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润的气息,风也凉凉的,泥土的腥味轻轻扬起, 仿佛是要下雨的样子。
我想起这时还在山中的山, 担心若是下雨, 山路湿滑, 他可能一时半刻都是回不来的。
熟悉的声音, 从院门外传来,是昨天那个人。
怎么今天又来了,是那位首领又慷慨解囊了?心里有些无奈, 正是来的够巧,每次都是善不再家的时候。
我撑着拐杖, 摸了过去。“你是……昨天的虎, 是首领让你来的吗?”隔着一道木门, 我轻轻地问着。
虎说:“我是,素娥大人……”说到后面似乎有一种闺阁女子般的羞意, 他顿了一下,怯怯地说着,“首领没叫我来,是我自己想来的,今天是我轮休的日子。”
一个大老爷们含羞花似的语气, 让我有一种催残娇花的错觉, 事实上我还什么都没做啊。
“哦。那你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要是表白那就算了。
虎吞吞吐吐:“我……是有话……要说。”看来还没想好, 要怎么说。
我打开院门, 含笑着说:“进来说吧。”
“这……合适吗?”他有些不安地说着。
“虽然善不在, 但我想并没有关系的。”我敢让他进门,自然有自己的把握。果然, 他听了我这番信任的话语,有些激动地说:“大人能信任我……虎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才好……”
又见忠犬,不过小小的甜头,就这般荣幸开心了嘛。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脸上仍然保持着素娥独有的淡漠的笑容,“也正是因为善不在,招呼不周,也请谅解。”
“请吧,一会儿可能有雨。”我下意识地望着天空,本应该映出天空的双目中茫然的黑暗。只好,偏移向他的方向。
虎尊敬地说着:“那虎就打扰阁下了。”
仍然没有忘记过去的身份,官腔还是不忘带着,这个认识让我饶有趣味。
“请随我来。”我摸着拐杖,带他走到小屋里。
他在身后跟着,即便我看不到那目光,那凝聚在我背后的目光是那样的强烈,无法的忽视掉。充满了怜惜、自责的情愫,就像善最初和我相处那样,不过他们的区别就在于,善早就接受了这种改变,而虎还在怀念着过去的巫女素娥。
“素娥大人,让你带我的路,真是该死。”他咒骂着,不知是咒骂着自己,还是咒骂着善。
“别想太多了。这是我应当的,若是连自己的家都不熟,那我还怎么活在这个世界上。”我狡黠地说着。
我继续说:“请坐下来说话吧。茶已经凉了,若是不介意,请喝点解解渴。”
他没有动,似乎等着我。还是记得过去的尊卑有别,即便我已经不是巫女了,当然我也不便批评这种腐朽的做法,只要我先坐下,就好。
果然,我一坐下后,他松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冒犯了”,便也坐下。
虎有些紧张,来时心里过了千遍万遍的话,临时便怯场了。他静默得像燃烧着的蜡烛,抖抖烛花蜡泪,被崖风吹得苟延残喘。“我……”
我说:“若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尽管向我说便是。”
虎吸了一口气,说:“其实,有些话我说了,怕冒犯了您。”
我好奇:“什么样的话?”
虎说:“大人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
“以后的事?”雨声骤然落入耳朵里,像无赖的珍珠在荷叶上打滚,瞬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下雨了。”不知善现在又没有再回来的路上?
虎被我的话题一带,也道:“好久没下雨了,这下真是太好了。”
“毕竟春雨贵如油。”我淡淡地说着。
风怒号,雨倾斜,作倾盆之势,实在让人忧心。我漫不经心地想着,即便善在回来的路上了,一时半会也是回不来了,应该在什么地方躲雨吧。
虎好像又说了一句什么话,我的心神漫游着,并没听清楚,只是顺势应了一声。
虎却十分惊喜地说:“您答应了?”
我茫然,我答应了什么,他很快察觉到了,失落地道:“您真没听清楚吗?”
