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梁惊魂

项少龙睁开眼来,眼前仍是漆黑一片,不辨昼夜,头脑则昏昏沉沉,还想继续睡下去。他是被别人说话的声音惊醒过来的,初时大吃一惊,以为有人来搜捕他。及见地道毫无异样,声音只来自密室一角,方恍然大悟声音是由铜管传下来。那支铜管既可监听密室的动静,那上面的声息自可由铜管传下来。项少龙打着了所余无几的火熠子,然后点燃其中一盏油灯,铜管赫然入目。它被装在入口侧旁,闪闪生辉。项少龙提起精神,小心翼翼的移到铜管旁,把耳朵贴上去。冰凉的感觉和人声同时传入耳内。

只听一阵男声淫笑道:“你的身材愈来愈丰满,难怪昨晚大王目不转睛地打量你。”

一个女子的声音不依道:“若君上你把人家送给大王,奴家情愿自尽。”

项少龙心中叫绝,此女深明男人心理,明知也接受主子要把自己送予别人,仍要表现得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果然上面房内传来亲嘴缠绵的声音。

女子撒娇道:“君上不是去赴晚宴吗?竟偏要在这时刻逗人家。”

项少龙一听下大吃一惊。假若现在是晚宴的时刻,那自己岂非睡了半夜加一天,少说也有十个时辰亦即是二十个小时,怎会这样渴睡?一时间他忘记去听上边男女的对话,径自苦思。旋即醒悟过来,知道地道虽有通气口,但始终是空气不流通,自己若非给惊醒过来,说不定会因缺氧在睡梦中茫然死去。忽闻“项少龙”三字传入耳内,忙又倾神细听。

那君上道:“现在满城风雨,什么大宴小宴都给项少龙闹得取消了。大王有令,凡窝藏项少龙或知情不报者,均要抄家灭族,哈!没有一条死尸比项少龙更值钱,只尸首可得赏五百金,害得人人在找寻这家伙。”

女子道:“奴家看他早已离城远去,否则为何整个大梁给翻转过来,仍找不到他半根毫毛?”又叹道:“这人真了得,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谁都对他莫奈何。”

那君上陪她叹一口气道:“他走得轻松容易,却累死城守范大人,这次抓不到项少龙,所有罪责都落到他的身上去。刚才他还来央我向大王说情,现在大王在气头上,我才不会笨得为他惹祸上身。”旋又道:“项少龙来得真不是时候,害我错失欣赏凤菲精采表演的机会,明天她起程到齐国去,不知何时回来?我明天定要去送行。”

项少龙听到三大名姬之首的凤菲刻下正在大梁,心中一动,再无心听下去,离开宝库,溜出地道,藏到宅后的山林内,好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外面果然是日暮时分,还下着绵绵细雪。吸入大量新鲜的空气,项少龙脑筋回复灵活,仔细思量。

现时大梁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条地道,但若给人发现,休想脱身。龙阳君显然仍未将见到他的事泄露出来,否则刚才那君上不会不提。不过尽管如此,对他仍没有什么帮助。他又想起凤菲。这位风格独特的美女,若肯帮忙,说不定可带他离城。但由于他们只有一面之缘,交情浅薄,她会否冒生命之险来救他呢?最头痛是他根本不知她住在何处。纵是知道,要偷到她闺房去亦非易事。一时想得心乱如麻,突有犬吠声自后院处传来。

项少龙吓了一跳,急忙钻回地道去,凭记忆推度上面屋舍形势,由其中一个出口闯上去,来到一座四合院中间的花园里。这座四合院只前堂亮起灯光,东西后三厢黑沉沉的。项少龙估计巡宅的恶犬这时仍关在后院未放出来,遂安心活动。凭着钩索和敏捷的身手,他一口气越过数重房舍,避过几起婢仆,先到膳房趁没有人在偷取足够的食物,又载一壶热茶,溜回地道里,医好肚子,斗志回复旺盛。无论地道或大梁,都是不宜久留。问题在他仍没想出可安全离开的办法。当魏人在城内城外遍寻他而不获,定会猜到他是在某一隐蔽处躲起来。魏朝不乏才智之士,龙阳君本身便是非常精明的人,迟早会想到这幢他项少龙曾逗留过的信陵君故宅,亦会想到宅下会有未经被发现的地道。自己偶而潜出来偷一餐半餐菜肴或点心果腹,该不会出问题,但长此下去,定会惹起怀疑。有了这两个顾虑,他下了决定,必须在两日内离开大梁,否则可能永远都不用走。

肯定宝库上的卧室无人后,他又偷上去,翻开箱子,取了一套御寒的斗篷及厚袍衣物,正要离去,房外面足音传来,接着是有人在厅中坐下谈笑的声音。项少龙心中一动,移到门旁,拉开少许,透过隙缝往外望去。一看下不由大吃一惊。外面坐了三个人,另有近十名似是亲随一类的人物,人人隐透紧张神色。其中一人赫然是龙阳君,他脸色苍白,骤然间似若老了几年的样子,形神憔悴,再不像以前般“娇艳欲滴”。另两人一是身穿武服的将军,一为大夫服饰的中年男子。

那将军首先发言道:“这次我们来找平丘君,是为了搜捕项少龙的事。”

项少龙心中一寒,知道龙阳君已猜到自己躲到这里来。

平丘君大讶道:“范将军找项少龙,为何竟会找到我这里来呢?”

他一开腔,项少龙认出他是早先在卧室和姬妾胡混的男人。他们不在大厅见面,反避入内厅,不用说是怕泄漏风声,那等若说他们推断到自己藏在地道里。可以想象这位大梁城守范将军,必已派人把整个信陵君府团团包围起来。不过他仍不太担心,因为地道的出口在后山的密林里,远离信陵君府,不容易被发觉。

龙阳君道:“范将军敢以人头担保,项少龙仍未离城,假如他仍躲在城内,那最有可能是藏在这里。”

项少龙听他说得有神没气的,知他因为要逮捕自己这个“老朋友”而饱受折磨,不禁心中暗叹。

平丘君色变道:“没有可能的。我曾着人把府内每寸的地方都彻底搜查过,若他在这里,绝瞒不过我们,更瞒不过狗儿灵敏的鼻子。”

范将军道:“我们问过信陵君以前的手下,证实项少龙当日该是由地道一类的通道逃出这里,不过却没人知道地道的出入口在何处。”

龙阳君接口道:“平丘君可询问府内各人,看看有没有忽然少了食物衣服一类的事,便可知项少龙是否藏在下面的地道。”

项少龙暗叫厉害,哪还敢再偷听下去,忙退回入口,关好盖子,拉过原先的草席子遮好,回到地道去。然后毫不犹豫从后山的出口溜出去。茫茫雪夜中,只见魏兵点起火把,把信陵君府围得水泄不通,幸好出口处刚好在重围之外,否则这次插翼难飞。不过他并非已脱离险境,而是刚陷进险境内。一队魏兵正朝他藏身处赶来,火把光和狗吠声,确令人心胆俱颤。项少龙把偷来的衣物结成一个大包裹,挂在背上,依以前带赵倩离开的旧路,朝邻近的房舍潜去。边行边看,不由暗暗叫苦。原来附近的街道全有魏兵设下关卡,最要命是屋顶设置岗哨,监视信陵君故居附近街道的情况。项少龙生出寸步难行的无奈感觉,伏在路旁的草丛内。不过他很快便知此亦非安全之计。

