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去了,日子很平静,露露和刘小芸两个人见了面谁也不和谁说话,空气中弥散着尴尬的气息。我把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全部心思都投入到学习中去,看来是我想多了,我自己给自己宽心。
广播里播音员反复念着一句话:“请各班马上到旗台前集合……请各班马上到旗台前集合……”所有的学生纷纷扰扰挤出走廊,在旗台前站好队。旗台前站着两个学生,低着头。“下面我们开个小会,都静一静,静一静。”话筒里扩散出教导主任呢喃的声音,“大家都看到这两个学生了吗?该二人勾结社会青年,殴打他人,为了严明校纪,教育他人。”教导主任扶了一下眼镜,提高了嗓音,“为了严明校纪,教育他人,经校委会决定,对该二人开除学籍。”一时,学生之间议论纷纷,躁动的人群像一锅煮沸了的水,不停地沸腾着,冒着气泡。有赞许的,有嘲笑的,也有冷漠的,总之是无数张表情各异的面容。
“虚伪的谎言,只会给别人做样子。”刘小芸轻蔑一笑,冷冷地说,“我敢打赌,这两个学生下午一定又会来上课。”她转过脸来看我,我没有说话。果然,下午时,我在走廊上又碰到那两个学生,就好像学校设立的所谓“快班”一样,名义上实行“滚动制”,其实是做做样子,也是给别人看的。今天滚动到了慢班,明天依旧坐在快班的教室。
世界就是一张面具,就像露露说凡事都隔一层膜才最美。可是,有一天你撕开了这张面具,那隐藏在面具下的隐忍和苍凉,你永远都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来形容。
周六,学校组织学生们去县文化中心看文艺演出。因为《兰花花》剧组从北京成功演出回来,为了表示庆贺,要在县文化馆演出三天。一时间,这个小县城又沸腾了。悠悠的老街,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巷子变得热闹了,男人女人们来来往往,走家串户,小孩子们则光着脑袋在人群中乱蹿,仿佛终于挣脱了父母的绳索,可以和朋友好好玩一天,不用再去做烦人的作业。就连平日里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喜欢说三道四的碎嘴婆姨们也转换了话题。电线杆上的麻雀对着天空在歌唱,洁白的云朵儿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校车上,我和安鄃一个座,露露坐在我前面,刘小芸和王静一个座,在我们对面。王静左顾右盼,脸上堆满了喜悦。刘小芸呆呆地望着车窗外,早晨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浅蓝色的衬衫上,安静而冷郁。我把目光扫向了露露,他的眉头蹙得很深,有时会用余光注视刘小芸,有时低下头,若有所思。从早晨起来,我的右眼一直跳个不停,第六感觉告诉我“这是不寻常的一天。”
“来,同学们,我们一起唱个歌吧。”带队老师边拍手边说。“好啊,好啊,那唱什么啊?”“唱‘等爱的玫瑰’吧。”“不行,不行,我们应该唱一个校园歌曲。”“那多没意思啊!”校车上学生们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逗得司机也咧开嘴笑了。
“好啦,好啦,都别吵了,我们这次是去看‘兰花花’剧团演出,不如……不如我们就唱个《兰花花》吧”,带队老师温和地说,“我先起个头,‘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英英采,生下一个蓝花花,实实的爱死人……五谷里的田苗子哟,数上高粱高,一十三省的女儿哟,数上那个蓝花花好……”歌声飘出了车窗,飘过了周河,嘹亮而优美动听。这首歌几乎每个人都会唱,学校为了响应上级“民族歌曲进校园”的号召每星期的音乐课上千篇一律、清一色的陕北民歌,学生私下都叫苦连天,一听到陕北民歌心里直发毛,就好像一个被蛇咬了的人看到草绳都会害怕。
偌大的文化中心挤了上千人,感觉全身的血管都好像在收缩,收缩、收缩再收缩,最后整个人都缩成一点儿,忽然消失了,不见踪影了。
舞台上的节目单调、乏味,几乎没有新样儿,台下的观众一个劲儿地鼔掌,台上的演员演得很起劲,文化中心像个马蜂窝。
“这是几?”刘小芸伸出两个手指。
“你又来了。”我无奈地说。我对“2”一直咬字不清,他们就一直捉弄我,开我玩笑。
“你倒是说呀,这是几?”王静扯着后嗓子说。
“2。”我低声说。
“几?”“2。”“2。”我又说了一遍。两个人笑得前俯后仰,抱作一团。
我下意识地偏过头,露露正以一双冷冰冰的眼光看着我,那眼光像把刀子,寒气逼人。
演出结束后,已是下午两点。天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儿打在过往车辆的车篷上,发出杂乱的声音。街道上的人稀稀疏疏、急急忙忙似缥缈的幽灵来无影去无踪。
因为没有带伞,我们在一个商店的屋檐下避雨。露露板着脸,眉头蹙得很深,面无表情,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顺屋檐流下来的一串串水珠。
“这鬼天气,早晨还好好的,这会儿又下起了雨。”安鄃抱怨地说。
“耐心等一等,说不定一会儿天就睛了。”我叹了口气。
“哎,露露,你和刘小芸怎么样啊?”安鄃问。
“别跟我提她,以后也不许在我面前提她。”他语气生硬,弄得安鄃摸不着头脑。“你哪根筋不对了,谁招你惹你了?”“你问他!”露露把手从裤兜里伸出来,指着我。
“我?”我惊呼了,我的惶恐就像这雨一样,铺天盖地,“你说什么啊,我根本听不懂你说的话。”
“是的,你当然听不明白,因为你早已经忘了‘朋友’二字是怎么写了!”他愤怒到了极点。
“我们是朋友,我们当然是朋友。”“朋友?”他冷笑了一声,“朋友就该什么都去争抢,你口口声声说是朋友,可你顾及我的感受了吗?你明知道我喜欢刘小芸,你还和她走得那么近?”“你让我说什么好,你是我的朋友,她也是我的朋友。”我央求道。
“不错,你说得真好听,你是会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是我不会听,我没有那么虚伪。”“你简直不可理喻,你——”“够了,你可理喻!”他打断了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大步向雨中走去。那雨,那黑色的雨,无声地在这个小城静静流淌,抛洒着血一般的泪。
天下雨了,有伞遮挡。心下雨了,伞还能遮挡吗?
“钟子同,你别太在意了,其实也没什么的。”安鄃宽慰地说。由于刚才发生的一幕,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一时竟忘记了安鄃的存在。他开口说话了,我才反应过来。
“你知道,刚才你们吵架的时候,我不晓得劝哪一个,都是最要好的朋友,这让我很为难。”雨水浸湿了他的头发,顺着额角流下来,一幅憔悴的样子。
“哦,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不是你的错,谁都没有错,错就错在露露中了感情的毒。”好熟悉的场景,记得以前我们也有过类似的对话。只是那个时候是安鄃在向我道歉,而在这个时候是我在向安鄃道歉,命运真会捉弄人,一切都好像是注定的。在你出生的那一刻起,老天就把你一生所要走的路规化好了,你只不过是按照那条路走一遭罢了,最后又会回到你来的那个地方,你只是一个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