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我们这么快就要回京城吗?为什么?”
佳期想不明白,为何她和哥哥来到朔州不过短短数日,父亲就要匆匆回京,是因为那个“烈叔叔”的关系吗,可是她还想再见到他呢。
天枢闻言淡淡笑了笑,温柔地抚着女儿漆黑如云的秀发,和蔼地道:“因为爹爹还有好多事要回去做啊,佳期不想跟着爹爹回家吗?”
朔州四营的整顿初见成效,烈日军团也顺利地带回了摇曳,而他腹中的孩子也是不能再拖,再待下去,非叫阿烈古琪发现真相不可。
所以,是时候打道回府了。况且,根据母妃传来的消息,天权现在的状况很不好,他还是早些回去为妙。
“哦,我明白了。”佳期懂事地点点头,又道:“不过就算事情很重要,爹爹也要保重身体,不然会累坏小宝宝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朝儿和佳期自幼在紫微山长大,男人生子的事也见得多了,这个孩子的事天枢并没打算瞒着他们,只是他本想回到渝京再告诉他们的,没想到佳期心思细腻,竟然瞧了出来。
“因为小舅舅有了紫衣妹妹的时候也是像爹爹这样,什么都吃不下,老是吐,还一直犯困,而且——”佳期稍作停顿,又道:“爹爹明明急着回去,却不肯骑马,而是待在马车里,肯定也是为了宝宝。”
“你个鬼丫头,就你聪明。”天枢嗔怒,又笑问道:“朝儿知道吗?”
“当然知道了。”佳期说着掀开车帘,朝儿依然骑着来时的“逐日”,小脸板得紧紧的,始终骑行在马车左右,“不过,哥哥好像很不高兴,真奇怪,他不喜欢小宝宝吗?”佳期的语气透着浓浓的困惑。
“朝儿不是不喜欢小宝宝,他是不喜欢小宝宝的爹呢。”
想起那两张即使在生气的时候也像得要命的脸,天枢不禁摇头苦笑,却不想自己的话已是挑明了两个孩子和阿烈古琪之间的关系。
“他也不喜欢我们啊……”佳期小声嘀咕着,声音里带上了点委屈。很显然,阿烈古琪那句“最讨厌小孩子”的话让她很伤心。
“佳期,不是这样的。”天枢蹙了蹙眉,下意识地为阿烈古琪辩解道:“他不知道,不然……”不然会怎样呢,天枢也不知道。
“他知道又怎么样,反正我不认他。”天枢的话只说到一半,朝儿的声音就清清冷冷地从窗外飘了进来,“爹爹,我们不要他好不好?”
“朝儿,佳期……对不起……”天枢黯然道:“都是我不好——”
天枢不后悔当年的决定,却愧对一双儿女,因为他的任性,他们必须要承受太多本不属于他们这个年纪应有的沉重。
“不关爹爹的事。”佳期定神看着他,缓缓道:“爹爹没有做错。”
君唯扬曾经对他们说过,颖族的孩子,非两情相悦不可得,所以——爹爹一定是很爱那个人,才会心甘情愿地为他生下他们兄妹。
而爱上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没有错的。
天枢垂眼不语,沉默良久,方沉声道:“佳期,你要是觉得车里太闷,就去找哥哥玩吧。”天枢说着揉揉额角,随着胎儿的发育,他的精力也是大不如前,可是该做的事却是一件不少。
二月下旬,江南五郡春洪爆发,印罗江在皖郡决口改道,万顷良田被淹没,数以万计的生灵陷入没顶之灾,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徽州一带,十户亡七,便是朝廷机构,也一度瘫痪。父皇闻讯震怒,命天璇即刻前往重灾区徽州等地负责赈灾。
他在朔州整顿军务脱不开身,天璇也在徽州忙得不可开交,天玑自小就是病秧子,不提也罢,底下的开阳、摇光年纪小,尚未涉足朝堂,更是帮不上什么忙。父皇如今年事已高,身体又很不好,身边就天权这么一个可堪重用的儿子,他的压力可想而知。
只是以天权现在的身体状况,就这么一直硬撑下去,对他和孩子来说都是件极危险的事情,这也是天枢急着回去的原因之一。
“好吧,爹爹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佳期说完就掀帘出了车厢,翻身跃上马背,坐到朝儿身后,不悦道:“哥哥,你怎么能那么说?”