一队五十多人的魏兵,正沿街而来,以长矛插入草丛,进行水银泻地式的彻底搜索。项少龙无可选择下,趁火光还未照到身上的时刻,爬往对街,攀上对面一间房舍的檐头处。这所房舍由于比附近的房子矮上一截,所以并没有敌人放哨。魏兵过后,他正犹豫应否藏入屋内,马蹄声响,一辆华丽的马车从魏兵远去的那边驶来,前后均有骑兵护送。项少龙观察形势,落回地上,闪到路旁一棵大树,迅速攀到其中一枝横伸出路面的粗干上,手足紧缠结了冰的干身。

假若现在不是正下着大雪,他绝不敢冒这个险。这是一场赌博。只要那十多名护从有一人抬头上望,保证可发现他的存在。但大雪照面打下来的时刻,谁都只会低头看路面。当他的心跳到咽喉顶的紧张关头,马车驶到下方。

项少龙先卸下背上包袱,垂手轻抛到尚差少许才来到正下方的马车顶上,然后放开双脚,足尖点在包袱上,松手落下去。因隔着包袱的关系,他点地无声的踏足车顶,再伏下身来,完成在一般情况下难以完成的行动。马车在这被变成了雪白世界的古都城缓缓而行,朝某一目的地出发。他完全不知道马车会带他到哪里去,但却知暂时离开险地。经过一处关卡,魏兵不但没有问话,还肃然致敬,任由马车通过。车内那人的身份必是非同小可,否则怎能受到这种优待。现在连他都很想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达官贵人。马车内似有一声叹息响起。

项少龙生出好奇心,把耳朵贴到厢顶处,结积的冰雪冻得他立即放弃。改而略撑起身体,往外望去。一看下立时呆了眼睛。我的天!原来马车正转入御道,朝王宫的正门驶去。

马车在护卫前后簇拥下,从放下的吊桥越过护城河,进入主宫门。在这时代里,王宫无论规模设施,均等若一座内城。为君者无不竭尽心思,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使王宫在各方面成为一个超级的军事据点,城堡中的城堡,既是要防范外敌的攻击,更重要是防止内敌叛上作反。项少龙这次糊里糊涂来到王城,要离开就更头痛。他又惊又喜的进入宫门,依然躺在车上一动不动,任由雪花把他覆盖,若非如此,城墙或哨楼上的守车居高临下瞧来时,他就要无所遁形,这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这么大的雪并不常有,异日他要重施故技离开王宫,肯定行不通。他藏在雪底下,头脸贴在压扁的包袱上,那可说是目下唯一稍有温暖的地方。眼虽不能见物,耳朵仍可听到声音。轮声和马蹄声响中,他感到车子在宫内左弯右曲,该是朝内宫的方向驶去。

马车终于停下来,随护纷纷甩蹬下马,四周足音纷起,只听内侍宫娥齐声叫道:“王后万安!”

项少龙差点惊呼出来,忍不住略翘起头颅,偷望下去。车门被拉了开来。大雪飘飞下,单美美熟悉的动人背影,穿上华丽的袍服,头戴凤冠,像一个梦般出现在他眼底下。内侍一手打起伞子,一手曲肘横举,让她扶着,缓缓往一座宫殿的台阶走去,前后簇拥着十多名宫娥内侍,禁卫则林立两旁。那种气势派头,教人无法想象她以前只是在咸阳任凭权贵采摘的妓女。

项少龙呆看她的背影盈盈消失在台阶之上,心中百感交集。纵是明知单美美不会出卖他,他也难以和现时贵为王后的美女接触。太危险了,而且说不定单美美会像龙阳君般出卖他。马鞭扬起,项少龙再继续免费的旅程。刻下马车不用说是朝马厩驶去,那时拖车的四匹健马解入马厩,车子则会送入仓库,立即洗刷冰雪,如不在这之前脱身,自己便要暴露行藏。项少龙正苦无下车之计,马车来到一条两边大树林立的路上。项少龙暗叫天助我也,小心翼翼蹲起来,夹好包袱。趁驾车的御者注意力全集中到前方,他站了起来。身上的冰雪似沙石般洒下,他已探手抓着一枝横斜伸出来的树干,离开既把他带出险境,但又送入另一险境的车子。

项少龙凭钩索和大雪的掩护,翻过两重殿宇,落到一座院落内的草丛中。这是单美美刚才进入那座宫殿后方的房舍,该是宫娥内侍一类人物居住的地方。他并不担心会遇上侍卫或巡犬,那只会布在内宫的外围区域。

无论赵宫、秦宫、楚宫、君主和王后的寝宫都是各自独立的殿宇群。除非魏王要来宠幸单美美,否则他不会撞上魏王。眼前当务之急,是要找个藏身之所,再趁机找寻食物和想办法脱身。现在他认为最佳的办法,莫过先躲藏个十天半月,待风声稍缓然后偷离王宫。不过正如龙阳君所言,假若他长时期的偷吃偷喝,迟早会惹人起疑。

最理想当然是可冒充宫内某一内侍,但他那比任何人都要高挺俊拔的体型,要冒充体态阴柔的内侍,等如痴人说梦而已!

项少龙环目四顾,风雪中四周寂然无声,各厢房透出灯光。刚才他翻过重重殿宇,已对环境了然于胸。这以后宫为主的屋宇群,被外墙团团围起来,自成一个独立的天地。除了围墙的四角设有哨楼外,就只有前后入口处有守卫,其它地方是不设防的。单美美当然有一定数目的亲卫,但他们却是不会亦不容许进入她起居的地方。所以若他能够潜入这美女的寝宫,该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刻下置身的方形露天花园里,西首和南首各有一道门户,全是紧紧关闭。拟定好行动的方针,他再不犹豫,再次翻上屋脊。这些内宫房宇,虽是结满冰雪,却不似城墙般高了至少三倍以上,且有可供钩子挂搭的檐蓬脊顶一类的东西,故虽不容易扳腾上落,仍难不倒他。再落下来,已到达后宫后方的园林里。当时代各国王宫的建设,大多是参考周室在镐和洛邑两地的都城制度而成。魏王宫基本上是依中轴线排列的建筑组群,大致可分前中后三个区域,呈长方形,坐北朝南,北区共有十五组建筑物,乃王室的居住区,并以帝后的寝宫为主,位于此区正中。中区是三朝所在。三朝是大朝、外朝、内朝。名称虽不同,但其实都是君主和朝臣处理政务的地方。南区是王宫的正门和校兵场所在,以五层门户把它和正中的主殿群分隔开来。

项少龙之所以会如此留神于王宫的布局,皆因他想起凡王宫必有秘密的地道,此为古代权贵必备的逃生快捷方式。可以推想魏王寝宫下必有这么一条逃生地道,若能找到,可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王城。单美美的寝宫可能亦有这么一条地道,且至少该有九成的机会。凭他鞋底的“开锁工具”和曾受过的开锁训练,当时代的锁头机关绝不能把他难倒。想到这里,等若在绝对的黑暗中看到一线希望的曙光,一颗心登时活跃起来。只要寻到单美美的寝宫,他有可能安然离去。

他静心地藏在一堆草丛内,留心观察后宫的情况。单美美回来不久,自应先沐浴更衣,然后返寝室休息。现时后宫只前进处灯火通明,可推知单美美仍未返回寝室。大雪逐渐稀疏,项少龙心叫不妙,决意立即潜进宫里,先一步摸入单美美的绣房去。遂从藏身处窜出来,移到一所似是储物房子的窗下,肯定内里无人,取出鞋底的幼铁枝,探入窗扇间的隙缝,挑起窗闩。跨入屋内,把窗门关好。

