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李氏带着曼曼去安置,陈夫人则把陈云正留下来说话。
闲杂人等俱已退去,空旷的屋子里点着檀香,越发显得气氛沉寂。娘俩个一时无言。陈夫人按了按眼角,看着陈云正苦笑道:“小六儿,你——你还在怨恨娘吗?”
陈云正抓抓头发,道:“娘您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会怨恨您呢?”
陈夫人直盯着他,道:“你到底……”说不怨恨,可到底还是背着父母私下娶亲,不要说商量,连知会都那么匆匆忙忙,比两世旁人都不如。
陈夫人顿了顿,才抬手拭了拭眼角,低沉的道:“你成亲,这么大的事,娘都没能在眼前,这心里,实在是不好受。”
陈云正不正经的道:“爹和大哥不是去了吗?您这口媳妇茶也喝上了,要是觉得我们还是亏,那就多赏曼曼些好东西。儿子知道您随便拿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压箱底也是白搁着。”
陈夫人又生气,又被他说的想笑,眉角的浓云微微化开,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唉,你大了,娘问你什么你也不说,真真是急死娘了。”
陈云正接话道:“娘,我们两个挺好的,您只管放心就是了。”他怕陈夫人问起曼曼的身世,母子间难免又是一番争吵。木已成舟,他们好好的接受曼曼不好吗?
陈夫人自是也明白陈云正的心思,想了再想,忍了再忍,才道:“那就好,娘就怕你在外面没个人照顾,现下你既成了亲,我也放心多了。说来你们成亲也有半年多了,可是子嗣上还是没一点消息……”
陈云正心神一动,面上笑嘻嘻的,心里却紧绷起来,还要漫不经心的道:“您着急了?孙子、孙女都成群了,我们便是晚个一两年也无所谓嘛。”
陈夫人瞥了陈云正一眼,道:“他们是他们的,你的是你的。你大哥倒是儿女双全了,你三哥却只有一个女儿。好在你三嫂也是个知事的,把清凉居里的那些狐媚子都打发了,又给你三哥添了两个清白的通房丫头,只盼着能早日替陈家开枝散叶。”
陈云正不接腔。他们是他们,他是他,不可同日而语、相提并论。
陈夫人见陈云正装糊涂,便挑明了道:“横竖你娶妻也娶了,身边却连个像样的姨娘、通房都没有,我已经替你备好了两个人,回头你就领回去吧。”
陈云正立刻拒绝道:“我不要。”
陈夫人一扬声:“小六儿,别任性,爹娘对你已经足够容忍和退让了。”成亲前别的女人他不要,不是苏曼曼的女人他还不要,她们都忍了,怎么,现下和苏曼曼成亲了,他竟然还要为那女人守着不成?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云正甩了下手,道:“娘,您刚才也说了,我这才刚成亲,要什么姨娘和通房?”
“话可不是这么说,女人一个月里总有几天不得劲的时候,难不成她不能服侍你,还不许别人服侍?”
陈云正一瞪眼,理直气壮的道:“娘,那不正好让儿子也歇息歇息?儿子在这件事上本来就不过尔尔,您弄一堆姨娘和通房,各个如狼似虎的盯着我,儿子哪受得了?身子弄垮了,人也没精神,还哪里来的心力读书?”
陈夫人斥责他道:“胡说八道,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没听说谁就因为这个把身子弄垮了,你瞅瞅你大哥,我瞧着他院里就挺安生。”
陈云正耸耸肩:“您又没一天到晚的盯着,怎么知道那院里挺安生?”
陈夫人脸一沉,道:“讨打,你还敢犟嘴了,我还没跟你算帐呢,上回你三哥带去的那四个丫头是怎么回事?”
这倒问着了。
陈云正身子前倾,道:“娘,您不问,我也要跟你念叨念叨呢。我不在家,您送去四个丫头,这算怎么回事?”
陈夫人道:“什么怎么回事,那是送去服侍你,替陈家开枝散叶,替你生儿育女的。都是那苏——”陈夫人情急之下说走了嘴,临时改口道:“是那温氏心胸狭窄,天性嫉妒,竟趁你不在,处心积虑的把她们都打发了。都是说长者赐,不敢辞,她这样做,眼里心里,哪有我这婆婆的位置?”
