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扇跌落地下磕出啪嗒一声,薛慕停下叙说,转头看去。苏帷弯腰拾起折扇,靠回椅背上,不动声色道,“没事,接着说。”
苏帷明明面色如常,但不知怎的,薛慕就觉得他好像不是太开心,于是便有些惴惴的。探询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垂头盯着手上茶盅,说道:“我……我讲得差不多了,等毕常放课回来,就和他摊明罢。”
没听到苏帷的回答,薛慕有些不安,于是又加了一句,“你觉得这样可行罢?”
仍旧没有回答。
薛慕抬头看去,只见苏帷站起身子,背朝大门方向。
此时日正中天,门外天光投射而入。屋里窗户帘幕没有拉开,相较于门外,显得有些昏暗。苏帷挺拔的身躯,恰好挡住门外光亮,一条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地 。薛慕逆光看去,苏帷脸色一片朦胧,喜怒难辨。
耳听得苏帷微有些低沉的声音道:“你打算撮合我和毕常?”
薛慕迟疑了下,仍然答道:“……是。”
苏帷缓缓道:“我和毕常在一起了,你怎么办?”
薛慕:“一个人去仗剑江湖呗。”
苏帷:“我和毕常在一起,你一点都不难过?”
薛慕忽略心底的异样,反问:“为什么要难过?”想了想又道:“毕常对我不是真爱,我对他就更不是了。他心底爱的是你,你心里也想着他。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祝福都还来不及,怎么会难过?”
苏帷按了按抽痛的额角,“谁告诉你他爱的是我?”
薛慕:“……”不是你难道是我。
“谁告诉你我想着他的?”
薛慕更加无语。
没想着他你天天来和我聊天打屁?
不是想着他,难不成是想着我?
思及此处,薛慕心里咯噔一下,茶盅脱手跌落,喀嚓一声碎成几片,茶汤滚了一地,一条水迹蜿蜒到苏帷脚边。
薛慕抬头盯着苏帷,不会吧。
苏帷伸出折扇对着薛慕头顶狠狠敲去,留下一句“想通了来城西行庄找我”,而后扬长而去。
薛慕摸着阵阵发疼的头顶,愣愣地盯着空荡荡的大门口,喃喃道,“真的假的……”
心中竟然颇有几分愉悦。
只是若毕常心里那人不是苏帷,那是谁?
思来想去没理出个头绪,干脆不想了,等毕常放课回来直接问他罢,免得猜来猜去,又出乌龙。
傍晚毕常放课归来,和薛慕一起用过晚饭,正要各自回房,薛慕突然叫住了他。
月光如水,倾泻于中庭。夜晚凉风习习,风中有淡淡的花木香气。
毕常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袖中的手指却微有些紧张地动了动。
薛慕犹豫了片刻,终于问道:“毕常你……你心里那人是谁?”
毕常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而后一脸坦然道:“我喜欢的是你。”
薛慕叹了口气,“我好歹陪了你这么些年,就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么?”
毕常沉默不语,夜风撩起了他的头发,薛慕看着他月光下的影子,竟然看出了几分寥落。
薛慕道:“那我这么问吧,那只笔筒,是谁给你的?”
又是一阵沉默。
薛慕想着他必定是不会回答的了,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就听得毕常答道,“……苏帷。”
薛慕一愣,脱口道:“谁?”
毕常抬头定定的地看着他道:“苏帷给我的。”
薛慕哦了一声,心里有些乱,还有些心虚,于是只点了点头,道了声早些歇息,便准备推门回屋。
“你要离开我了吗?”身后传来毕常闷闷的声音。
薛慕转头看他,竟觉得他身形有些单薄,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但终究狠了狠心,没有回他,只是对他摆了摆手,而后径自回屋。
第二日清晨,薛慕起身时,毕常破天荒地早起去了学堂。薛慕进厨房想煮点粥喝,就见炉灶上温着浓淡适宜的南瓜粥。
薛慕盛了碗粥,在院中石凳上慢慢喝了起来,喝着喝着却想起了那句“想清楚了来城西行庄找我”,想起了那柄跌落地下的折扇,还有那条蜿蜒到他脚边的水迹。
于是决定晚上和毕常认真谈一谈分手相关事宜。
感情之事,当断则断。以往他总是得过且过,但这次他想要决绝一下。
用完早饭,去镖局逛了一圈,处理了些事务,在镖局用过午饭便回屋练了会儿剑,而后躺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休息。
太阳别在山头,将坠未坠时,毕常一脸仓皇地回来了。
一回来便踉踉跄跄往屋里跑,薛慕跟了过去,见他颤抖着双手往包裹里装银两。
薛慕见他脸色煞白,额角冷汗涔涔,惊道:“怎么了?!”