“我就是讨厌他!”朝儿低吼道:“谁让他让爹爹那么难过呢?”
“可他毕竟是我们的爹啊。”佳期把头埋在朝儿的背上,闷闷地说着。
回京的路途十分顺利,虽然石岩考虑到天枢现在特殊的身体状况特意压慢了速度,但是半个月后一行人还是来到了魏郡元城。
此时,他们距离京城还有不到三天的行程。
这天晚上,天枢服过药刚歇下,红鸾就匆匆过来敲门,说是摇曳病重,情况很不好,让他过去瞧瞧。
“病了就叫大夫,找我干嘛?我会治病吗?”天枢斜睨了红鸾一眼,神情甚是不悦。刚睡着就被吵醒,换了谁心情都不会好,况且他现在有孕在身,脾气更是难免急躁了些。
“可摇曳不让大夫近他的身啊。”红鸾也是无奈,虽说这位雍王府的二世子罪该万死,但是他现在却不能死,不然她才懒得管他的死活。
前几日,奉旨在江南赈灾的楚王天璇曾上奏朝廷,表示徽州大堤决堤并非天灾,乃是人祸。雍亲王与江南五郡的官员互相勾结,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中饱私囊,从而导致徽州大堤质量不合格,是以今春并不算大的洪水竟然造成如此严重的恶果。
谋逆一事败露之后,雍亲王夫妇在杭城王府畏罪自尽,与之关联勾结的江南五郡官员被奉旨彻查此事的吏部尚书宁熙斩杀了个七七八八,以至于手持尚方宝剑南下赈灾的天璇连个问罪的对象都找不到。
朝廷为了安抚民心,也为了稳定江南百姓的群情激昂,需要一个直接承担罪名的对象,何况雍王在江南的诸多动作摇曳本身亦有份参与,算不得是在背黑锅。既然是在担名,他的死就必须是名正言顺的。
“他不肯,他不肯你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吗?”天枢闻言更是火大,这个该死的摇曳,他到底在玩什么,他想挑战他的耐性吗。
“奴婢也想点了他的穴道,让大夫给看看的。”红鸾显得很无奈地道:“可是摇曳以死相逼、坚决不从啊,奴婢怕他一个失手,所以——”就不敢用强的了。
“堂堂王府世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些招数了,要死要活地给谁看?”天枢一脸不屑之情,但却仍然起身更衣,道:“算了,我还是去看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们之间的账,可得一笔一笔地慢慢算。
来到关押摇曳的房间,天枢便知红鸾所言不虚,摇曳病得确实很重,他的脸异常苍白,白得近乎透明,那是一种病态的、呈现出死亡色彩的白。天枢看他一眼,不悦地向红鸾道:“我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吗,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他是很想要摇曳死没错,可现在还不到时候,所以打从摇曳被烈日军团挟持到朔州起,天枢就让红鸾贴身照应着,饮食起居一应俱全,没想到他居然还是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奴婢可没胆量苛刻世子殿下,是他自己什么都不吃的。”红鸾低眉垂眼,委屈地向天枢诉苦道:“王爷,你说我能怎么办。奴婢总不能把世子殿下的嘴掰开,往里硬灌吧?”虽说摇曳不死不足以平民愤,但是在皇帝下旨之前,他的世子头衔还是暂时在的。
“是吗?”天枢冷笑,锐利的眼神直视摇曳,“有胆量做这样的事,就要有勇气承担它的后果,这样寻死觅活的像什么?”
“谁说我想死了?”沉默多时的摇曳终于幽幽开口,“你或许不信,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够活下去。”
“我找不到可以放过你的理由。”天枢冷眼看着摇曳,看着他吃力地从床上起身,再吃力地走到自己脚边跪下。
“堂兄,给我半年时间,我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这样行吗?”摇曳的声音很轻,语速也很慢,仿佛在做着某种艰难的决定。
“你说什么?”天枢蹙眉,似是不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而且,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我知道。”烛火明灭地跳跃,忽明忽暗,摇曳惨白的脸色在烛光的映衬下更显黯淡,“摇曳犯下大错,自知死不足惜,但是,但是……”他呐呐了半日也没“但是”个下文出来。
“但是什么,莫非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天枢的面色阴晴不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别无选择,如果我不遵从大哥的意思行事,他会杀了我的孩子。”摇曳思忖良久,终以实情相告。
“孩子!谁要杀你的孩子?”天枢皱眉,感觉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