陈云正冷笑道:“娘你要这样说,倒是冤枉了曼曼,她还好,是个心慈手软的,还知道替彼此遮掩,保全彼此的颜面,写信禀过父亲,请大哥代为处置,换成我,就把那四个清清白白的丫头留着,这时候直接送到您眼前来,说不定都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至于是不是陈家骨肉,我可就说不准了。”
这件事,陈夫人倒知之不详。陈云方做下的那些事,她也只是有所耳闻,并未亲见。做母亲的,总是觉得自家儿子最聪明、最仁义、最有出息,就算是最残忍最凶恶的事发生在自家儿子身上,做母亲的也只会觉得自家儿子最冤枉,是遭人陷害的,第一直觉是不会相信,是不可能的。
清凉居一向是陈云方自成一家,旁人鲜少能插得进手,自打迟氏进门,陈云方于男女情事上也的确有所收敛,因此陈夫人对于陈云方的了解,可以说少的可怜。
陈老爷派陈云方去陈洲府,给陈夫人的理由也是光明正大能放得到台面上的借口,只说要拓展家族生意,顺便照拂一下陈云正的家小,至于内里的心思,父子俩是你知我知,只有陈夫人不知。
陈云端去陈洲府,陈夫人也只知道是下人不规矩,并没有往别处想,那四个丫头走时都是处子之身,陈夫人是亲自挑选的不会错,她是全然不知这四个丫头早就被陈云方给祸祸了。
听陈云正说的这样恶毒,陈夫人眉心就是一拧,她脸色微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云正道:“就是儿子说的意思,我没在家,那四个丫头就和人勾勾搭搭,行那等苟且之事,还被曼曼带人抓了个正着。”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陈夫人不可置信。她亲自过目,亲自挑的,都是老实、懦弱,听话、温和,宜生养、好拿捏的人,怎么,怎么忽然就转了性子,成了****之人?
“一定是栽赃陷害。”陈夫人脱口而出。倒不是她护短,只是就这样否定了她的选择,否定了她的意志,就像是否定了她的眼光,否定了她做母亲的威严。
这不是打脸吗?给儿子送的人却不守妇道,幸好及早发现,若是没能发现,将来岂不是要闹最大的笑话?
想着有人穷凶极恶想要给儿子戴绿帽子,陈夫人就跟自己受了侮辱一样心痛。
陈云正懒得解释,只道:“我说什么您也不信,不如您去问大哥去吧。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您也别怨谁怪谁。是她们几个目光短浅,是儿子没这艳福,所以,这种事,以后您还是别操心了。”
“那怎么行?你也不小了,到如今膝下空虚,我怎么放得下心?这回娘给你挑的人一准没错,就把她们放在你身边,保准不会受了奸人的引诱和构陷。”
说一千,道一万,陈夫人就是想让陈云正多纳几个人。
陈夫人见陈云正沉默不语,便好声气的央着他道:“小六儿,你说你这过了年就又要出远门了,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你的面,你总得让娘了了这一片心愿?就这两个月,若是她们有了身子,便和你媳妇一起留在家里养胎,若是没有,那便是她们没有这福气,成不成?”
陈云正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定定的盯着自己的手掌心,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低沉而喑哑的说了一句:“娘,曼曼不是不能生孩子……”
陈夫人却勃然发作:“她能生也不准生,陈家宁可不要嫡子,也绝不容许她这样不贞的女人生出陈家的骨肉来。”
陈云正豁然抬头,眼睛里就积蓄了愤怒的风暴。
陈夫人抢在前头扑簌簌落泪,道:“小六儿,爹娘都是为了你好,你还年轻,哪里懂得这些?早晚你会知道,你有这样的妻子,是你终生的耻辱,为了免除后患,她,她是绝对不能替你生下一儿半女的。娘答应你,可以让她进门,承认她是陈家的六奶奶,但这孩子,这孩子,事关血缘,不可混淆,陈家的孙子不能有个不明不白的生身娘亲。”
陈云正回到秋蕴院。一别数载,恍然若梦,故地重游,令人感慨。
陈云正牵着曼曼的手,站在院子中间,笑着对曼曼道:“以前不只做过多少回这样的梦,拉着你的手,在这院子里散步、晒太阳……如今梦想成真,倒觉得不真实了。”
曼曼瞪他一眼,道:“谁知道你梦里的人是谁?”隔墙有耳,毕竟这里不是他们俩自己的家,来来往往,总有陈夫人的耳目和眼线,她不欲和陈云正多谈从前的事。
陈云正揽住曼曼的腰,把头搁在她肩上,喃喃的道:“曼曼,我们生个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