毕常一脸失魂落魄,将包袱打了个结拎着就走,竟似完全没看到薛慕。
薛慕抢上去拦住他去路,吼道:“你怎么了?”
毕常似是突然惊醒,见眼前是薛慕,颤抖着嗓音道,“我哥……我哥被人下毒了,说是……说是生死未明,我得赶去看他。”
说完一把推开薛慕,径直往门外奔去。
毕常这一推力道奇大,薛慕习武之人,下盘颇稳,毕常体格又不算健壮,但这一推竟然将他推得一踉跄。薛慕追将出去,正看见毕常转过小巷子往大路上疾奔,正打算追上他,让他不要如此惊惶,此去山水迢迢,何止千里,只带那些许银两哪里能行,不如今晚先做一番拾掇,明日打点好一切,自己和他一同上京,有个照应。
刚追到小巷口,斜刺里冲出一侍卫打扮的男子,对他喊道:“薛公子请留步?苏少爷让我来带句话。”
薛慕疑惑停步。
“苏少爷命我告知公子,毕公子兄长之事他已知晓,已安排侍卫沿途接应护送,请薛公子不必担忧。”
薛慕松了口气,对那侍卫拱手道:“劳烦阁下通传!”
那侍卫赶紧回礼,“公子莫要如此,折煞小人了。”
薛慕略微和他客气了下,便问道:“你家少爷,近日如何?”
侍卫恭谨道:“少爷每日在行庄内读书练武,间或处理各地产业事务。”
薛慕又问道,“除了毕公子那事,你家少爷有没有再说别的?”
侍卫答道:“并无其他事宜。”顿了顿又道,“薛公子可是有话要我代为转送?”
薛慕又对他作了个揖,道:“无事,劳烦阁下了。”
夜里薛慕失了眠,躺在床上,盯着帷帐顶部出神。
脑海里一时是毕常苍白的脸,一时又是苏帷脚边蜿蜒的水迹。
听着巷子里传来的打更声,薛慕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本想今夜和毕常摊牌分手,明天去趟城西行馆的。只是如今毕常兄长生死未卜,这当口再去给他添乱,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可是没和毕常把话说明,自己用什么身份去找苏帷?不论自己心意如何,至少名义上毕常还是自己伴侣。他就这么直不楞登地去了,苏帷问他他俩什么关系,他该如何作答?难道真要说我们径自追求真爱,就不用管别人那里洪水滔天了?
不论他平日里如何腹诽毕常,但这些年其实也受了毕常不少照拂,承了他不少情,就算不能雪中送炭,至少也不要令他雪上加霜吧。好歹也该找个正式的场合时机,郑重地和他道声谢,道个歉,再道个别吧。
可是要对得起毕常,苏帷那边就必定得缓缓。但是他又不愿意让苏帷受这样的委屈。苏帷从小天之骄子,被人捧到大的,凭什么不清不楚地跟他在一起,又凭什么不清不楚地等他?
情义难两全呐!
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薛慕叹了一口长气。
接下来的几日,薛慕时时关注着毕常那边的动静,更是隔三差五地到城西苏家行庄旁晃悠,只是晃悠来晃悠去,终是没能下定决心踏进那气势恢弘的大门。
后来收到苏家侍卫传来的消息,毕常已安全抵达京城,薛慕点了点头,而后忍不住问道:“你家少爷近来如何?”
侍卫依旧恭谨答道:“少爷一切安好。”
侍卫离去后,薛慕嘀咕道,“一切安好,一切安好。”
就是再没来过他这小院。
薛慕吃着桃花丝饼,头一回觉得味同嚼蜡,一点滋味也没有。
那天夜里,心绪烦乱,便整理房屋打发时间,神思恍惚间,鸡毛掸子似是碰掉了什么物事,听得咔嚓嚓的声响,回过神来,发现是毕常藏在书案下的陶瓷笔筒。
那笔筒中部镂空,刻的是满地冰霜中的腊梅,精巧细致,毕常常用它睹物思人。
只是却被他给摔碎了。
于是莫名地便回忆起了经年的旧事,回过神来已是月正中天。
弯腰想要收拾残局,却察觉身后劲风袭来,直击他后腰。
薛慕一惊,“谁?!”一掌反手往身后劈去。
那人卸了他掌力,握住他的腰将他拉入怀中,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薛慕反手又是一掌,那人格开他手臂,低低笑道,“我纡尊降贵来见你,你竟然打我?”
苏帷!
薛慕顿时卸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