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子睁开慧目上下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安若素,连连摇头:“小娃娃,你想修道成仙,绝对不成!”
安若素讷讷问道:“仙长为何说小女子不能修仙?”
“修仙了道,最重根器。小娃娃你无仙骨,若是修炼武功,或可成绝世高手。但要修道,却不能成就正果位列仙班,便终其一生也是缘木求鱼也。”赤松子娓娓说道。
如同泼了一盆冷水,安若素大失所望,呆呆跪在那里不语。
“再说你夙根未尽命犯桃花,不久就会红鸾星动,嫁人为妻。这尘俗之念不绝,如何能去修仙悟道?贫道不教你道法,也是为你的好。仙道之路何其孤寂,哪似软红十丈,天伦之乐能比!姑娘切不可一时冲动,而要生遁世之念。”赤松子又道。
“命犯桃花?红鸾星动?说的该不是我吧。”韩淮楚闻言大晕,不由自主向安若素望去,却见安若素也正在望他,脸上失望之色已褪,眼中反而闪烁着那么一丝欣喜。
“小娃娃休要失望。贫道与你相识一场也是有缘,再说你是我徒儿的孙女也不是外人,虽不能传你道法,却有一桩好处与你。”赤松子说道。
安若素愣愣地望着赤松子,问道:“仙长有什么好处给小女子?”
“贫道一身武功本传给了一个孽徒,那孽徒竟然堕入魔道,害得我那玉鼎妙虚功将要失传。小娃娃可想学乎?”赤松子笑道。
那玉鼎妙虚功是与韩淮楚的先天真炁能相提并论的无上绝学,武林中人能得天池真人传授那可是梦寐以求,安若素哪会不肯?一听大喜,连忙叩首道:“小女子愿意。”
“虽然传你武功,却不可将你列入我门墙,只能算记名弟子。待论战大会之后,到那玉皇顶上等候,贫道自会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谨记!谨记!”赤松子叮嘱道。
安若素是喜不自胜,连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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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松子将螓首一转,望向安期生,问道:“徒儿,听说你是稷下学士领袖,拒纳汉廷延请,唆使齐人造反,可有此事?”
安期生惶恐道:“这都是徒儿一时糊涂,只想为先君尽忠全节。如今已跟随师傅修道,这人间的是是非非再与徒儿无关。”
赤松子颔首道:“这就对了。”她蛾眉一挑,又道:“但这次论战大会你姑且再去走一遭,说动齐地士子向汉,以助韩将军平定天下。”
安期生本无颜面对天下学士故而遁世修行,如今要他在论战大会上改口拥护那汉王刘邦,简直是要他在一帮稷下学士面前破坏他那忠义的光辉形象颜面扫地,心中好生为难。大惑不解道:“徒儿既已遁世,那世间的征伐便与徒儿无涉,为何还要染足其间?”
“徒儿既是我仙道中人,当知天命所归。汉兴楚亡便是天道,韩将军受天命辅佐真龙天子开创新朝,我辈中人焉能坐视不管?”赤松子峻色说道。
“那刘邦真是真龙天子吗?”安期生与安若素都是震动,异口同声一起问道。
“这还有假?为师被那孽徒所害淹没在天山雪渊之中,若不是上天垂怜,太上老君传我心火罩护住我性命,西方上仙如来以佛光融化积雪,为师还不知哪年能重见天日。汉兴楚亡,仙界尽人皆知,为师断不敢乱说也。”赤松子笃定地说道。
“原来如此,我说那天山的积雪怎会这般快就融化了,原来是有仙人出手。”韩淮楚闻言恍然大悟。只是他搞不懂赤松子说的西方上仙如来是不是后世那世尊如来。若是如此,赤松子属于东方道教,连东方那些大罗金仙都懒得伸手,那如来管他西方的事也就够了,为何有这份闲心要去天山救一个还未得道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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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那如来为何会有那份闲心来救赤松子,还要从那焚天大阵讲起。
时光回溯,视野转到那白茫茫一片的天山中断博格达山。
在那中原早已是夏日炎炎,而在西北的天山仍旧是寒风呼啸,冷气砭骨,一片琉璃世界。
压在赤松子身上的厚厚积雪,这几年虽然消融了不少,却依然有几百丈厚。等到积雪融尽赤松子脱困而出,恐怕要等五十年之后。
赤松子虽然全身不能动弹,心地却是澄明。就在雪渊之中,修炼道法。如此心无旁骛,反而进境神速,几年的工夫下来,竟比得过昔日几十年。
这一日,艳阳普照,在那博格达峰顶从天空飘然而来一位道人,一位道童。那道人相貌古稀,头顶切云高冠,身披五彩霞衣。苍颜鹤发,电目如梭,身后是祥云万道,瑞气千条。那道童眉宇回旋,双耳垂肩,身披一件五彩袈裟,手结不动禅印,渊临岳峙,端的是气宇轩昂,宝相尊严。
道人站在峰顶,手指身下雪渊对那道童道:“如来,你可看见待救雪中的人么?”
