变化。
这名完全查不到背景、从来笑容可掬其实心肠坚硬如岩石的男子,是李渊亲自引进李家的,他原本的意思,是想要延聘其人做李元吉的教习先生,但不知道是为什么,孔慈和李世民似乎更为投缘,经由李世民争取,他最后是做了李元霸的教习,把一向顽劣不堪的李元霸,收拾得服服帖帖,成为李世民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而他本人更容任李世民当仁不让的智囊。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李建成开始怀疑关于李世民真龙命和屠龙格的真实性了,后来孔慈设法取到韦氏的逊位诏书,李建成更产生前所未有的危机意识,他在心中遗憾这样出色的人物没能被自己罗的同时,也坚定了要除掉孔慈的决心,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如果说李世民是一棵树,孔慈无疑就是那片给他提供养分,扶持他成长的土壤,有孔慈帮助,假以时日,李世民一定会成长为一棵参天巨树,全盘侵占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这是李建成绝对不允许的。
“是,而且我断定,孔慈就是那个二弟命定的贵人,将会辅佐他御宇九州,所以一定要除掉他,越快越好,越早越好。”
裴寂沉吟了阵,说道:“行,我来安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