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八

自那日后,苏帷便成了薛慕这小院的常客。

只是这造访的时机,都选在了毕常外出之时。

薛慕暗想,苏帷必定心中别扭,既思念毕常,又拉不下脸面求和,于是便折了个中。自己若是给他挑破了这层窗户纸,难保他不会恼羞成怒,从此避而不来,反而误了两人姻缘。这撮合一事,须得从长计议,不可急躁,自己也不必当着他二人挑明,只须刻意显露些许蛛丝马迹,再加以旁敲侧击、循循善诱,不怕成不了他二人的好事。

于是苏帷每次来访,薛慕皆温酒热茶地招待着,陪吃陪聊,成了个二陪。

起初薛慕还记着自己的成人之美大计,时不时地云遮雾罩地说一番话,希望苏帷能窥见其中机锋,继而恍然大悟,先对着自己以头抢地跪谢自己的成全,再直奔私塾抱住毕常一顿狂吻。

苏帷听薛慕一番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又嘿嘿嘿笑得诡异,于是拿折扇敲他头,“薛兄近日讲话处处禅机,莫不是打算修道炼丹,白日飞升了么?”

薛慕故作高深道:“此中有深意,还望苏兄早日参悟,得证菩提。”

苏帷拿了个果子在手中把玩,嗤笑道:“多谢道长指引,晚生必定日日参习,争取和道长共登九重天阙。”

只是机锋就那么多,打着打着也就打完了。总不能两人无话可说,坐着干瞪眼儿吧。于是薛慕便和苏帷聊些押镖途中的趣闻逸事。苏帷也是个满江湖晃悠的,见识只比薛慕多,不比薛慕少,于是也和薛慕聊些自己的见闻。

此后两人便一发不可收拾,天南地北地聊开了。

聊着聊着薛慕就觉得,苏帷这人真投自己的脾气。两人聊什么都能聊到一块儿,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般。常常聊得忘了时间,差点儿和毕常面对面撞上,好几次毕常前脚刚进门,苏帷纵身而去的一片衣角恰恰从墙头隐去。

一开始薛慕还想,这俩人老是这么碰不着面,这破镜究竟何时才能重圆呐。后来渐渐的就不想这茬儿了,想的是下次苏帷来,是给他备着桃花丝饼呢,还是玫瑰甜糕呢。那瓜子是要买五香味儿的,还是茉莉花味儿的呢。

最终决定给他换换口味,买点玫瑰甜糕试试。

正打算出门,被毕常给堵门边上了。

毕常拉着他袖子,闷声道:“去哪儿呢?”

薛慕:“……去买点儿糕饼。”

毕常:“……”

薛慕:“你有什么事儿么?”

毕常深深看了他一眼,末了放开他衣袖,道:“没事……早点回来。”

没事才怪!

毕常在心里啐道。

看着薛慕离去的背影,毕常就觉得心里烧着旺旺的一团火。

薛慕外遇了!薛慕竟然外遇了!

怪不得最近要和他分房睡,怪不得说话神神叨叨的,怪不得……

那日他见到薛慕屋内小厅椅背上的男子外袍时,脑海中那根弦就铮的一声绷了起来。这外袍做工精湛,华贵非常,一看就不是薛慕那些镖师朋友穿得起的。

当他拿着那条外袍状似不经意地问薛慕时,薛慕也故作镇定地回他是朋友落下的。毕常拿着那外袍垂着头一副沉思状,其实眼角余光瞄着薛慕的反应,就见薛慕一脸紧张地一直看他。毕常本想质问,哪个朋友,自己认识吗,来做什么?但是想了想又忍住了。

薛慕想分手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是他毕常死缠烂打,两人早分八百遍了。当初薛慕没别的男人时自己都差点留他不住,如今有了其他人,若是拆穿,指不定他就和那人光明正大地跑了。那男人都把外袍落他屋里了,想来他们关系已相当深入,贸贸然拆穿,不过是将自己和薛慕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推向深渊。

于是毕常便生生将一口老血咽了回去。

其实那袍子是薛慕故意放在椅背上的。

那天苏帷照常来和他闲聊,他一个手滑,斟茶时打翻了茶杯,弄湿了苏帷的衣衫。薛慕让他把袍子脱下来晾着,拿出自己的青色长衫给他先对付穿着,两人接着扯淡。后来走的时候都忘了这茬儿,那条长衫便留了下来。

薛慕当时正在费尽心机地旁敲侧击,看着那华贵的长衫,就想出了这么个不甚高明的主意。

见毕常惊诧地拿起那条长衫,薛慕心中一阵激动,赶快问我,赶快问我!

毕常沉吟了片刻,果然问道:“咦,这是谁的?”

