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卡瓦走到石阶边,再次眺望阶底成推的光点。建筑的阴影中,光点如流萤涌上,一直行到半山腰,忽然骚动了。他疑惑地盯着,一动不动,他看到骚动的光点重新稳定,一股脑掉头离开。只剩一支火把仍停驻原地,但没多久,它也下去了。
“什么鬼?”瑞卡瓦自语。
光点在街巷中穿行,越走越远,最终没入楼房的遮蔽,再不见了。
该不会是惑敌之计,敌人打算抹黑上来突袭我吧?瑞卡瓦想。他决定还是别轻举妄动,先在上面看看情况。
直到凌晨,天边泛起鱼肚白,他也没看到半个人。
打着哈欠,瑞卡瓦走回海吉家。敲门没多久,门开了,看到瑞卡瓦,神色复杂的海吉把他迎进门。
“没出什么事吧?”瑞卡瓦问。
“没事。”
“那就好,我惹了点事,得赶紧走。”瑞卡瓦揉着太阳穴踏上楼梯,“我现在就收拾行装,回见。”
“等等!”海吉叫住他,瑞卡瓦疑惑转身,只见海吉递来一份丝绸包的纸卷。
“什么东西?”瑞卡瓦展开纸卷,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纹章:纹章主题是一颗悬浮空中的树,裸露的根部与无叶的树枝上下对称,同样繁茂。树旁,朵朵灵火环绕。
“赛灵斯的纹章!”瑞卡瓦惊呼出声。他迅速把纸卷完全展开,纹章图案下写着很多字。
然而,他看不懂。
海吉知道瑞卡瓦识字不多,就解释:“这是赛灵斯家的庇护书,有了它,任何血族、人对你采取任何行动都需要经过赛灵斯家族首肯。不然,赛灵斯保留报复权。”
“不错。想必你也有一份吧?”瑞卡瓦喜笑颜开,“海吉你挺能干么,才一晚上就搞来这种好东西。这下你不用怕报复了。”
“这不是我搞来的。”海吉密切观察着瑞卡瓦的表情变化,“今天凌晨,赛灵斯家的佣人送来两份庇护书。一份给我的家庭,一份给你。”
瑞卡瓦愣住了。
“难道这不是你搞出来的?”海吉疑惑地问,“你昨晚上干嘛去了?”
瑞卡瓦沉默片刻,说:“维利安死了。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听到这个消息。”
海吉吃了一惊:“维利安?死了?怎么回事?”
“而且茉伦的弟弟也死了。我昨夜去找维利安和解,结果兰若斯家的侍从出现并杀了他。那侍从说,茉伦的弟弟袭击血族,也死了。”
“我的神啊……”海吉恍惚道,“三条人命了。”
“呵呵,没错。可惜啊,在兰若斯家面前,三条人命算个甚?”
“……你为何一夜未归?”
“我砍了个人,在旧教堂附近躲了一晚上。”
“那庇护书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遇见了一位女孩……嗯,可能是她帮的忙吧。”瑞卡瓦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实是大惊:难道昨夜的女孩,真的是血族?
“女孩?”海吉来了兴趣,“什么女孩?”
“不管她,回见。我一晚上没休息,困死了,让我睡会先。”瑞卡瓦不管不顾走上楼去,“下午记得叫我,我得启程回去了。”
“啥?下午启程?有必要那么急吗?今晚我们一起吃一段,明早你再走。”
“拒绝。”
“哎呀!还有一件事!送书来的人专门点了你的名字,让你去绿旗馆见他的主人。”
绿旗馆是外城最好的旅馆,官家开办,往来皆是人类中的运货富商、出访高官、异乡贵族和本地豪强。赛灵斯氏是血族,即使寄居也该去内城,去啥绿旗馆呀?
“不去!”说完,瑞卡瓦钻进房间,倒头就睡。
午后,小憩完的瑞卡瓦整理了一番行装,随后骑马踏上归途。
血族的少女啊,谢谢你的好意。可惜,我不想与你族有半点瓜葛!
时已黄昏,暗金的霞光流淌在黄土垒的墙上,城门旁人流熙熙攘攘,守门士兵无聊地打着哈欠,野狗安安稳稳地趴着,懒得与一旁“嘎嘎”散步的鸭子嬉闹。
瑞卡瓦跃马走过。人群中,两位腰插匕首的便衣男子交换一番眼神,其中一人立刻转身,没走两步快跑起来。另一人犹在原地靠墙站着,时不时偷偷望向他。
“这厮有毒啊……还不死心。”瑞卡瓦低声咒骂着。即使业余劫匪也是有反跟踪能力的。他一早就发现了人群中密切注视自己的眼线。
瑞卡瓦走出城门没几步,身后,扬沙一片,庞大的城门闭合。瑞卡瓦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回瞄一眼,竟发现眼线跟出来了。
小兔崽子够拼啊!
他当即驱马奔驰,在黄土丘林间一阵左绕右转,没两下就把人甩了。
“嘿嘿,不过如此。”天已暗,瑞卡瓦驻马土丘,转身回望。在繁星璀璨的夜幕下,远方城头的火把勾勒着这土石巨兽的轮廓。
城里真晦气啊,瑞卡瓦想。还是野外好,不用担心与血族扯上关系。叔叔说得没错,接近血族本身就是威胁。
山羊怎么可能在狼的脚下苟活求存呢。
正想着,瑞卡瓦轻松的表情凝固了。他的眼睛越瞪越大,倒映着远方离奇的画面——初林要塞巨大的城门,在这无比突兀的时间里,缓缓打开。
赛灵斯城镇夜间城门必闭。如今马虏犯境,管理愈严,平日权贵行贿守将开条缝进出的事都没了。
今日,究竟是何人,能令城门大开?此人大开城门又为何故?
