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庶女田赐良缘
摆宴的凉亭四面开阔,三丈宽四丈长的宴席平台方方正正,随风轻舞的纱幔掩着彩绘庭柱,除去摆放客座席面的东向大半面平台,剩余三面或有仆妇侍立,或有乐人弹唱,整座宴客凉亭丝毫不显逼仄拥挤。
等客人到齐坐定,就有主事的婆子领着小丫环鱼贯而入,端着托盘拎着茶吊,依次往各桌上香茶茗点。
要真论所用器物摆设,甚至是吃食精致,倒还差上豪富的胡商安氏几分。
只常氏百年官宦世家,下人训练有素行止有度,来来往往间竟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凉亭内氛围虽不如安家那样张扬热闹,却独有一股大家的风雅清远。
身侧有侍女压着袖口一一摆放上精细器皿装碟的吃食,杨彩芽越过服色统一的侍女小臂,和并肩而坐的权氏交换了个眼色,便偏过头端坐着不妄动。
如刺史府这样的人家设宴,就是人客再多,也断没有让人挤人挨着坐的道理,各方小桌上虽也坐了六七人,但彼此间距足够三两个仆妇并肩而立仍绰绰有余。
只说这主桌上,上首坐着女主人白氏,左侧坐着杨彩芽和权氏,右侧则坐着府衙司马夫人并两位少奶奶——苏州府府衙刺史以下,应有一位别驾官阶在长史之上,别驾大人乃是常氏旁支未出三服的一位子弟,只是去年水患前感染风寒,拖到流民都散了没能好直接一命呜呼,这官职即不世袭又不能由常刺史独断,上报朝廷的折子是一早递上去的,只是没赶上两道官员调任的趟儿,一等就等到开春,仍没个确切消息下来,是以别驾一职仍空置着。
司马一职还落后于长史,若不是别驾一职空置,这主桌也轮不到司马家的女眷顶上来占个座。
方才刺史府管事在沈练和卢午阳面前,特意点了有贵客到,也不知这贵客是否和这别驾一职相关。
杨彩芽正径自出神,上首白氏不经意打量间,不由暗暗点头。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曹长史这位年幼的新夫人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以前在青山镇那种乡下地方,还能说这位新夫人不知者无畏,即使面见她也不见慌乱敬畏,但如今身份不同,她倒是没料到眼前这小姑娘定力这般好,面对着满亭子的贵妇人也丝毫不露怯。
更何况方才她那样降身亲迎,也没能从这二位苏州府新进贵人面上看出一丝不适。
要么是权氏这个长辈教导的好,绷得住场面。
要么……就是曹长史私下另有提点。
她可不信一个未及笄的新媳妇能有多少胆色和见识。
白氏想到这里,不由转眼去看右下首望族张家女眷那一席。
如今比较起来,张家那位表小姐沉稳大方,这位长史府新夫人竟也不差。
只是这方惜月也不知是没她所想的那样“机灵”,还是张家扒着常氏不愿放,她原以为方惜月在儿子那里屡次碰壁不得接近,有曹长史这个新贵出现,张家只要不是傻的,也晓得骨头捡软得啃,却没想到,听儿子前几天带回来的话,方惜月又开始往府衙跑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虽知儿子心性必然看不上这位张家表小姐,却也难保方惜月隔三差五的往府衙跑,不会真跑出事儿来。
白氏心头莫名有些烦躁,面上却丝毫不显露,耳中听着白妈妈的小声提醒,便掩袖举杯,笑着说了几句应春景的话,举杯环示一圈,当先饮了清酒,算是正式开席。
亭内就响起一阵莺莺燕燕的祝酒附和声。
直到此刻开宴,各桌上才响起碗碟轻触的碰瓷声。
总算是有了一丝活气——杨彩芽暗暗吁了一口气,也跟着众人动作起来,心中只觉得拘束无趣的很,不时和权氏交换个会心的眼色。
比起先前去的几家春日宴,刺史府的规矩就大多了,酒席未过半前,众人只是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用酒菜,只偶尔偏头小声评点几句吃食。
若是赞美的话语,倒是不介意抬高声调。
这样的宴席,倒颇有几分杨彩芽后世所知开大会的“死气沉沉”和装模做样的意思。
杨彩芽冷眼旁观,倒觉得这些贵妇人小姐们有些好笑,想着一早和权氏商定过的“做派”,干脆也就不再随大流的做规矩,偏头和权氏说小话,“娘和沈大人似乎很熟稔?听着以前沈大人和卢大人也尝过娘做点心的手艺?”