薛慕想着不能冒进,不能冒进,要一步步来,要一步步来,于是故作随意道:“哦,一个朋友留下的。”

薛慕正等着毕常问他,哪个朋友?他再顺水推舟道,哦,就那个苏帷呀。此后毕常一定会一脸激动地要他讲清楚缘由,他再告知他苏帷旧情难忘之事,然后毕常冲出去找到苏帷一顿狂吻,从此两人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哪知毕常放下外袍不在意地哦了一声,转身回房了。

薛慕一脸懵逼。

就这样?

少年你的好奇心呢?

被这个残酷无情的社会扼杀了么?

第二天苏帷来时,薛慕把洗净晾干的外袍物归原主,后来他和苏帷聊得兴起,便忘了此事。

可是毕常没忘。

从那之后,毕常就多留了个心眼,于是便发现了许许多多可疑的迹象。

他回家落座时,摸到薛慕旁边的凳子是热乎的。 ☢тTk дn ☢C 〇

桌子上有被咬掉一半的桃花丝饼,该不是薛慕咬的,薛慕吃糕饼从不浪费。

此外还有林林种种一大堆小细节,毕常发现薛慕那野男人的痕迹遍布了他们家的小院子。

本想着自己假作不知,等薛慕和那人腻了,两人接着好好过日子。

直到某天他进门时眼尖,看到墙头掠过的一片衣角,而后似是不经意地摸了摸薛慕旁边的座椅,果然是热的。

毕常心就沉了沉。

薛慕跟那人,不会是来真的吧。

于是后来见薛慕喜滋滋外出,便拉住了他的袖子。薛慕问他有何事,他又一时语塞,质问的话也出不了口。

薛慕三心二意,他自己不也一样么。质问薛慕,他觉得无甚底气。

隔日毕常出门后,薛慕备上糕饼,在桌边嗑着瓜子儿等着苏帷。

嗑了些瓜子,觉得口中有股咸涩之意,于是拈了块甜糕来吃,哪知这块甜糕有些松散,刚拿起来便一断为二,落了大半在桌子上。薛慕咽了手上半块,又把桌上半块拈起塞到嘴里。

毕常进来时正看到这一幕。

苏帷见他嘴角沾着点细白的糕饼碎屑,无端地觉得可爱得紧,笑意便从心底蔓上了眉梢眼角。

初时他以为这人寡言少语,木讷得很,也就一张脸皮可看。相处后才知道,其实也是个热乎的,耿介坦荡,谈天说地百无禁忌,还细心会照顾人,处得越久越觉得有趣。

于是不自禁笑着拿折扇敲他头道,“三岁小儿么?掉桌上的也吃,不怕闹肚子么。”

薛慕无所谓,舔了舔手指,“我家桌子干净得很,不怕。”

苏帷看他伸出红红的舌尖在指头上舔着,眸色暗了暗,而后转头落座,也拈了块玫瑰糕饼,咬了一口,”咦?换口味了?”

薛慕点头,“你觉得怎么样?”

苏帷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挺好的,早该换了。 ”

见薛慕无甚反应,于是缓缓开口道:“你和毕常老是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不如找个时间把话说开了,反而敞亮。”

薛慕一怔,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谈起这个。

转念一想,该是心急想和毕常复合了。

于是薛慕心情就有些沉闷。

下意识想呛回,陡然惊觉,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期望的结果么,有何不愉之理?于是强压下心底的异样,淡淡道:“一直都有此意,只是没寻着合适的时机。”

苏帷听他说有此意,嘴角微微翘了翘,“情爱一事,当断则断,非要等个天时,那是想不开。要我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选今天。”

薛慕面无表情道:“怕是有些仓促了吧。”

苏帷晃了晃折扇,凉凉道:“你们都拖了四五年了,这还叫仓促?再拖下去怕是要白头偕老了罢。“继而折扇一收,凑近他耳边低声道,”莫不是,经年相处,薛兄对毕常起了意?”

苏帷口中热气喷到他耳垂上,薛慕身子一僵,连忙避开,反驳道:“我和毕常并无……并无……”原想说并无瓜葛,立马意识到不对,和毕常一事不论他薛慕多不情愿,事实摆在那里,不情愿的瓜葛也是瓜葛。

于是只得回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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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帷回身靠在椅背上,“我知道是毕常缠你的,可这么些年,他也够本了。再说你也知道他心里有人,不如逼他一把,指不定也能成一桩美事。”

薛慕木着脸点点头,“苏兄所言甚是。”继而又道,“我其实也一直想撮合你们,给你们制造机会复合,如今你既然提了出来,我自当尽力配合。毕常虽然摇摆不定了些,但对你也算是一往情深。今日我们三人便把事情说清楚,往后你好好待他罢。”

苏帷听得一愣,手中折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