没时间多想了。
虽然距离遥远,他无法看清城门下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立刻做好了决定。
走。
瑞卡瓦未在城中听到战事有变的风声,这次城门大开,必非军务。在夜晚私开戒严城池的城门,对方权势可想而知,必是上层血族。
联想到那两个鬼鬼祟祟、携带凶器的眼线,对方的身份与目的昭然若揭。
兰若斯!
当然,也有可能瑞卡瓦判断失误,此事与他无关。可他不愿冒险。
瑞卡瓦在大道上跑了一段,拨马转进野地山坡上的稀疏树林间。
瑞卡瓦思考着:正常情况下,对方会沿大道南下;他得罪的只是兰若斯的侍卫,血族不会亲自出动,他不必担心血族的异能让他无处遁形。这样一来,在林间躲到对方离开是最好的策略。
没多久,马蹄声在大道北方的黑暗中荡起,越发响亮而逼近。
下马蹲靠树后的瑞卡瓦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道,凝神屏息,不发出一丝声音。
他数出十二支火把流星般急速掠大道。火光中,有一人影未举火,应该是带头的。
一共十三人。
瑞卡瓦正紧张间,十二棵火黄光点中又燃起一对血红光点,定睛一看,正在那未举火者的脸上。
是血族!瑞卡瓦大惊失色。
血眼的视线随意地扫过树林,在瑞卡瓦的方向一滞,紧接着,那血族勒马停下。
十二支火把随后停下,血族拨马转而向上走来。
被发现了!瑞卡瓦当即翻身上马,俯在马背上防止被树枝刮到,提速驰骋。
瑞卡瓦窜出树林,逃到平地上,一边加速一边回望观察。
林间火把摇曳,虽未及细数,瑞卡瓦犹可判断来人多半入林了,当即狂奔折回大道。山坡树林中马跑不快,既然来人陷入桎梏,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为免遭追踪,瑞卡瓦不敢举火,幸好他没夜盲症,加之大道两端有露宿难民的篝火,这才得以顺利赶路。
没过多久,他毛骨悚然地发现,马蹄声再度从北方响起。
怎么会!怎么会被追上!
瑞卡瓦咬咬牙,扭身把装有在要塞中购得的物资的行李丢下。
可惜,马蹄声仍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呼……呼……呼……”他无法抑制地喘着粗气,一手已牢牢按上刀柄。
一路上的难民营地中,一双双或好奇或惊恐的眼睛透过火光与黑暗的缝隙望来。他无暇在意,只草草扫了眼。
“站住!”背后,威严的男声响起。
瑞卡瓦回望一眼,篝火旁的地面上,一团硕大的影子俨然闪过。瑞卡瓦当即盯着影子的轮廓脑补出一位全副武装的骑士。
“死吧!”他猛地勒马转身取下步弓,稳稳站在马蹬上,捏箭搭弦,腰力随低吼一发,弓已被拉满。
刹那间,来者已踏入火光,身影明晰。果然,他是位甲胄精良的骑兵。
“死吧死吧死吧!”瑞卡瓦低声叫骂,瞄准松弦。
“嗖!”
羽箭疾射出。只见骑兵在马上一晃后立刻稳住,光影恍惚间兵刃在手。
瑞卡瓦也不意外,他麻利地收好弓,一边抽刀一边加速冲向骑兵。两人距离不算近,但在马战中,一眨眼的功夫足以让他们攻击到对方。
刀光齐闪。
这一瞬,他看清了对方的装束:银板甲裹身,蓝披风飘荡,桶盔紧护头颅。这套装备,竟与瑞卡瓦不相上下!
“乒!”瑞卡瓦被震得虎口发麻,刀身在风中震颤。对方的长剑则脱手飞出,打着旋儿落到篝火旁。
立刻,难民营地里,恐慌的尖叫、哭喊爆发。
瑞卡瓦看也不看,拨转马头冲进黑暗。
“吁!”
未跑几步,侧后又冲出一个夹着马枪的骑兵,枪尖直指瑞卡瓦后心,眼看就要一发入魂,送他上路。
但见瑞卡瓦猛地扭身,这枪竟就贴着他的背部盔甲擦过,落空了!下一刻,瑞卡瓦的马刀在这充满爆发力的扭转中抡过一个大圈,砍上敌人的后背。
他直接被砍下马。
虽然周围漆黑一片看不清晰,但此人盔甲明显也非常好。因为瑞卡瓦没听到钢铁切骨入肉之声。
敌人并未受到致命伤。
不过没时间补刀了。瑞卡瓦趁空加速,一边夸张地左右摇晃,硬生生闪过一支箭。
“哈哈哈!一群弱鸡也想杀我!”生死相搏的战斗给人恐惧的痛苦,也给人刺激的快感。瑞卡瓦的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狞笑,紧接着,闻之可怖的笑声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嗖”的破空声中,他挥刀斩开一箭,笑声越发癫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在正前方,他又一次看到两颗血红光点。他下意识勒住马,整个人陷入不敢相信的震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