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的杨家天井内,石桌上放着绣蓝,石凳上摞着一叠油布。
玉娘正窝在杨彩芽怀中,咬着手指咿咿呀呀的“说话”,不时拿沾着晶亮口水的肥短指头指向桌面。
杨彩芽拿着油布裁剪,见玉娘小手指顺着剪刀利刃游走比来划去,不由笑着亲了亲玉娘软软的头顶,低声哄道,“玉娘乖,别乱动,小心划伤了。”
玉娘眨了眨黑溜溜的大眼睛,倒似真听懂了杨彩芽的话,缩着两个面团似的小拳头,窝在背带里静静看着,不再乱动。
提着食蓝走出厨房的柳氏见状,立时笑容满面,正要开口就听前头吱呀门响,白叔大步走进后院。
见白叔满面红光,杨彩芽心中大定,微微笑起来。
柳氏却是疑惑得挑挑眉毛,问了句“守约找你和李长贵干什么呢”,又晃了晃手中食蓝,指着放在墙角的锄头镰刀说道,“中午的食蓝帮你们准备好了,虎子几个估计已经到五里村了,你赶紧过去。这一来一回耽搁了不少时辰,你这个领头的可别让虎子他们在地里干等着。”
“没事,我不在他们照样干活。”白叔摆摆手,径直坐到石桌旁,边逗着小闺女边兴奋问道,“彩芽,守约都跟我和你李三叔说了,那事真能成?你怎么突然有了这种想法?竟然说动了守约出面?”
白叔这么说,就说明曹卓看懂了她的信,明白她背后深意并且是支持她的想法的!
她仓促之下写给曹卓的信,内容其实很简单——要县衙插手青山村事务,直接委任李长贵为里正,白叔为保长。
寻常情况下,各村各乡的村官是由村民宗族推举的,之后上报到官府报备即可,官府虽有权力,但一般不插手村官举任的事务,除非村中无人宗族无能,才会由官府出面选定人选来担任村官。
她听李广余两兄弟说完村中旧事,就拿定了这个主意——之前她给曹卓出的主意,只能打压李二郎,却不能永绝后患,现在让村中人望颇高的李长贵家当上里正,自家做上保长,就坐稳了村里的两把主事交椅,能名正言顺的牵制李村长家。
自家从此有村官护身,又是县衙直接委任的,往后再有什么心怀鬼胎的宵小想打自家主意,也得多掂量掂量。
她顺带带上李长贵家,等于直接出手帮他们讨回了上一辈丢掉的乡官之职,不求他们对自家如何感恩,只要以后自家有什么事,他们能秉公帮衬就行。s173言情小说吧
一箭双雕,既成就了自家在青山村站稳脚跟迈出的一大步,又更稳固了和李长贵家的关系。
以势压人,既让村长不得不听命于官府,也让村长家无法再一家独大,不仅要受李长贵家这个老对头的牵制,还有背靠县尉的自家这一户外来人家盯着村长行事。
可想而知,等李二郎的事败露,李村长接到县衙委任书时,就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只能硬生生的接受这个他意想不到的事态!
李村长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这一切都是他的好儿子一个不慎引来的!
杨彩芽想到这里,嘴角噙着一抹冷峭浅笑,示意白叔稍安勿躁,刚简单将李长贵家祖辈的旧事说完,就见李长贵带着长贵媳妇登门。
别说李长贵,就是长贵媳妇也是满心激荡,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走到杨彩芽身边坐下,拉着杨彩芽的手声音都有些发抖,“彩芽,孩子他爹说的是真的?你真跟县尉大人讨了委任书,要任孩子他爹当里正?”
对于白叔来说当保长是天上掉馅饼,而对于李长贵家来说,能重新担任乡官却是件要烧香告祖宗的大事——自家祖辈被村长家泼脏水丢掉的体面和乡官,竟能通过官府重新拿到手里,这下不仅两位祖辈死能瞑目,李富贵和李长贵这一支也算是扬眉吐气,上一辈所受的憋屈都能不攻自破。
李长贵是又激动又感慨,也顾不上长贵媳妇进门招呼也不打言行失礼,身形紧绷的杵在白叔身边,又期待又害怕的看向杨彩芽。
玉娘似乎被两人急切的模样吓到,在杨彩芽怀中不停挣扎,听得一头雾水的柳氏忙抱了玉娘,边哄着孩子边急道,“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彩芽,这里正保长的,是怎么回事?”
杨彩芽微微的笑,略去她和曹卓联手安排此事的背后用意,只说是听李广余两兄弟说起旧事,她临时起意,才求了曹卓让县衙出面,直接委任白叔和李长贵为乡官。
果然是背后有靠山好行事!
不管杨家是为了自家利益,还是顺带捎上他们家的,这对他们家来说都是大恩大德!
李长贵和长贵媳妇想到此处,喜得不知道该怎么谢杨彩芽,搓着手双手合十连声念佛,谢祖宗保佑!