习惯了房内的光线,只见房门外有灯光透入,移身过去,贴耳门边查听外面动静。门外没有一点声息,他正想推门外看,足音由左方传来。项少龙吓了一跳,暗叫好险,往后急退,躲在一个大柜之侧。足音过后,项少龙又走出来,推门试探看去。外面是一道长廊,两旁各有三道门户,看来该是专责侍候单美美那组内侍宫娥的居室。

项少龙心中叫苦,若这么硬闯出去,撞上人时将避无可避。但假若现在不冒点险,待会服侍单美美的人要捡拾或拿取什么东西之时,他碰上人的机会大多了。项少龙猛一咬牙,闯了出去。后宫共分前后两进,中间是个露天花园,现在他置身后进处,而最大的问题是他不知单美美的寝室究竟是前房还是后室,否则就不用现在似瞎子般**乱撞。他迅速来到右方一个廊道交接的岔路处,正要往前院的方向抢去,两名宫娥朝他走来,离他只有丈许的近距离。项少龙缩身回去,顺手推开最近的一扇门,不理是否有人,躲了进去。尚未有机会看清楚形势,门再被人推开,两名宫娥走进来。无奈下项少龙急忙躲在敞开的门扇后,祈祷她们千万不要把门关上。灯火亮起,方知道躲到后宫的膳房里来。两女显是来取食物去侍候单美美,径自在橱柜灶笼间捡拾搬弄,一点没有注意到他这不速之客的存在。

其中一名宫娥道:“她的心情非常不好,我还是首次见她骂人骂得这么凶哩!”

另一宫娥胆小多了,低责道:“不要乱说话,给那些爱搬弄是非的小人听到就糟糕。”

不一会两女托着香茗糕点等物离去。

项少龙扑了出来,顺手牵羊取去余下的糕点,蹑手蹑足追着两女去了。

项少龙展开浑身解数,蛇行鼠窜,忽快忽慢,避过几起内侍,来到前进一座大厅。前头两名宫娥由大厅的后门进入该是内厅的地方去。他肯定单美美寝宫的位置后,连忙翻上屋顶,直抵檐沿处,再以钩索降下,弄开窗门,闪了进去。那是座较小的侧厅,布置华丽,呈长方形,铺着厚厚的地毡,踏足其上,颇感舒服。由于厅角的火炉没有燃点,所以他可放心单美美不会到这里来。向南处有道大门,照方向该是通往内厅去。现在他对后宫的布局已大致把握。北面大门入口处是正堂,接着是两重的厅子,又有东西二厢。而单美美的寝宫该在南面的那座大院子,两邻则是下人居住的地方。

他把耳朵贴到门旁,留神倾听。隐有声息传来,却听不到有人说话。若要找寻地道,这是最好的机会,否则若让单美美回到寝室,将要错失良机。项少龙于是又从侧厅溜出来,片刻后他终于来到单美美的寝室里。这是间宽大而陈设华丽的房间,一角处燃起炉火,室内温暖如春,正中靠墙处放置一张特别巨大的绣榻,地上铺着厚毡。与炉子相对的另一角摆放一面大屏风,不用说是解衣方便的地方。其它梳妆台铜镜小几等物自是一应俱全,布置有序。项少龙大感头痛,要在这么一个地方找条地道出来,不是办不到,却休想瞒过别人。

首先他要把地毡全揭起来,甚至把榻子或家俱移开,那和搬屋怕没有多大分别,怎能瞒过别人的耳朵?纵是所有人聋了,但单美美随时会进来寝息,自己哪有时间把搬乱了的对象还原。最头痛还是即使自己发现地道,但进入地道后将无法整理上面的凌乱局面,使人觉察不到有人移动过东西,那等若向魏人公告他是从地道离开的。

正叫苦不已,房门敞开。魂飞魄散下,项少龙没有时间穿窗而去,只好闪到屏风之后,蹲了下来,伴着他的正如所料是个精美的铜制夜壶,幸好壶子极其巧饰清洁,不会发出异味。他从隙缝往外望去,见到来的果然是贵为魏后的单美美,后面跟着一位宫娥,有点眼熟,记起是她以前在醉风楼时的贴身俏婢。单美美出落得更标致了,在华冠丽服的衬托下,透出以前所欠的富贵气质。她盈盈立在铜镜之前,让婢子为她卸下盛装。

女婢低声道:“娘娘!不要担心吧,项爷吉人天相,他又那么本事,自有脱身之法。”

项少龙先是听闻自己之名大吃一惊,接着是心头一阵感动。想不到一位风尘女子,与自己又一向不大和睦,只因自己举手之劳般帮了她那么一回,反比龙阳君更是情深义重。

在灯火下,单美美秀丽的玉容不见半点喜怒哀乐之色,淡淡道:“担心有什么用,小卿,我不要房间这么光亮。”

小卿吹熄四盏灯后,室内的灯火黯淡下来,另有一种柔和气氛。

项少龙心念电转,最后终放弃向单美美求助的强烈冲动,因为他不想破坏单美美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待会她登榻睡觉,他便溜出去找个地方躲它一晚,明天再返来找寻地道的入口。打定主意,他又从屏风后往外瞧去。单美美只剩下单薄的贴身衣服,把她玲珑饱满的曲线表露无遗。项少龙暗道难怪会有这么多见惯世面的男人迷恋她,因为她确是有充足天赋本钱的尤物。单美美幽幽叹一口气,打破室内那似若凝成实质的沉寂。

小卿轻轻道:“大王今晚怕不会来了。”

单美美轻轻道:“现在他只想得到项少龙的人头,怎还有闲心到这里来,夜了!你回去睡吧!”

小卿施礼后推门去了。单美美转身朝屏风走来。项少龙头皮骤感发麻,单美美已和他来了个两脸相对,四目交投。单美美低呼一声,忙以手掩着自己檀口,不能置信地瞠目摇头。

项少龙苦笑道:“美美可是受惊了?”

单美美惊魂甫定后,伸出玉手,拉起他的大手,往榻子走去。片晌后两人在温暖的绣被内拥个结实。

单美美献上热烈的香吻,低声道:“你要人家怎样帮你呢?唉!项爷真是神通广大,竟有办法来到这里找人家。”

项少龙本意并不是想来找她的,有点尴尬道:“美美到屏风后去不是要……嘿……”

单美美俏脸一红,横他一眼,搂紧他的腰,梦呓般道:“好了,终可以和你睡在一块儿。”

项少龙讶道:“美美真的垂青于我吗?”

单美美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很易钟情于有本领的男人的,不过很快又会厌倦,但对你确有些不同。你该知在目前的情况下,我再不必口不对心。初时我很恨你,你这人哩!总不肯把人放在眼里,想不到杨豫姐没有说错,你这人是外冷内热,只有你才肯那样帮我的大忙。人家尚未有机会亲口谢你哩!”

项少龙笑道:“你刚才不是‘亲口’谢了我吗?”

单美美霞烧玉颊,又主动和他热吻一番,然后神色微黯道:“你对我没有兴趣吗?为何毫无反应呢?”