如来睁开天眼向下一望,纳闷道:“这不过是中土一个未修炼成正果的道姑,师尊带弟子来此作甚?”
“如来,你可知你大师兄接引,现在何方?”混鲲祖师笑而反问道。
“听说接引师兄封神一战之后便归阙潜心修道不问世事,几百年来无人知其下落。莫非师尊知道?”如来那旋眉蜷曲,惑问。
“善哉!善哉!你大师兄非是在洞府修炼,而是摄到了魔帝火魂幡之中。现在被那焚天大阵每日祭炼,神智渐迷,灵台那点清明即将不保,将成为魔帝那九十九位炼奴之一,永世被他控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也。”混鲲祖师口宣佛号,长声叹息。
如来吃了一惊,诧道:“那火魂幡只能摄取凡人生魂,大师兄早已是不灭金身法力无边,如何能被魔帝那火魂幡摄去?”
混鲲祖师神色肃穆朗声说道:“如来,你听好了!所谓不灭金身只是相对而言,连这天地都有生有灭,为师都不敢保证能得而永生,何况你大师兄乎?修行之道,在乎持之以恒。若是一朝懈怠,只会不进则退,不灭金身也会变成肉身凡胎。你大师兄不是在仙山洞府修炼,而是入世修行去也。”
如来听得更是糊涂,或问:“入世不就是做个凡人吗?我沙门众僧只有勘破灭谛涅槃而得正果。大师兄为何与我门教义背道而驰?”
混鲲祖师长笑一声:“如来,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鸿钧道友创立玄门,花开三朵各表一支,传下弟子三名,分掌人、阐、截三教,他三教教义如何一般?为师这沙门亦分为三宗,你与准提,弥勒学的是我业宗的道法,那地藏学的是我济宗的道法,你大师兄接引学的却是我密宗的道法。三宗道法虽异,却皆为普度众生耳。”
那如来还是头一次听说过自己这沙门分为三宗,还有一个密宗,大奇道:“密宗究竟是如何修炼?”
“迷即是凡夫,觉即是佛。譬如一瓶,瓶口紧塞,佛在瓶外,众生在瓶内。佛之所以成佛,众生之所以为众生,只为一层极坚且厚之心垢为之隔绝也。密宗行人以凡夫之体修炼,以大菩提心为因,并得金刚上师心传密法,以我之三密,与佛之三密感应道交。恰如用大锤,将坚固的心垢击粉碎,立使瓶内瓶外贯通也,故得即生成佛,即为活佛也。修那密宗非一世之功,至少须十世修行方能证道。但比起业宗,济宗来说,还是快得多。”混鲲祖师口吐真言,娓娓说道。
如来是何等智慧?一听已了然。说道:“原来大师兄是去下界修行去也,怪不得会被魔帝火魂幡所摄。但不知他这一世,投胎到了何处?”
