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妈妈亲自打起帘子,门外闪进个步履悠闲的清俊身影。
白氏身边的大丫环冲外头打了个手势,就有小丫环鱼贯而进。
上茶铺椅垫,花厅内一时忙碌起来,却听不到太大的响动,只有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
须臾厅内人又都退了出去,白妈妈放下门帘,飞快扫了厅内一眼,依旧束手带着丫环守在门外听吩咐。
白氏看着对面而坐的儿子,脸上笑容温和,“不是说今晚张氏宴请曹长史,你要跟着作陪,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那边宴席已经散了?要不要再用些东西,我让白妈妈去厨房说一声。”
常刺史闻言抬眼看向儿子。
端坐在雕花紫檀椅上的男子身姿笔挺,玉冠束发月白锦袍,略显清瘦的身形难掩明朗淡远的文雅气质,长眉入鬓鼻梁笔挺,总似含着一抹淡笑的唇角配上眼尾狭长的黑亮星目,俊朗中竟有几分妩媚女像,掩袖端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优雅,俊瘦的脸上因宴饮泛起的红晕非但不显酒后醉态,反倒平添了一份朦胧美感
。
自己这个幼子生得像他生母白氏,自小没少受人夸赞俊美之貌,又有白氏望族这个外家庇护,十岁上模样才长开时,就得了个“白尘公子”的雅号,不知勾去了多少女儿家的芳心。
他原还怕儿子生养在白氏膝下,又背靠着望族白氏,大了会养成一副纨绔做派,临到十二岁搬出外院后,脾性行事却原来越像他,到得领了府衙参军事的职位后,做事愈加练达机敏,甚至不比他远在京中的几个嫡子差。
要不是白氏这个如夫人的名号只在苏州府算数,要不是嫡妻嫡子都被扣在京城为常氏一族甘为人质,他这样出色的幼子又怎么会屈居府衙参军事这样的职位,仕途又何至于到此就难再进一步?
常氏百年大族,他的幼子却只能偏居一偶,要不是因改朝换代,他常氏又如何会……
真是讽刺。
常刺史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就听幼子常一尘开口道,“曹长史自上任后,除了府衙官吏,就是三大望族轮着宴请,今天是张氏的张怀帆做东,儿子也就陪着喝过一轮酒点个卯,余下的只让张怀帆去和曹长史周璇去。姨娘不用费心张罗,儿子跟父亲说会儿话就回外院。”
张氏和白氏有绕着弯的姻亲关系,张怀帆的妻子是白氏远房侄女,在府衙领司仓参军事之职,曹长史甫一上任,首要查验的就是流民过后的粮仓事宜,于公于私他请曹长史这顿饭都是跑不掉的。
儿子平日里和张怀帆关系不远不近,露过脸就回转也无可厚非。
白氏闻言柔和一笑,见常刺史不做声,便起身道,“妾身下去安排洗漱的事,老爷和五少爷慢慢说话。”将花厅留给了父子二人。
门帘打起又放下,屋内少了白氏,气氛比方才更沉寂了几分。
好半晌常刺史才开口,“曹长史没喝醉?他身边跟着的人可能照顾好?你没留人手?”
是想问曹长史身边的小厮顶不顶事。
“父亲不必如此挂心这位新上任的长史,儿子看着不论是酒量还是办事能力,都比前头那位三天两头抱病的长史强得多。”常一尘嘴角挂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倒是儿子小看了他,原还当他一个乡下忽然擢拨上来的新官,来了府衙少不得手忙脚乱,现在看来,先不说他官场上谨慎小心,就说他身边常跟着的两个小厮也是机灵能干的,哪里用得着儿子留人照看。”
也就是说,他下派给曹卓的那些杂务,曹卓非但应付得得心应手,就连曹卓手下应对官场来往也有板有眼。
常刺史看向儿子,“张怀帆在席间和曹卓提了粮仓的事?曹卓是何反应?”
张怀帆着急忙慌的就叫苦叫累,明里暗里都说粮仓因此次流民一事大损元气,请曹卓多宽限些时日给他,好让他能重新筹粮补仓
。
曹卓倒也态度恭谦,新官上任的火烧得不如他们预期的旺,对着张怀帆一众下属的“冤屈”,一副十分理解体恤的样子,不仅应了张怀帆的要求,三两句话就带过话题,倒是把张怀帆的老底套了个清楚。
说完席间境况,常一尘到底年轻气盛,放下茶碗讥笑道,“父亲也别太紧张了。就算那曹卓背后靠着定国公又如何?当今圣上最恨官员结党营私,他只要敢拿定国公压人,我们就有了正面压制他的把柄。我常氏在江南道百年大族势力,当年两道观察使萧大将军还得敬父亲三分,曹卓一个小小长史,还容不得他随意插手府衙的事务!”