项少龙知她对男人经验丰富,察觉自己对她没有正常的生理反应,故而自苦自怜。歉然道:“一来我觉得美美你已是有主名花,不该侵犯。最重要是现在身陷险境,正忧心如何离开,所以难以放开怀抱,和美美你享受鱼水之欢。”

单美美释然,旋又蹙起秀眉道:“你既能来,自然也有本事离开吧?”

项少龙苦笑着把来此的经过如盘奉上。

单美美听罢咬着下唇道:“你既然找到我门上来,我自然也要把你安全送走。”

项少龙享受着那“夜半无人私语时”的温馨感觉,一颗心像溶化了般,咬着她小耳道:“这样你可太危险了,而且有太多不可测知的变量在内,我不会让你冒这个险。”

单美美一阵感动,叹道:“世上恐怕只有项少龙肯这么为人设想。项少龙啊!快想想办法吧,只要我单美美办得到的,我就肯去为你办。”

项少龙把她搂个结实,把脸埋到她秀发里,嗅吸着她的香气,整个人松弛下来,柔声道:“你大王有没有告诉你后宫内有逃离王城的地道?”

单美美娇躯剧颤,娇呼道:“我差点忘了!确有这么一条地道,就在寝室内。”旋又苦恼道:“但开锁的钥子却掌管在内侍长手上,我打不开来哩!”

项少龙大喜道:“那就更好,就算我走后给人发觉,你也可推个一干二净。”

单美美奇道:“你懂得开锁吗?”

项少龙挪开一点,细审她在柔和灯光下的如花玉容,微笑点头,又轻吻她香唇,道:“你知不知道地道的出口在哪里呢?”

他心情转佳,开始感受到在被窝里厮磨的引诱力,生出肉欲的冲动。

单美美显是感受到他的压迫,春意盎然地瞅他两眼,再赧然埋入他宽阔的胸膛道:“大王说地道的出口在离东城城门不远处一个养马厩的天井处。”

项少龙心中称妙,如此就可凭快马逃生。不过仍有东门那一个关口,心中一动,又问起她刚才到哪里去。

单美美用力抱紧他,闭目呻吟道:“我是去看一位姊妹,明天她要到齐国去。唉!项少龙啊!你不用这么快走吧!王宫的生活太刻板苦闷,可以活活把人闷死的。”

项少龙苦笑道:“后悔吗?”

单美美睁开美目,神色茫然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昨晚我梦见醉风楼,和豫姐像往常般在花园里玩抛球,唉!她们怎样了?”

项少龙听得心中一酸,问道:“他对你好吗?”

单美美呆了半晌,低声道:“我真的弄不清楚,自登上王位,他变得很厉害,有时梦中也会叫着要杀某个开罪了他的大臣的名字。若非人家有身孕,说不定会央你带我走呢。”

项少龙的欲火立时退得一滴不剩,清醒过来。暗忖在这等时刻,怎也得保留体力,自己前几天曾大病一场,更不适宜和单美美**。岔开话题道:“你刚才去见的姊妹,是否三大名姬之首的凤菲?”

单美美点头道:“是的!我们还曾说起你来,她很欣赏你哩。”接着兴奋起来道:“不若求她掩护你出城好吗?她是很有办法的人。”

项少龙断然摇头道:“不!我不想牵累任何人?她为何要到齐国去?”

单美美答道:“是为了齐王的五十大寿,听说石素芳和兰宫媛都应邀到那里去。包括秦国在内,各国都会派代表去贺寿。”

项少龙听得胡涂起来,讶道:“燕赵两国不是和齐国交战吗?为何忽然和好起来?”

单美美摇头道:“对这种事我不太清楚。听大王说,好像齐王到现在仍决定不了谁当太子,其中牵涉到田单的权力,所以大王很熟衷于齐国太子策立的问题。”

项少龙现在自顾不暇,哪有心情去理会齐人的内政,低声道:“乖美美!快告诉我地道的入口在哪里?”

单美美骇然道:“不要那么快走好吗?我有办法把你藏上几天哩!待风头火势过后再走,不是更安全吗?”

项少龙断然道:“不!我定要趁现在大雪时走,雪停后更走不了。”

单美美不舍地把他搂紧,凄然道:“搂着你,就像把往昔最可贵的全拥有了,你却那么不停嚷着要走,项少龙啊!不要对人家那么无情好吗?”

项少龙心中一阵感触,知道单美美并不是真的爱上自己,那是一种混杂了感激和怀念的复杂心情,加上深宫寂寞,所以渴望自己留下来陪她。他心中也不无怜惜之意,在她温软香滑的红唇上轻轻啜一下,柔声道:“我怎舍得无情待你呢?不过我现在须保留体力,以应付艰苦的逃亡生涯。”

单美美回吻他一口,脸泛红霞道:“我不再逼你,但你总该有点表示,例如摸摸人家的身体,那将来就不致会轻易忘掉美美。”

项少龙听得心中一荡。说真的,这么搂着一个丰满而充满青春活力的动人胴体,兼之阵阵幽香随着被窝的温热送入鼻中,若说不血脉贲涨,就是骗人的。不由探手在她背臀间来回爱抚,单美美登时呼吸急促起来,水蛇般在他怀里蠕动揉贴,更挑起项少龙的情焰欲火。项少龙的手扩大了活动的范围,由她的大腿上移至俏脸,其中不可对人言的过程,令这对男女生出既销魂又刺激的偷情滋味。项少龙此时如箭在弦,不得不发,正要翻身把她压着,单美美推开他,娇喘细细道:“地道入口在大衣柜里,下面是块活板,揭起它可见到死锁了的地道入口。”

项少龙惊醒过来,心中感激,知她是怕影响自己体力,所以强自克制。和她来了个炽烈得可把两人熔掉的热吻后,他跳下榻来,正要拉开柜门,想起一事道:“究竟有没有别的入口?”

单美美道:“御园内有两个入口,宫内的人都知道。”

项少龙搂她一下,道:“那就更好,因入口既多,我走后纵使给人发觉,仍不会怀疑到你头上来。”

再缠绵一番,踏上逃亡之路。

项少龙无惊无险从地道钻出来,那是个养马厩旁的大水井,出口在井壁中间,离开水面有七、八尺,还有石隙供踏足登上井口。他由井口探头出来,雪已停下,天际微现曙光,一列马厩排列左方处,还有几间养马人起居的房舍。这类养马厩非常普遍,有公营的,也有私营的。马匹多来自城外的牧场,供权贵和付得起钱的人购马租马。项少龙摸到马厩里,正犹豫该不该顺手牵羊偷他一匹,但又怕目标过于明显。忽然有人声传来,吓得他忙躲到一角,以喂马的禾草掩盖自己。来的是两个人。

其中一人道:“张爷放心,上头早有关照,要小人拣最好的四匹马给你们。唉!现在我们大梁谁不想看到你们小姐称绝天下的歌舞?小人可以为她尽点心力,是莫大的荣幸。”

姓张的汉子显然很会摆架子,只是闷哼一声,来到项少龙藏身附近的马栅处,道:“这匹看来不错,牙齿整齐雪白,是什么种的马?”管马房的道:“这是来自北方鹿原的纯种马,既好看又耐劳,张爷真有眼光。”

张姓汉子沉吟片晌,道:“我着你们找的御者找到了吗?这次我们真是多事,好好一个人竟会忽然病死,害得我要四处找人。”

马房的头儿道:“为小姐和张爷做事,小人怎会不竭尽全力,我已找得个叫沈良的人,曾为无忌公子驾过车,又精通武技,样子还相当不错,绝对吻合张爷的条件。”接着低声道:“他是小人的老朋友,张爷该明白,现在大梁没有人敢起用无忌公子的旧人,否则凭沈良那种技术,怎会赋闲了整整两年。”

张姓汉子冷哼道:“他在哪里?”

