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芳很是平静的起身给曼曼行礼:“奴春梅见过六奶奶。”
“咏芳,你——”曼曼很是心酸,伸出去的的愣在那,只得又缩回来。
咏芳麻木的笑了下,补充道:“呃,奴现在叫春梅,是妍芳阁的妈妈给奴新改的名字。一年多而已,奴都快要忘了从前了。奴从前叫做咏芳的,六奶奶好记性,还记得奴。”
曼曼平静了一下心绪,才道:“你起来说话吧。”她示意司玲等人下去,这才对咏芳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她对外是温家小姐,除了陈云正等人,少有人知道她是苏曼曼。咏芳怎么会想要见她?
咏芳并不敢仗着过去的情分和曼曼套近乎,只是淡漠而疏离的在曼曼对面的小杌子上坐了,低头道:“我看见了白术,聊了两句,听说六爷最近很好,娶了六奶奶……大抵是白术也觉得我可恨又可怜,所以才大发慈悲,说起了您。我原本是没什么情分和脸面见您的……”
咏芳和祁氏完全是两类人。
祁氏对陈云方充满了畏惧,却又没有勇气离开他,并且把这一切的厄运都归结到别人身上。咏芳却似乎已经看透了想开了,神情很是平静,而且话里话外透着的都是自责和懊悔。
从前旧事,曼曼本来也不怎么怨恨咏芳,如今看她这样,就更不会和她计较了,便温声道:“好歹从前也在一起共过事,白术见了你,断然没有不理不采的道理。你也别这么自轻自贱……你现在,过的好吗?”曼曼问的很是小心翼翼。有祁氏这个前车之鉴,她真的不敢夸口说向咏芳伸出援手。
咏芳淡淡的一笑,道:“还好,总算是人过的日子,不像从前,活的人不人鬼不鬼。”
她说的平淡,可听在曼曼耳朵里却是惊心动魄的感受。在青楼里迎来送往,怎么会过的“还好”?从前她在陈云方身边得过的多憋屈,才会比在青楼里还差,竟是“人不人鬼不鬼”呢?
咏芳淡淡的叙述着,似乎在述说着别人的故事。
她跟着陈云方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陈云方在外面交结了狐朋狗友,“小孟尝”的名声不过是浪得虚名。他手头拮据,又拉不下脸来跟陈老爷要钱,东借西凑,到最后还不上,便越发跟这些朋友鬼混,竟把咏芳等人都弄出来大家一起换着玩。
咏芳有过三个孩子,除了第一个明确是陈云方的外,后两个都说不清到底是谁的种。陈云方很早就表过态,在正经三奶奶过门前,这些通房们的孩子是一个都不许生下来的。尤其是咏芳后来的孩子又是他和朋友们胡混闹出来的,更是毫不留情的一碗又一碗的打胎药灌下去。
咏芳第三胎落了之后,便一直出血不止,身子疲弱,几乎下不来床。
陈云方又正手头缺银子,在一众朋友的撺掇下,便名面上将咏芳许人,实际上则是卖给了暗娼。
那人不过是个龟公,送了好些钱财给陈云方,转手就把咏芳卖到了陈洲府。
好在咏芳年轻,身子结过调养,倒是一天天好起来,辗转落到妍芳阁,自知此生不过如此,与其跟着陈云方过那种不人不鬼的日子,还不如就在青楼里了此残生。
因此索性就死心蹋地的在妍芳阁里扎了根。
她年轻、美丽、又懂风情,很得妈妈的喜欢,倒也不曾为难她。
不想遇到了白术。
勾起前情,咏芳面上平静,其实心里也是一阵惊涛骇浪。可见人生的选择多么至关重要,若当初自己没有非分之想,跟着六爷,即便他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可也不会经受这么多的磨难。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曼曼一时没有说话。
说真的,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不觉得自己有悲天悯人的资格,人怎么活,别人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怎么想,自己怎么选择。
尽管她现在觉得咏芳的处境很不好,但如果咏芳没有请她帮忙的意愿,她冒冒失失的说出来,倒让咏芳觉得她是在炫耀了。
两人早就过了那种称姐道妹的阶段,现在,也不过是略比陌生人强一些的“故人”罢了。
咏芳倒是很看得开,她一向都很擅于察颜观色,见曼曼漂亮的眉眼间略有些纠结,便笑道:“我没说假话,我现在真的过的很好。可能你觉得我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如同炼狱般的悲惨。跟着陈云方,他从来没把我当过人,我现在虽然是人人唾弃的婊子,可是来青楼的男人对我还是很……”
咏芳没继续说,只做了一个无所谓的神情:“妈妈对我也很照顾,因为我听话,手里也能攒下些余钱。等到人老珠黄了,我就自赎自身,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活。”
她抬脸看向曼曼:“倒是你,如今是人人称羡的陈家六奶奶,可我瞧着,你过的也不是多如意吧?”
曼曼涩涩的一笑,道:“人不都这样吗?看着风光,其实内里或许都是一泡黄连水,不过是冷暖自知罢了。”
咏芳呵呵笑了两声,道:“不管怎么说,六爷对你倒是真心,也挺执着的。你走之后,六爷在府里闹的人尽皆知,我虽没亲眼见,可也听说过不少。啧啧,连春,药都不能让他屈服,就凭这点,你也可以放心六爷了。”
曼曼缓缓的点了点头。
咏芳却没多少羡慕,又道:“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陈家那两老都不是省油的灯,我算是看透了,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对你始终心存芥蒂,迟早还会想法子挫磨你。你不是张狂的人,也无需多嘴,我也不过是看在昔日的情份上,白提醒你一句罢了。”
曼曼倒是呆了半晌,突然笑道:“你还是跟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说了这半天的话,咏芳倒也活泼了些,不再像刚开始进来时那样拘束、疏离,这会听曼曼善意的取笑自己,便挑了挑眉,自嘲的道:“经过这么多么事,怎么会没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