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父子

前朝皇帝刘恪半是清明半是糊涂的一生共生有四子, 大儿子刘晏即为太子,自小被刘恪按照储君的标准教导,大抵是父子传承的本质, 刘晏虽然文韬武略样样在行, 为人却十分暴虐。只不过这一点刘恪是毫不在意的, 他自己归根结底也是一个那样的人, 年轻时还能修身养性克制一二, 一到老了就变着法的不把人命当人命看了。

太子刘晏简直就是刘恪的放大夸张版,也难得的隐隐符合刘恪的心意。

二皇子刘昙,生母为四妃之一, 母家虽然高贵,但架不住孩子的命薄, 不到十岁就真如昙花一现般早早离开人世了。

三皇子刘炅, 生母封昭仪本就份位不高, 还是生了皇子之后破格提升的,谁知道三皇子天生体弱, 就是个人形的药罐子,刘恪先前几年还颇为怜惜,后来就越看越烦。毕竟没有哪个人愿意温声软语、十几年如一日地面对一个先天不祥的儿子,更何况还是处处标榜权利压根没有多少真情的皇家。

因此随着刘炅年岁渐长,整个人在宫里的存在感反倒日渐下降, 他本身体弱不宜多行, 到后来宫里几乎都快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了。梁亡时林琮攻破东京入住金殿, 刘炅和封昭仪自觉命不久矣, 在宫中自焚而亡。

相比而言, 四皇子刘显的待遇算得上是最好的了。十五年前刘显正是懂点儿事却又懂得不多的年纪,因此林琮登基后出于多方考虑仍留着他的性命, 还封了他为数不多的亲王封号。林琮留着他大概是有些道理的——刘显年幼丧父,继而灭国,寄人篱下,如履薄冰,这样的人想要拿捏并不难,即便是成了堂堂恭王也不例外。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双翎这个身份便显得很微妙。刘炅的奶娘以及众多宫人已经跟他一起烧成灰,再不可能还魂了。双翎作为奶娘的女儿,或许是想报仇也未可知。

陈皇后是好心告诉林琮,林琮也知道,但他素来想得多,始终觉得有什么阴谋在里面,想着想着便又病倒了。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林琮一旦在病中,情绪便暴躁得异乎寻常,这还是他克制过的结果,要是让他完全由着性子,一天之内砍的头都能绕宫墙一圈儿了。

林决虽然把这归结为“父亲老了”四个字,又心疼又忧虑,但他渐渐地也发现不对劲儿起来。一个人不管怎么生病,怎么虚弱,他的本质和性格是不会大变的,林琮平日里鲜少发怒,即便生气也不多废话,可最近逮着些鸡毛蒜皮的事便骂人摔碗,活像是变了个人。

林琮的病很是劳力费神,按理说一好些就要被灌药、诊脉、听大臣们和后宫妃子们轮番哭嚎,他是没什么精力也没什么心情发泄怒火的,甚至产生怒火都不大可能。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止林决,林冼、陈皇后以及后宫里心思活络的都看出了端倪。太医三班倒似的切脉开方子,真正起作用的却没有几个。陈皇后对外宣称是皇上病及肝肺,因此脾气忽的变臭,实际上太医却隐隐透露出林琮脑子受损的意思来。

脑子受损分为先天和后天,先天便是在娘胎里就没长好,生下来或是痴或是傻,浑浑噩噩简简单单地过完一辈子。而后天受损便有许多原因了,例如脑部受创或是受重大刺激等等。这时候林琮的疑心病又犯了。

他自诩失去一个儿子算不上是天大的打击,至少不会让他口吐白沫当场昏厥,当时他也对自己很惊讶。因此他不可抑制的想到了下毒。

对了,一定是有人给他下毒。虽然这次病来得突然,但仔细想想,前几年便有蛛丝马迹暴露出来了,这次说不定只是个引子而已。

一想到自己可能中毒,大好河山、万千子民就要从他手里散去,林琮就觉得忧虑,不过真正让他恐惧的是,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也许用不了多少年,他就会和那对人人唾弃、猪狗不如的刘恪父子比肩了。那时候曾经救万民于水火的救世主将会沦为又一个昏君,曾经踩在别人身上的脚也将不遗余力地踏在他的脸上……

这才是林琮作为一个皇上最不能忍受,也是最为恐惧的。

林琮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怀疑的种子刚一冒头,连芽都还没稳,他便开始暗查此事。

陈皇后并没有把太医的话瞒着林决,林决也是儿子,对于父亲的病情应当有所了解,这一点上她这个母后当得可谓是尽职尽责。

林决自然也暗自留意起了这事,日想夜想,吃饭也想,睡觉也想,简直要把脑子想成一锅浆糊,这时许念的信到了。

信前前后后共有两封,都是从杭州寄过来的,主要内容便是报平安,除此之外都是无关紧要插科打诨的话,一看就是许念惯常说话的风格。林决笑过之后也感到一丝丝的酸涩。

隐之已经跟她汇合了,他们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走,他们两人又在一起做了些什么?信里说得那么欢快,许念想必跟隐之相处得极为开心,开心到就快把林决给忘了。

酸涩过后,林决又止不住地觉得愧疚,他先抛下许念回了东京,现在不也被宫里的事儿缠住根本没想起许念吗?既然这样还有什么理由心生怨怼呢?

他容貌和性格像母亲更多,对待亲近的人时总是首先责备自己,无端生出许多愧疚和柔软;但他又于母亲敏妃的懦弱不同,在外人面前他总能恰到好处地强硬起来。

隐之武功不差,他们在一起更安全。林决对自己默念了好几遍,心中始终有一块挥之不去的难受和不安,不过他认识到这样的情绪毫无益处,自己已经答应了许念要为许老将军平反,仿佛已经担起了整座泰山的重量,其余那些杂七杂八的顶多算是土包,根本没办法动摇他。

于是林决回了两封情真意切的信,而后又投入到为父亲排忧解难的事业中一去不复返了。

刚查出了一些眉目,双翎却忽然在狱中自尽了,大概是受不了折磨,又大概是已经得手再无牵挂,她两眼一闭倒是轻松,线索却随之一节节断裂了。林决正是抓耳挠腮焦头烂额之时,忽的灵光乍现,想起一个人来。

三皇子刘炅身体不好,不便出门,平日见过他的人不多,况且寻常人殉国最多选择上吊抹脖子之类常规痛快的方式,活着干脆一包□□下去,作用立竿见影。活活被火烧死相较而言实在太过残酷了。

大火一烧,不管病的好的、老的少的,全都变成一把灰,缠缠绵绵在一起,谁也认不出来了。

林决忽的想起在绝刀门里见过的那个人,那人孱弱又坚定的步伐,清冷又干涩的声音,还有那扇面具,面具到底是想藏住什么?是怕他的样貌被人认出来,还是脸上长了什么可怖的伤疤印记?

林决想,三爷要是姓刘,那事情可就不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