马房头儿陪笑道:“他不知张爷会这么早来,此刻怕仍在睡觉,张爷先到屋内喝口热茶,小人去唤他来叩见张爷。”

张姓汉子道:“我哪有时间喝茶,你先给我拉马出来,我立即给你付钱,然后你再召那家伙来,来迟了休怪我不等他,要知我们并非没有其它御者可用。”

接着是牵马的声音,两人到另一马厩去了。项少龙暗叫天助我也,连忙取出偷来的衣服换上。这套衣服在那平丘君的箱子里是最不起眼的,很适合沈良这种落难豪门仆人的身份穿用。把旧衣藏到密处,那马房头儿已离开马厩,朝房舍那边走去,显是要把沈良弄醒。

项少龙闪了出去,见张爷正审视四匹健马,干咳一声,迎上去一揖到地道:“小人沈良,请张爷恕过迟来之罪。”

张爷想不到他来得这么快,上下打量他几眼,闪过满意的神色,目光落到他的血浪剑处,淡淡道:“我叫张泉,是凤小姐的正管事,你曾当过魏无忌的御者,当然知道规矩。每月五两银子,若凤小姐满意的话,你还可以长期做下去。”张泉年在三十左右,一脸精明,样子却颇为庸俗,唇上留了两撇浓胡,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

项少龙忙不迭答应。

张泉道:“时间无多,我们走吧,快下雪了。”

项少龙暗叫谢天谢地,戴上斗篷,牵马随他离开。

离城的过程出奇地顺利。最讽刺是来送行的达官贵人多不胜数,而他这大逃犯置身在他们中间。尚未抵达城门,大雪从天而降,戴上斗篷,箍上挡风口罩的他低垂着头,兼且这恰是御者的正常装束,自然谁都不生怀疑。最妙是因他坐在御者的位置,使人察觉不到他雄伟的身型。本来他还怕凤菲会把他认出来,却幸好他根本没有和凤菲照面的机会。此时的他满面胡须,凤菲若非留神看他,不会轻易识破他是项少龙。说来好笑,他本不想惊动单美美,但终是赖她的帮助逃离王宫。他更不欲牵连上无甚交情的凤菲,最后仍是靠她闯过东城大门的难关。

这次可谓绝处逢生,希望自此一帆风顺,安然归秦。他当然不是想到齐国去,只要觑准机会,会立即开小差溜掉。魏人对凤菲非常礼遇,派出一队五百人的轻骑兵,沿途护送,由一名叫敖向的偏将领队。凤菲的歌舞团人多势众,坐满十多辆马车。舞姬乐师加上婢仆,数达二百人,只是支付每人的薪酬便不得了,可见凤菲的收入是多么丰厚。心中不由想起在他身后车厢内的绝色美女,更记起当日和她在小楼内喁喁私语的动人情景。她等若二十一世纪歌坛的超级巨星,不过能欣赏到她歌舞却是权贵的专利,一般平民百姓均无此福缘。

车马队离开大梁,渡过大沟,朝北直走,到达济水,早有五艘双桅巨舶在等候。项少龙这才知道为何要趁早起程,因为此时已时近黄昏。当他见到魏兵陪同登船,不禁心中叫苦。倘就是如此这般被迫着到齐国去,那真是糟透了。顺流而下,只四、五天便要进入齐境,那时想折返赵境,又要费一番手脚。不过他再无其它选择,硬着头皮登上船去。

五艘大船,魏人占三艘船,凤菲这边占两艘,使项少龙因不须朝夕对着魏兵而松一口气。他乘的是凤菲起居那艘船,他的身份在这舞伎团里属最低下的阶层,被分配到底舱只有一个小窗的房里,还要与其它御者仆役挤在一起,六个人共享一房。其它御者不知是否因他抢去为凤菲驾车的荣耀,连手起来排挤他,他们进房后立即开赌,却没有邀他加入。项少龙乐得如此,晚饭后钻到一角席子上的被窝里,蒙头大睡。那些人还故意说些风言风语,其中有些辱及他的“主子”信陵君,指桑骂槐,项少龙心中好笑,又确实事不关己,很快睡得不省人事。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地大腿处一阵剧痛,睁眼一看,原来是其中一个叫谷明的御者重重踢他一脚。

项少龙大怒坐起来,喝道:“什么事?”

另一名御者富严抱着双膝,一副流氓无赖的样儿般靠壁坐在一角笑道:“沈良你是哪年出生的,是否肖猪,否则怎会睡得像条死猪般?”

其它人一起附和哄笑,充满鄙屑嘲讽的味道。

另一个叫房生的,他是唯一没有取笑项少龙的人,低喝道:“不要耍人。沈良!天亮了,随我来吧!”

项少龙按下心头怒火,随他出房去了。来到舱板上,天空放晴,两岸一片雪白,心情豁然开朗,把刚才不愉快的事抛诸脑后。众仆役正在排队轮候煮好的饭菜,另有一堆人在一边取水梳洗,闹哄哄一片,别有一番生活的感受。一名颇有点秀色的美婢,在两名健妇的陪伴下,正与张泉说话,见到项少龙比别人雄伟的身材,露出注意的神色,仔细打量他几眼。

项少龙心中有鬼,给她看得浑身不自然起来,房生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她是二小姐董淑真的婢子小玲姐,我们叫她小辣椒。恃着得二小姐爱宠,最喜作威作福,没有什么事最好不要招惹她。”

项少龙心中苦笑,自己一向高高在上,想不到婢仆间亦有阶层派系之分。随房生洗过脸,轮得两砵饭菜,蹲在一角吃喝起来。

房生道:“你还为刚才的事生气吗?其实他们恼的是张泉,谷明是副管事沙立的人。大管事要杀他们的气焰,故意聘你这外人回来顶替这个人人争夺的职位。若非他们怕太过份会惹怒大管事,还有你好受的呢。”

项少龙方明白为何放着有这么多人,偏要雇用他,心中暗呼幸运。房生见他默然无语,再不说话。

项少龙心中过意不去,道:“房兄跟随小姐有多久?”

房生道:“三年了。”

项少龙很想问他凤菲的底细,终感不适合,改而问道:“房兄有家室吗?”

房生嘴角抹过一丝苦笑,道:“亡国之奴,那谈得到成家立室,若非小姐见怜,我房生可能早冷死街头。”

项少龙呆了半晌,低头把饭吃完,同时有一句没一句地向房生套问歌舞团的情况。

一名壮健的男仆来到项少龙旁,冷冷道:“你是沈良吗?”

项少龙记起自己的身份,忙站起来道:“这位大哥有什么吩咐?”

壮仆傲然道:“我叫昆山,是张爷的副手,叫我山哥便成。听说你懂得使剑,把剑给我看看!”

项少龙虽不愿意,无奈下只好拔剑交到他手上去。

岂知昆山脸色一变道:“你另一只手废了吗?”

项少龙差点要一拳把他轰下济水去,只好改为双手奉上。凤菲这些男仆大多佩有长剑,昆山当然不例外,但比起血浪无疑是差远了。昆山捧剑一看,眼睛立时亮起来。

项少龙知他动了贪念,先发制人道:“这是故主送我的宝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先一步堵住他的口。

昆山一脸羡慕之色,把玩良久,才肯归还项少龙,板起脸道:“张爷要见你,随我来!”