我噙着笑,说:“抱歉,你能再说一遍吗?”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急,还有些残雨落着屋檐,滴答滴答的潺潺。雷声轰隆,闪电降临——眼前的女子眉目婉丽,轻抿的嘴角,微微的淡笑,纯净如水的瞳眸,却被那闪电落入屋内一瞬之间的光映亮,犹如妖魅,像巫女塔经年不灭的白檀香那妖娆缭乱的青灰,美艳地落入虎的眼帘之中,那一瞬,他看见的分明不是素娥,而是巫女。
虎只觉得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会冒犯到她,可这是他五年来一直都想说的一句话,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说的机会。“素娥,我一直喜欢着你,也一直想要得到你。说句冒犯的话,您现在已经不是巫女了,你有了自由了,而我也终于可以说这句话了。”
“你来就是想和我说这个。”我轻轻地问着。
我有些轻鄙地,说:“你想要得到我?”
虎似乎没有感觉到危机地说:“没错。”
“就凭你现在的身份?”
他说出的每句话都像咬着牙,忍着痛。“我会给您更好的生活。”
“更好的生活?虎,你以为我还是一个爱做梦的春闺少女吗?”我调侃着说。
“不,我从没有这么认为过。但素娥大人,我会夺得配得上您的权势,请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那一刻,我从他身上发现野心燎原之火,蓬勃生长在这黯淡的屋内。雷声惊蛰,摧枯拉朽般地响应着他的誓言。
我低低的笑了,喉咙发出妖异的音色。“如果,我说我不愿意等待呢。”
“您的意思是……?”他似乎会错了意,有些难为地继续着,“现在的我实在……”
仿佛从雨幕里淋湿了一般的低哑的嗓音忽然插了进来,“看来你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善滚动着喉结说出的这句话含着深深的讽刺,就站在门槛边,浑身往下沁着水,滴答,滴答——
我也有些惊讶,“方才雨这么大,何不避着,这么急促地赶着回来。”
“一场骤雨,没什么干系,快晌午的时辰了,我得赶紧回来给大人做饭啊。”他不怎么在意地道,倒牵出我的一些讪讪情绪,不知刚才的对话他听了多少进去。
“虎近卫好啊。”他的声调是漫不经心地敲打在别人的心上。
虎摸不准他的态度,回了一句:“善,好久不见了。”
善说:“是好久不见了,您又升官了,真是值得敬贺。”
虎不知怎么回答好,只管冲他笑了一下,聊表谢意。
“按理来说,您现在可是一个大忙人了,怎么还有时间到处串门呢?”
虎的笑僵在半脸上,“也不是很忙。”
“哦,您这是叫做玩忽职守吧。”善笑着说。
虎哪里是伶牙俐齿的善的对手,只能拿他阴阳怪气的话没办法。
“善,你一身都湿透了,还有心思开玩笑话,快去换身衣服吧,不要惹了风邪。”我做和事佬。
“大人您说的话,善哪敢违抗。”善冷冷的语气,把竹篓子往角落一放,那竹篓子被振得作响,沉沉的沙沙地摇晃着,暴露了主人的坏脾气。
他转身往里间走,走动之间,裤脚沁下的水露在地板上晕开。风风火火,赶着急似的。
他这样吃了火药一般的举止,活像饮了醋的房夫人,因他年龄又小,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您和善之间的关系真是让人嫉妒。”旁观着的虎这般说着。
我嘴角微翘,“这个孩子一贯如此的骄慢,还请你不要介意。”
虎默了默,说:“他早已成了年,您称呼他为孩子有些不妥吧。”
在云之村寨,男孩子过了十四岁,便是个成年人,而善,就算是看面相也有十六七岁了,按理来说确实如此,但对于素娥这个二十三四岁的女子来说,确实还是个孩子。
“我记得你也比我小上几岁呢。”
虎被我这句话堵住了嘴,半晌有些颓然无力地低下了头。“可我仰慕您的心从来不曾说过谎话……”
善闲庭般地踱了过来,夏布摩擦过湿沉沉的头发,他手轻轻地拍着,微微地沙沙的声音像极了雨夜里撩拨着风的野草。“大人,说着什么呢,如此兴起的样子。”
于是,虎那未尽的言语也半道崩殂了。
我都能够想象到他的这副仪容是多么的轻佻了。
姿容曼丽的少年落下一肩如黑玉般浸在水面的秀发,修长的手指拢着柔软嫩白的夏布轻轻擦拭着,漫不经心地瞟来一眼。
虎被打断几次,总归是有些烦闷。“我和她说的私话,没必要都要向你禀告吧。”
善擦拭着头发的动作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停了下来。他向我询问着,“大人……他说的话有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