柳氏亦是眉花眼笑,抱着玉娘吧唧吧唧猛亲,“乖囡囡,瞧你彩芽姐多能耐,两句话就给你爹讨了个村官做!”
白叔哭笑不得,李长贵和长贵媳妇却是哈哈大笑,连声附和。
等众人稍微冷静下来,杨彩芽想了想,交待道,“白叔,李三叔,想来阿卓应该跟你们另外交待过了,我再多嘴说一句,这事我们两家暂时保密,之后如何行事等阿卓发话。”
委任之事肯定是要在小权氏将功赎罪之后才能办,况且委任书也不是曹卓一句话就能马上办下来的,她能想到的,曹卓一定也想得到。
曹卓确实交待过,让白叔和李长贵稍安勿躁,只等他送来委任书再和李村长提此事。
白叔和李长贵闻言面色一正,忙郑重应下。
长贵媳妇虽难掩兴奋,却也不是胡乱张扬的性子,忙跟着应下,等送走白叔和李长贵各去地里忙活,就拉着柳氏和杨彩芽说说笑笑,直到快到午饭点才兴高采烈的离开。
接下来的两天,柳氏每天照常下午去曹家和权氏忙活零嘴铺的事,杨彩芽则放下裁好的油布,拿起细葛布照着画好的油布内衬图样做着针线。
小权氏和许巧儿也关在屋里做针线。
许巧儿直起身子,透过窗户看了眼东厢房权氏和柳氏忙碌的身影,听着外头隐约传来的说笑声,不由气闷的丢下手中针线,语气蔫蔫的道,“娘,您看这两天,就算我上赶着给姨母帮手,姨母也依旧不冷不热的,您还要我费功夫做小衣给姨母干什么?反正姨母也不会领情。娘,我听您的话,不再想表哥的事……反正我们都要走了,您又何必连对着那柳氏都低声下气的……”
“你懂个屁!”小权氏不耐烦的打断许巧儿的话,抬眼见女儿咬着嘴目露不忿,暗暗苦笑摇头,放缓语气低声道,“你肯听娘的话就行。你别忘了我们是好是坏都捏在你表哥手里,娘让你干什么你老老实实做就是了。不求你姨母听娘几句话就重新和我们交好,但我们该做的面子情做了,你表哥那里也好说道。”
说到后面声音渐小,神色有些心不在焉。
许巧儿嘴唇翕合半晌,呆怔片刻,才不甘不愿的捡起针线。
小权氏面色恍惚,直到听到自家车夫在穿堂求见才精神一震,忙不迭的趿鞋疾步出了西厢房。
车夫见小权氏迎出来,忙捏了捏袖口冲小权氏打了个眼色,小权氏高声冲东厢房打了声招呼,忙拉着车夫去了前头门房,两人关着门一阵嘀咕。
小权氏看完曹卓送来的信,高高吊了两天的心终于落回肚中,仔细将信重新折好贴身收着,这才打叠起精神,不动声色的回了后院。
等到熄灯时分,青山村灯火渐灭,陷入一片沉寂黑暗时,小权氏摸黑悄悄出了西厢房,在天井内站了片刻,见上房没有丝毫动静,才轻手轻脚出了后院。
车夫早等在门房外,见小权氏出来,忙放轻动作开了门,和小权氏一起猫着身子闪出门外,虚掩上大门就往村西面摸去。
车夫在前头带路,抄着小路七弯八拐,停在一座半旧的院落前,回头低声对小权氏道,“这就是张寡妇家。我,我们真就这么闯进去?”
“你怕个屁!要不是你个蠢货乱和人搭话!老娘会落到半夜做贼似的摸进个寡妇家的下场!”小权氏眼神一沉,恨恨道,“你给我在外头守着!今晚要是事情办不成,看老娘回头怎么跟你算账!”
车夫唬得浑身一哆嗦,忙垂首低头应下,紧紧贴着张寡妇家的大门站好。
小权氏冷哼一声,事到临头反而放开了胆子,见张寡妇家的土墙不过一人高,垫脚探了探头,抓起块碎石就往院内上房窗户上砸去。
石块没砸中糊着窗纸的窗户,哐当一声轻响砸在白墙上,磕磕碰碰顺着墙面滚落地面。
突兀声响在静夜中显得清晰无比,引得院中猪圈鸡鸭窝里一阵异响。
屋内张寡妇迷迷糊糊听到响动,就听墙外接连又响起几声石块磕碰声,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愣怔片刻忽然轻笑起来,嘟囔一句“死冤家,怎么大半夜过来”,披着衣裳出了正屋。
入眼就是自家土墙上露出的半张人脸,定睛一看哪里是她以为的李二郎,竟是面色阴沉的曹家表亲小权氏。张寡妇直觉不好,脚底一个踉跄险些惊叫出声,耳边就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低声喝止,“张寡妇,给老娘开门,否则叫你吃不了兜子走!”见小权氏满脸冷笑,语气狠厉,张寡妇打了个冷颤,强压着惊疑,边吞着口水边急匆匆迎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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