项少龙暗忖真正做大官的,都没这些人般摆足架子。心中苦笑,随他登往上层的平台。船长约三十丈,比秦国最大的“大翼”战船长了近一倍,这是由于船只是用来运载人货,不求灵活快捷,只求能载重。船身修长,宽约两丈余,首尾翘起,两座帆桅一设于船首,一在船尾。两组帆桅中间处是船舱,分作三层,上两层建在甲板上,底层在甲板下。凤菲和一众有身份的歌舞姬,自然居于舒适的最上层,次一级的管事婢女住下一层,像项少龙这类身份低下的,就挤在环境最恶劣的底层。连水手在内,这艘船载了近百人,闹哄哄的,自有一番热闹境况。

水运的发展,在这时期已非常发达,致有“不能一日而废舟楫之用”的说法。尤其江河密布的南方水网地区,一向以水运为主要交通方式,当战事频繁之际,建立水军乃必然之举,连带民用船只亦大行其道。项少龙以前每趟坐船,都是“高高在上”,只这次尝到“屈居人下”的滋味。

张泉在平台倚栏眺望,身旁还有两名保镖模样的剑手,看来非常神气。项少龙举步来到他身前施礼,张泉像不知道他已来到般,仍迎着寒风,没有瞧他。项少龙心中好笑,张泉自己如此,难怪下面的人个个要摆架子立威。刚才和房生闲聊中,他已对歌舞团有了大致的认识。高高在上的,当然是三大名姬之首的凤菲,接着是伴舞伴唱的十二位歌舞姬,都是第一流的美女,其中又以被称为二小姐的董淑贞居首。董淑贞之所以能身份超然,皆因她是凤菲外唯一懂得作曲编乐的人。正管事张泉和副管事沙立,亦属这个级数,两人专责团内所有大小事务。后者专管御者脚夫等仆役,这次张泉插手亲自聘用为凤菲驾车的御者,明显是插手沙立的职权范围内,进行着小圈子内的权力斗争。

歌姬管事以下,轮到资深的乐师和歌舞姬的贴身侍婢。由于她们都是接近凤菲和众歌舞姬的人,所以虽无实职,事实上却有颇大的权力。资深乐师里以云娘居首,像乐队的领班。她是退休了的歌舞姬,负责训练新人,甚得凤菲器重,故无人敢去惹她。婢女中以凤菲那名项少龙见过,给凤菲叫她作小妹的俏婢小屏儿,和适才见到董淑贞的婢子小玲姐两人最有地位,甚至张泉等亦要仰她们的鼻息办事。自周室立邦,礼乐一向被重视,这类歌舞团遂应运而生,著名者周游列国,巡回表演,处处受到欢迎,像凤菲这种出类拔萃者,更是贵比王侯,基本上不受战争的影响。

张泉让项少龙苦候片时,沉声道:“听说谷明那些人多次挑惹你,是吗?”

项少龙不知他葫芦所卖何药,应道:“他们确不大友善,不过小人可忍受得了。”

张泉旋风般转过身来,不屑道:“你不是精通武艺吗?照理亦该见过很多场面,给人踢了屁股,竟不敢还手,算什么汉子?”

其它两名保镖和立在后侧的昆山讨好兼附和地冷笑连声。

项少龙摸不着头脑道:“我是怕因刚到便闹出事来,会被张爷责怪,故不敢还手。假若张爷认为还手不会有问题,下次我会懂得怎么做。”

其实他是有苦自己知,最怕是事情闹到凤菲那里,给她认出自己来,否则这将是脱身妙计。最好是沙立立刻把他革职,便可在船泊岸时扬长去了。单美美虽说凤菲很欣赏他,但人心难测,始终是未可知的变数。他千辛万苦由追捕网内逃出来,绝不想重堕进追捕网内去。张泉听他这么说,容色稍缓。

他左方那名高个子的保镖道:“张爷看得起你,给你占了这肥缺,你自然该有点表现,不能削了张爷的威风。”

项少龙来到了这时代后,打跟随陶方开始,每一天都在权力斗争中度过,此刻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登时明白过来,暗呼张泉厉害,这着确是杀人不见血的妙着。自己之所以会被聘用,是张泉故意惹怒副管事沙立那个派系的人的妙着,最好闹出事来,让上头知道沙立在排挤欺压新人,张泉便可乘机编派沙立的不是。而沙立现在正乘坐另一艘船,连辩白的机会都欠缺,这一招不可谓不绝。只凭张泉聘用他的行动,便可大杀沙立的威风,向一众下人显示只他张泉是最话得事的人。谁想得到这么一件事,竟牵涉到歌舞团内的权力斗争呢?歌舞团的寿命绝不会太长,一旦凤菲倦勤又或嫁人,立须结束。当然歌舞团上下人等可以获得丰厚的遣散费,而那正是房生告诉他对歌舞团最大的期待。

身后的昆山插口道:“就算弄出人命来,只要不是你先惹事,张爷也可会帮你顶着的,明白吗?”

项少龙还有什么话好说,无奈点头。

张泉语气温和了点,道:“只要你对我忠心,我张泉绝不会薄待你。看你皮黄骨瘦的样子,这两年必吃了很多苦头,用心办事吧!你既曾服侍过魏无忌,自然明白我在说什么。”

项少龙听得心中一动,自己的样子的确改变了很多。除多出一脸须髯外,还瘦了不少。所以即使面对凤菲和小屏儿,恐怕她们都不会认得自己。那晚在小楼见面,灯光昏暗,兼之大部份时间又是坐下交谈,现在形象全改,确有瞒过她们的可能。想到这里,心怀大放。

张泉挥退他后,项少龙回到次层的甲板处,房生却不知到哪里去了。正要往船头找他,经过舱侧窄小的走道,有人拦路喝道:“张管事没告诉你规矩吗?下人不准到船头来。惊扰小姐们,有你的好受。”

项少龙吓了一跳,往前望去,只见一名亭亭玉立的俏婢杏目圆瞪的狠狠盯着他,两手叉腰,就像头雌老虎。他忙赔不是,退了回去,索性返到底舱倒头大睡。醒来时上方隐有乐声传来,该是凤菲等在排练歌舞。午后的阳光从小窗透射入来,房内只得他一个人。

项少笼拥被坐起来,靠在舱壁,正想着自己恐怕错过了午饭时刻,房生捧着一碗堆满*菜的白饭推门而入,递到他手上道:“我见你睡得这么好,不忍吵醒你,留下一碗给你。”

项少龙心中一阵感动,接过后扒了两口,咀嚼道:“房兄有别的亲人吗?”

房生在他旁坐下,默然片晌,淡淡道:“都在战乱中死了!”

听他的语气,项少龙便知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房生谈吐不俗,显是出身良好的人。说不定是某小国的宗室之后,国破家亡时逃了出来,辗转加入了凤菲的歌舞团,当了御者。

房生又道:“我现在别无他望,只想多赚几个子儿,然后找个清静的地方建一间屋子,买几亩田地耕作,以后再不用看那些小人的嘴脸。”

项少龙见他满脸风霜,年纪虽与自己相若,却是一副饱历忧患的样子,心中凄然,冲动下差点把怀里两锭金子掏出来送给他,使他可以完成梦想。但却知这样做非常不智,压下诱人的想法,继续吃饭。

房生道:“黄昏时船将抵达谷城,明天再起航,我们作个伴儿,到岸上寻两个妞儿作乐,沈兄若没钱,我可先借给你。”

项少龙讶道:“你不是要储钱买屋置田吗?”