权氏笑着点头,因着此处不是详谈的地方,话说得隐晦,“当年的事想来你也是听说过的。那之后我和阿卓也没有立马离京,在曹府又多住了一段时日。展之和午阳是重情义的,去曹府时时常顺道来看我和阿卓。一来二去就比原先更亲近了许多。也是他们二人厚道,仍对我们多有照拂。我和阿卓南下,展之没有少帮忙。”
这重情义和厚道,大概是说沈练和卢午阳爱屋及乌,曹意曦生前看重曹家,他死后他们便替曹意曦看重曹家。
这也难怪沈练这次见权氏,态度那样恭敬。
杨彩芽微微颔首,心念却是转到了别处。
她莫名就想起卢午阳上次在青山镇偶遇他们游船的事。
卢午阳一听她和曹卓定了亲,神情就有些怪异,之后回了苏州府,就有沈练和卢午阳分别派人探问林烟烟的事。
再想到今天沈练说起参加翠花婚礼的话,沈练的行事态度怎么看都有些古怪。
她本以为沈练、卢午阳和曹家之间还发生过其他她不知道的事,听权氏这样说却只是寻常来往。
至于曹卓公事上的各种举措,也不知权氏到底清楚多少……
杨彩芽歪头想了想,斟酌道,“听娘这么说,沈大人私下也是颇看顾阿卓的了?这次他才来江南道,就碰上我和阿卓大婚,虽有些突然,他和卢大人应该也能放心了吧?”
曹意曦将曹卓当亲弟弟疼爱,曹卓如今能成家立业,他在九泉之下应颇感欣慰。
同理,沈练和卢午阳若也将曹卓当兄弟看待,就算看在曹意曦的面子上,也只有高兴的份儿。
权氏听得笑起来,肯定的点头,“先前我独自留在苏州府打点时,展之和午阳没少使人过来帮忙,忙前跑后的,倒比阿卓这个新郎官还要上心。”
这样听来,曹卓这门亲事果然如他先前说保证的,定国公不会有异议。
那沈练那古里古怪的行事是为哪般?
杨彩芽眉心微蹙,想了会儿想不出所以然来,干脆丢到脑后,转口和权氏说起闲话来。
上首白氏却是细心留意着她们的动静,隐约听见巡盐御史沈大人的表字,心头微动,便拿着帕子压嘴角,偏头笑道,“我听下人说,今天胡同口很是拥堵了一番,倒是叫二位贵客初次上门就受了慢待,倒是我这主人安排的不到位。”
说着说了几句谦虚抱歉的话,才将话头引到沈练和卢午阳身上,“倒是没想到府上和两位大人是这般亲近的关系,只可惜沈大人和卢大人家里没有女眷可请,否则就一并请来陪曹老夫人说话解闷。”
沈练和曹卓年纪相当,这么些年过去却仍未成婚,如今调任到两道来,也不知婚事如何说。
卢午阳却只带了个侍妾赴任,身份太低,确实是上不了常刺史府的宴请名单。
只是后宅,尤其是官眷后宅,又是白氏这样的人开口,说出的话万没有无的放矢的道理。
杨彩芽和权氏俱是心神一凛,权氏不动声色的接口道,“不敢当您这话,沈大人和卢大人的家眷那是什么身份,万没有陪我这老婆子说话解闷的道理。”
方才还称巡盐御史沈大人的表字,如今却改口叫了沈大人。
白氏心中嗤笑,原也没想要权氏如何答话,闻言不过应和两句,便转头冲右下首招手,“四娘过来陪我喝几杯,你和曹夫人年纪相仿,坐一块多说说话亲香亲香,以后也多个走动的小姐妹。”
右下首坐的正是张家的女眷,除了方惜月的舅母张四夫人,还有府里的几位夫人和少奶奶,伍慧娘作为张家嫡支二房的三少奶奶,也赫然在列。
众人闻言目光都一齐落在张家这一桌,方惜月更是成了众人聚焦之处。
在别家未出阁的小姐看来,能得常刺史如夫人亲点,那是无上荣光,艳羡有之嫉妒有之,却都无法七情上面——人张家这位表小姐声名在外,在座的也算是或直接或间接的见证人,许多好话就是从这些贵妇人少奶奶口中传出去的,技不如人就是想刺几句,也不会摆到台面上来。
方惜月却觉得如芒在背。
方才白氏提起巡盐御史沈练,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远的不敢说,近旁的几桌都是听得到的。
沈练仍是孤家寡人尚未娶妻,在座闺阁小姐投过来的灼灼目光都别有深意,只当白氏这是有意牵线。
只是这内里的弯弯绕绕,甚至苦处,只有她自己清楚。
不,如今只怕杨彩芽也清楚的很。
指不定就是杨彩芽故意提起自家和沈练的关系,引着白氏关注起沈练,这之后就突然招她过去,怎么能不让她心生警觉。常一尘难见,他娘白氏也是个面热心冷的。心念电转间,方惜月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面上完美无缺的笑容透出矜持的惊喜之色,受宠若惊的款款起身,莲步轻抬,缓缓走向主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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