先帝景宏年间还算太平,到得新帝登基,这几年江南道的官员调任,已不难让人看出腾文帝对江南道的心思。
儿子这话是气话,却也不算胡话。
常刺史面上露出一抹难辨喜怒的笑,提点道,“你还是太毛躁了。我让你盯着曹卓,不是要让你跟他对着干。只要他做好分内之事,将来我们两头井水不犯河水就是。要是三大望族的子弟找到你头上来,你也别多话,照往常应付过去就是了,切记不要无事生非。”
常一尘嘴角翕动,见父亲笑容清浅眼中却带着郑重,只得按下心绪,忽然轻笑一声转了话题,“儿子自然不会无事生非。望族子弟那头,儿子也会看好。不过那些内宅夫人小姐的事,儿子可就管不着了。张家那位表小姐来了苏州府大半年,可不是个安分的。这下可好,有了曹卓,儿子往后也就少了那些无趣至极的烦扰。”
张氏新入住了一位京城来的表小姐,听闻来头颇有些说法,这半年也没少透过白氏想和自家攀亲。
儿子这话说的有趣。
那位表小姐声名在外,结合方才白氏透露的话,看来那位表小姐已经打起了别的主意。
内宅之事,只要不涉及政务,他们确实管不着。
常刺史想到这里,脸上笑容就带出几分闲适,端起茶碗惬意的啜饮。
常一尘见父亲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俊美的脸上也带上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容,狭长的眼尾都透着浅浅的笑意。
府衙后青正街,长史府角门外,陈大管事听到门房回报,忙让小厮去准备解酒汤和洗漱用水,亲自迎到门外。
夜色下的街口处,转进三道身影,正是由两位随身小厮搀扶着散席归府的曹卓。
三人才走近角门,小厮陈汉和陈岩便冲自家老爹陈大管事打了个眼色,陈大管事眼皮微抬,扬声道,“还不过快扶老爷进去,让你们照看好老爷就照看这样子!快快快,手脚稳着点。”
陈汉和陈岩诚惶诚恐的应声,扶着脚步不稳的曹卓进了角门。
角门合上,长史府高墙内传来陈大管事呼喝下人的身影,青正街街口闪进一道黑影,静静听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
长史府外院灯火通明,抬水上茶的小厮忙里忙外,外院书房内却是一片静谧。
坐在书案后的曹卓哪里还有半点醉态,一双凤眸闪动着清明的光芒,随手翻看着手中书信,听到陈大管事进屋的脚步声,抬眼看过去。
陈大管事了然,抱手行礼道,“外头已经没动静了。小的看着,似乎不如老爷刚来那几天盯得紧。”
自他入住府衙后的长史府,身边总若有似无的有人盯梢,不用他亲自打探,他也猜得到都是哪几家派来的人。
这几天装疯卖傻,总算是把人糊弄了过去。
也多亏黄永春替他找来的这几个管事和小厮机灵,才能和他一唱一和掩人耳目。
曹卓笑着请陈大管事不必拘礼,放下手中书信,略一沉吟问道,“我让你打探的事如何了?有没有人找上你?”
“老爷放心,有黄大掌柜暗中帮衬,事情办的极其顺利。”陈大管事恭声答道,“这府衙的官吏有几个是真的住在分派的宅子里的,小的替老爷寻宅子倒也是件平常小事,并没有其他人闻风来打探。”
说着从袖袋中抽出几张纸笺,上前递给曹卓。
微微泛黄的纸笺上罗列着几处院落的明细,地段价格布局都写的一清二楚。
曹卓眼中露出满意之色,吩咐道,“去把张二喊来。”
陈大管事应声而去,张二进了书房,陈岩和陈汉服侍曹卓梳洗过用过醒酒汤便退了出去。
曹卓重新落座,将几张纸笺交给张二,“你按着上头地址,亲自去看个仔细,完了就将纸笺送到杨家手上,让她拿主意。”
这个她除了杨彩芽还能有谁。
张二闻言忙仔细去看纸笺上的内容。
他识的字不多,听曹卓的话也知这是打算另外购置宅邸。
他原先还嫌长史府清冷,陈大管事和陈岩陈汉什么都打理的清楚,唯独放着长史府空置房屋,也不添置些家具器皿,实在太过寒酸。
没想到曹卓早有打算,让他带信给杨彩芽,这是抬举他,更是抬举未来的长史夫人杨彩芽。几天来无所事事,没有被指派具体事务的不安立时烟消云散。张二笑着应声,见曹卓靠在长椅上捏着鼻梁,似乎在闭目养神的模样,忙躬身告退,转身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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