房生道:“储钱归储钱,我们这群低三下四的人,又不像张泉他们般可打那些大姐的主意,有需要时只好忍痛花点钱。不过得小心点避开谷明那班人,刚才我见他们和几个家将交头接耳的,又提到你的名字,怕是要对付你呢?”

项少龙听得无名火起,冷哼一声,再不说话。暗忖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以后的日子怎样过?旋又暗骂自己胡涂,有此良机,还不乘机开溜,就是大笨蛋。

船抵谷城城外的码头,天仍未黑。

房生兴高采烈的扯着项少龙要下船去胡混,给张泉叫着项少龙道:“凤小姐要用车,你去准备一下。”

项少龙愕然道:“车在哪里?”

张泉不悦道:“你的眼睛长出来是用来瞧屁股吗?码头上不见泊着辆马车吗?”

项少龙话才出口,便知要挨骂。马车虽在另一艘船上,这时该已驶下来,只不过他心中焦急难以逃遁,遂胡乱说话。房生暗地扯他一把,他知机的随房生由踏板走下船去。方寸大乱间,忽地有人在背后向他猛力一推,他失惊无神下,失去干衡,往前跌去,撞到房生背上。两人踉跄滚下跳板,直跌到码头的地上,若非跳板两边有扶手围栏,说不定会掉进河里去。项少龙爬了起来,房生捧着左脚,痛得冷汗直冒,面容扭曲。船上响起哄然大笑。只见谷明等一众御者,拥着个矮横力士型的壮汉,正向他们捧腹嘲笑。

有人叫道:“看沈良你个子高大结实,原来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给我们巫循大哥无意轻碰一下立即跌个四脚朝天,还说什么精通武技。”

项少龙认得说话的人叫富严,乃谷明那一党御者的中坚分子,同时暗暗记着那叫巫循的家将。

张泉出现在船栏处,向谷明他们怒喝道:“什么事?”

谷明好整以暇道:“他两人不会走路,怪得谁来。”

接着争先恐后奔下码头,呼啸去了。

张泉怒瞪跌得灰头土脸的项少龙一眼,骂了声“没用的家伙”,转身去了。

项少龙动了真怒,默默扶起房生,房生仍惨叫连连,道:“我的腿断了!”

项少龙恨不得立即去追谷明等人,把他们杀得一个不留,歉然道:“是我害了你!”

房生苦笑道:“他们原是要弄伤你,教你不能驾车,唉!今晚我和你都不用去寻乐子了。”

有几名御者奔下来,协助项少龙把房生扶上船去。

快到甲板,有女声娇喝道:“你们在弄什么鬼,竟敢阻着凤小姐的路。”

项少龙心叫不妙,低头躬身,扶房生移往一旁。

偷眼一瞥,戴了面纱的凤菲盈盈俏立眼前,旁边是那仍穿男装的小屏儿和另四名俏婢,在十多名家将簇拥下,美女们正打量自己。

小屏儿显然认不出他来,一脸怒容道:“发生什么事?”

张泉和另一人不知由什么地方钻出来,待要说话,旁边那长相颇英俊的中年人抢着道:“只是发生无意的碰撞。”接着向项少龙喝道:“你就是那新来的家伙吗?真没用!还不快滚下去,难道要大小姐等你吗?”

张泉听他指桑骂槐,脸色大变。

凤菲那妙比仙乐天籁的声音在面纱内响起道:“沙副管事!”听来隐带责怪的口气。

沙立目的已达,得意洋洋的闭口不语。

凤菲瞧项少龙一眼,淡淡道:“以后小心点,扶房生回房,再下来给我套车吧!”

项少龙抹过一把冷汗,知道她们主仆果然认不出自己来。看着她在前呼后拥中步下跳板,心中只能苦笑。这么一来,他休想开溜。何况房生一天腿伤未愈,自己也该留下来照顾房生,这是他项少龙做人的原则。

不知何时,雪粉又开始降下来。在黄昏的朦胧光线下,细雪轻柔无力地飘舞,似很不情愿才落到地上结束了那短暂而动人的旅程。一切放缓,一切被净化。项少龙策着健马,载美而行。前方四名家将开路,后面还随着八名家将。魏兵的指挥偏将敖向带同十多名亲随,伴侍两旁,益发显出凤菲备受各国权贵尊重的身份。她就像二十一世纪色艺双绝的艺人,谱出的曲词均盛行一时,不是一般出卖色相的歌伎所能相比。在这种前呼后拥的情况下,项少龙纵没有房生的负担,亦溜不了。不是没有可能,而是会教敖向生疑。最妙是敖向自然以为项少龙是已替凤菲办事多年的御者,故对他半点不起疑心。

他完全不知目的地在哪里,只知追在前方家将的马后。蹄声嘀嗒中,车马队畅通无阻的开入陷在一片白茫茫的古城里。大多店铺均已关门,但仍可从招牌看出此城以木工、绣工、织工和缝工等工艺为主。项少龙虽非对文化有深厚认识的人,但因观察力强,感觉此城比之以前到过任何的城市,都多了几分书香和古色的气氛。

此时敖向策马来到马车旁,垂头向凤菲说话道:“昔年旧晋韩宣子来到鲁国,看到鲁太史所藏典籍,大叹‘周礼尽在鲁矣’,凤小姐故地重游,当有所感。”

项少龙心中一动,暗忖此城原属鲁国,鲁亡后不知何时落入魏人之手。孔夫子是在这土地上出生,难怪会有一种他国没有的文化气息。

凤菲幽幽一叹道:“正因此坏事,若非我们鲁人顽固守旧,抱着典籍礼乐不放,也不致始受制于齐,继受制于吴、越;虽得君子之邦的称誉,还不是空余亡国之恨。敖大人过誉了。”

项少龙听她语气萧飒,心中一阵感慨。原来她不是宋国公主,而是鲁国公主。不过鲁宋相邻,说不定两国都和她有点关系。

敖向这着马屁拍错地方,尴尬地东拉西扯两句,见凤菲全无说话的兴趣,知机地退回原处。马队左曲右转,逐渐离开大道,朝城西偏僻处走去。在风灯的光芒中,凄风苦雪之下,就像在一个永无休止的梦境中前进。

项少龙感受到身后美女重回故国的黯然神伤,想象着将来小盘统一天下,敖向等都会变成像她般的亡国之人,禁不住又是另一番感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或许可作现时东方六国的写照。

马队穿过一片疏林后,在一处陵寝停下来。项少龙心中恍然,原来凤菲到这里来是要祭祀某位先祖故人。凤菲等鱼贯下车,由敖向陪伴朝陵墓走去,没在林木后。项少龙和一众家将魏兵留在原地,不一会隐有哭声传来。当她们回头,除凤菲被面纱遮掩看不见脸容,小屏儿等都哭肿了秀眸。

回到船上,已是夜深。谷明等全溜到岸上花天酒地,剩下一脸愤慨的房生。

项少龙见他的左脚胡乱扎了些布帛,问道:“怎样了?”