“你大师兄这一世投身东土,做了一名秦廷士兵。圆觉未醒之前,在襄城之战被楚军屠杀。那申公豹以罗生噬灵图摄走他的生魂,偏巧他八字纯火,被申公豹献给魔帝姬风。如今羁在那焚天大阵之中,已是岌岌可危。”混鲲祖师忧心忡忡说道。
“大师兄能前看五百年,后看五百年,洞悉古今,为何这般糊涂要挑选那个时辰出生,为魔帝所掳?”如来是大惑不解。
“你大师兄早知仙界这场大劫,是要牺牲自己,在那焚天大阵发动之际自曝生魂,让那焚天大阵威力大挫,拯救这世界也。”混鲲祖师面色凝重道。
成为生魂那形已灭了,再自曝生魂就是形神俱灭,乃是仙魔两界最不愿面对的结局。想不到接引道人身为西方教主,居然有此悲天悯人之心,竟要牺牲自己来消弭这场世间浩劫。
“善哉!善哉!正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师兄有志如此,功德无量。”早知道那焚天大阵发动的后果,如来听了也只能叹息几句而已。
“但你师兄圆觉依然未醒,他便有救世之心却无人点醒,他这般牺牲了也只是徒劳无功。为师要你去救的这人,便是要你大师兄觉醒,在仙魔决战之时依计而行,完成他那夙愿也。”混鲲祖师说道。
如来顿时明白了混鲲祖师的用意。
那灵鹫山元觉洞被魔帝姬风霸占,每日炼那焚天大阵已大有气候,灵鹫山周围两百里终日盘旋着一团又腥又黑的迷雾,那便是那焚天大阵结出的蚕丝障。那蚕丝障之厉害,就连混鲲祖师这等道行也不敢轻易去闯。要点醒困在阵中的接引道人,只有找人混进灵鹫山。
“原来这道姑乃是魔帝的师傅。这道姑法力低微,如何能够点醒大师兄的圆觉?”如来问道。
“叮叮”一声,混鲲祖师手中多出一串念珠,颗颗纯白无暇。混鲲道:“密宗道法,能辨出上一世用过的法器。这是你大师兄上一世入世修行所佩戴器物。只要这道姑能走到焚天大阵阵中,见到你大师兄的生魂,把这串念珠一摇,你大师兄就会醒来。”
“这道姑明知危险,不知敢不敢去那灵鹫山见那魔帝?”如来又问。
“至于这道姑的生死,只有看魔帝顾不顾念师徒之情了。如来,凡事当为则为,休要顾虑太多,先去救那道姑出来再说。”混鲲祖师道。
如来应声:“弟子领命。”将那拈花指一弹,一朵斗大的金色波罗花随着如来那手指幻化而生。瞬时万丈金光与无数道“卍”形金符直向峰下那厚厚的积雪照去,祥瑞一片,正是如来施展无边大法,传说中的佛光普照。
那积雪虽厚,哪经得起如来这一照。顿时那积雪化成一股股洪流,倾泻而下,场面蔚为壮观。冰雪很快消融,一位道姑破冰而出。
赤松子虽掩埋在积雪之中,神智却清楚。刚一睁眼,便发觉自己已在博格达峰顶。眼前伫立了两位仙人,身后均是光霞万道,一看便是得道的金仙,却不认识。
赤松子料是这两位仙人救了自己,倒头便拜:“两位上仙来自何方?可是两位救弟子出来?”混鲲祖师微笑道:“贫道混鲲,救你的乃是小徒如来。”
那混鲲祖师在仙界是何等地位?赤松子又惊又喜,连忙礼拜,说道:“弟子只是一凡夫俗胎,何幸能得祖师搭救?”
混鲲祖师肃容道:“救你出来,只为你收的那位好徒弟。”赤松子茫然不解,问道:“祖师此言何意?”
如来乃道出那事,说道:“魔帝那焚天大阵一经发动,你东天将烧得纤芥不存,我西天亦会动荡不安。不知道友敢去灵鹫山一行否?”
虽然去灵鹫山生死难料,赤松子还是毫不迟疑,慨然道:“上仙有命,敢不遵从。不知弟子何时启程?”
混鲲祖师颔首欣慰道:“道友能不计生死去点醒吾徒儿,贫道未看错人也。我那徒儿每日被那焚天大阵祭炼已是浑浑噩噩,当然是越快越好。若是晚了,只恐灵台失守便要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也。”
赤松子便道:“上仙放心,弟子这便去那灵鹫山。”
只见那混鲲祖师将手一招,一只巨大的白鹤一声长唳,从天翱翔而下,正是赤松子昔日的座驾。混鲲道:“此去灵鹫山,山高路远。贫道替你找回这鹤儿,可做代步之用。贫道去也!”
原来这鹤儿共有一双,那黄石公骑去一只,还有一只就栖息在博格达山,每日守护着掩埋在积雪中的赤松子。
那仙鹤是赤松子所养,见了故主十分欣喜,立即拿喙来衔赤松子衣角,样子十分的亲昵。
混鲲祖师交代完,升起祥云万道,与如来倏然而去。赤松子望空膜拜,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