房生两眼一红道:“若我的脚好不了,就要找他们拚命。”

项少龙曾受过一般接骨驳骨的跌打医术训练,将扎着的布帛解开来,摸捏研究一番,松了一口气道:“只是丹较移位,来!忍点痛。”

房生惨叫一声,泪水夺眶而出,项少龙亦完成壮举。

房生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大讶道:“沈兄确有一手。”

项少龙拍拍身旁的席子,笑道:“坐下来,我有些话想和房兄说。”

房生这时的心情和刚才已是天渊之别,欣然坐下道:“沈兄请说!”

项少龙由怀里掏出那两锭黄金,用手掌托着,送到他眼皮子下。

房生的眼睛立时瞪大至极限,呼出一口凉气道:“天!这是黄金。”

只这么两锭金子,足够普通人一世无忧。

项少龙把金子塞入他手里,低声道:“这是你的。”

房生犹豫一下,摇头道:“我怎可受沈兄的金子呢?”

项少龙骗他道:“我共有十锭这样的黄金,是无忌公子自知大难难逃的时候分赠给我的,房兄尽管要了它们,然后诈作跌断了腿,离开小人当道的歌舞团,追求自己的理想生活。”

房生抓紧金子,讶道:“沈兄身家如此丰厚,何用来到我们这里混日子?”

项少龙胡绉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是借机离开大梁,自无忌公子死后,我们这些旧人无人敢用,我又不甘于平淡,遂乘机到齐国来碰碰运气的。”

房生感激零涕道:“大恩不言谢,有了这两块金子,加上两年来的积蓄,明早我立即向小姐请辞。”想了一想又道:“不若我们一起走吧!沙立那人心胸狭窄,定不肯放过你,张泉则只是利用你,尽管沈兄死了,他不会掉半滴眼泪。”

项少龙微笑道:“房兄走了,我再无后顾之忧,我们那一跤绝不会白摔的。”

房生呆望着他,就在这刻,他感到项少龙活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

当晚房生已迫不及待,向张泉表示了因腿伤而要离团。张泉毫无挽留他的意思,借口是他自己离职,随便给他微不足道的十来个铜钱,着他明早离船。房生愤然告诉项少龙,本该有一笔可观的安休费给他,不用说已落入张泉的私囊里。当然他不会真的把此事放在心上,因为那两锭金子已令他心满意足。翌晨项少龙送他下船,正犹豫好不好随他一同失踪,谷明等人回来了,经过时对两人冷嘲熟讽一番,然后登船。项少龙又见码头间满布魏兵,船上的张泉则是虎视眈眈,被迫与房生道别,压下心中的冲动,返回船上去。

船队开出。项少龙见其它仆人御者,如避瘟神般不敢与他交谈,张泉那批人又当他是废物般不再理睬他,心中好笑,取过早饭,躲到甲板一角吃起来。心中却在盘算如何狠狠闹他一场,好迫凤菲把自己辞退,便可大摇大摆地的离开,谁都不会对他生疑。不过时间须拿捏恰当,最好是要在下一站补充食物用水之前生事,便可顺理成章于泊码头时给赶下船去。初时他还对抢了人家的饭碗有点内疚,现在却知是帮那人挡了一场灾祸。谷明那些人显是奉了副管事沙立之命,誓要把他迫走。

沙立卖相不俗,可能正是凭此天赋条件,勾搭上某一个颇有权力的婢子,实力增加后就来谋夺张泉可钻钱的大肥缺。左思右想之际,眼前出现一对小靴子。项少龙愕然上望,刚好给人家姑娘胸前的插云双峰挡着视线,看不到她的模样儿,吃了一惊下立起身来,原来是二小姐董淑贞的近身宠婢小玲姐。

她似笑非笑地瞅他两眼,冷哼道:“你就是那爱闹事的沈良?”

项少龙已决定了在下一站离船,那还须卖她的账,回复以前叱咤风云的气慨,微笑道:“小玲姐过奖,没有人起哄,闹得出什么事来呢?”

小玲姐怎料得到项少龙敢如此针锋相对,一愕下变脸道:“好大胆!你知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项少龙双手环抱胸前,淡然自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万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我现在孤身一人,人家却是成群成党,小玲姐给我来评评看,谁有闹事的资格?”

小玲姐登时语塞,说到雄辩滔滔,她怎是见惯大场面的项少龙的对手,气得脸都胀红了,狠狠盯他几眼,叉腰娇叱道:“你是否不想干了!”

项少龙好整以暇道:“这怕该由张管事或凤小姐决定吧?”

小玲姐一向只有她骂人,何曾给项少龙这种身份的下人顶撞过,气得七窍生烟,跺足走了。项少龙看着她走到另一边谷明那群人处,把谷明召了入舱,心知肚明好戏正在后头,暗觉好笑,掉头欣赏停雪后两岸的美景。他几乎可肯定沙立勾上的人是这个颇有姿色的婢女小玲姐,背后可能更得到歌舞团内第二号人物董淑贞的支持,才敢挑战张泉的权力。当他正思索逃回秦境的路线,肩头给人拍了一记。项少龙别头看去,入目是一名家将,也是昨晚护送凤菲到城内祭祀的其中一人。

家将道:“张爷要见你!”

项少龙见他说话时双目不敢直视自己,哪还不知是什么一回事,微笑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那人道:“我叫许然,随我来吧!”

项少龙心中一热,手脚同时发痒,随他进舱去。

第十章 蕞城之战第八章 君恩深重第十章 恩怨难分第一章 五德终始第12章 势力平衡第二章 牧场之战第五章 错有错着第九章 美女嫣然第一章 疑无路处第七章 落难姊妹第十章 险死还生第三章 太后迁宫第二章 东郡民变第七章 三绝美人第四章 巧结奇缘第二章 东郡民变第12章 三大杀招第三章 齐都之旅第11章 闭门之战第六章 出使六国第二章 歌姬之首第11章 相府晚宴第三章 错综复杂第四章 田猎风云第四章 周旋到底第七章 跨岭入楚第十章 恩怨难分第二章 墨子真传第五章 秘密任务第八章 楚国强徒第十章 蕞城之战第三章 齐都之旅第四章 周旋到底第五章 错有错着第五章 错有错着第一章 城守之位第11章 相府晚宴第12章 兵行显着第五章 偎红倚翠第六章 余情未了第十章 险死还生第四章 初露头角第六章 远方来客第11章 稷下之战第十章 都骑统领第三章 情场较量第五章 相府争雄第二章 歌姬之首第12章 兵行显着第十章 便宜夫人第八章 剑圣战书第九章 迎刃而解第七章 跨岭入楚第11章 稷下之战第八章 剑圣战书第二章 奇谋妙计第12章 秦女刁蛮第六章 余情未了第一章 大梁惊魂第十章 险死还生第十章 恩怨难分第二章 牧场之战第三章 死而复生第一章 时空机器第11章 相府晚宴第二章 墨子真传第二章 歌姬之首第三章 死而复生第十章 蕞城之战第十章 恩怨难分第三章 齐都之旅第七章 稷下剑圣第七章 情海生波第七章 情海生波第四章 巧结奇缘第八章 破浪长淮第九章 秦王归天第七章 稷下剑圣第一章 城守之位第11章 闭门之战第一章 疑无路处第九章 美女嫣然第12章 势力平衡第十章 都骑统领第二章 歌姬之首第十章 蕞城之战第六章 出使六国第八章 君恩深重第四章 大战前夕第四章 周旋到底第一章 时空机器第十章 险死还生第三章 齐都之旅第六章 踏上征途第一章 疑无路处第11章 稷下之战第12章 势力平衡第12章 三大杀招第六章 远方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