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还要找个人
翌日午后,一顶四人官轿也没仪仗,也没开道,无声无息进入一条静悄悄而宽阔平坦的巷子。说是巷子,其实这里只住着一家人,轿子来到门前落下,里面下来一个人,折角幞头,淡青员外常服,拂一拂颌下柳髯,抬头看着门楣。
阶分五级,左右石狮相镇,朱漆七尺阔铜钉大门,两厢各站带刀侍卫两名、仆人两名,屋檐下两盏灯笼,分别写着一个“赵”字、一个“定”字,门楣黑底金字上书“镇海定王府”。正是当今定王,世称八王赵元俨的府邸。
轿子里下来的人正是陈执中,这时候立在门口,随行下人手捧一张拜帖走到门下递了上去。门人接过拜帖一看“臣龙图阁直学士、知谏院右谏议大夫陈执中谨启”,不敢怠慢,稍打一躬道:“陈大人请稍带。”转身进去通禀。
一会儿那人出来唱喏道:“王爷有请。”说完半开中门请陈执中进去。陈执中跟着那仆人一路行走来到一处楼前,只见八王赵元俨已然站在门里,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双眸含笑看着他。陈执中急忙上前叉手行礼唱喏道:“下官见过定王。”
“昭誉不必多礼,你也多时不来了。今日正好,本王正在揣摩李北海,且来看看本王的字可有长进否?”说完伸手把住陈执中手臂,把他领进堂中,又一招手,王府内服侍的黄门赶紧将书案上墨迹未干的一幅字去下。双手高举悬在二人面前。
陈执中是带着任务来的,哪有心思看他鬼画桃符?假装认真观察了两三秒钟,笑道:“王爷笔力沉雄,融飞白书于李邕法内,果然不凡,下官佩服。”说完干笑。
赵元俨也嘿嘿两声表示收到,挥手屏退下人。转身自坐主位,陈执中下首坐了。门外进来丫鬟捧上茶汤又退下,一时空荡荡的屋里便只剩下他两人。
赵元俨端起茶汤做个请的手势。笑眯眯地看着陈执中,也不说话。陈执中呷了一口,独自里盘算措辞。思考该如何讲话。赵元俨也不心急,就这么干等着。
好半天,陈执中才咳咳两声,清清嗓子拱手道:“好叫王爷得知,下官此番前来,是有事相告。”
“昭誉请讲,本王近来癔症稍安,闲居无事,正要听听新闻解闷。”
陈执中心道“你有个屁的癔症,装疯还当真了不成?”嘴上却道:“一向少来问安。还请王爷恕罪,本也不敢相扰,只是此事非同小可,非请王爷出马不可,故而厚颜前来相求。先请王爷答应则个。”
“昭誉,这可是你的不是了,本王一向清守,说起能为,恐怕还不如开封府一个小小推官,有甚本事能帮你的忙啊?不必赚我。本王可应承不下来。”赵元俨太极拳打得老138看书网,别先给我下套是正经。
陈执中见他水泼不进,本也无法,只是左右一看,四下无人,也就顾不得许多,脱口说道:“王爷容禀,下官今日只为了昨日朝会,天安殿奉册议礼一事前来相求。事关天家体面,兆民安危,故而来拜。”说完顿了一顿,也不容赵元俨插话了,直接就呱唧呱唧把事情经过抖落个干干净净。
赵元俨自刘娥听政起就开始装疯,经常胡言乱语拿刀弄杖,很久不上朝了。但朝廷的事岂有能瞒过他耳目的?何况这么大的新闻,早就知道。这时候却并不插话,任由陈执中介绍情况,还时不时地故作惊诧之态。
等陈执中说完,赵元俨皱眉道:“此事与我何干?昭誉怕是找错人了吧。”
“王爷,这江山,怕不是你赵家的?”
原来昨天刘筠想来想去,终于想到的那个人就是赵元俨,赵元俨当年深得太宗皇帝喜爱,一直留在宫里过了二十岁也不肯放出来就藩,时称“二十八太保”。后来终于出宫,却一直矜守自持,严毅肃穆,在官场民间颇有好名声,赚了个“八贤王”的帽子戴着。但自从赵祯即位之后,因为老赵家第一代所谓“兄终弟及”的疑案前科,又因为贤名着实太大,刘娥深自忌惮。赵元俨察觉刘娥看自己眼神不对后,没办法,只好“阖门却绝人事,故谬语阳狂,不复预朝谒。”
但装疯不等于真疯,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只是心照不宣而已。因他城府太深,刘娥一直就抓不着什么把柄,也奈何不了他。但刘筠却知道这厮一直在密切注视着朝廷的动向,又加上他素有贤名,便同王曾商量,干脆找他出面,以赵家家务事的理由,看能不能发动宗室出来反对刘娥的奉册大典。王曾一听非常有理,事到如今外官恐怕是阻止不了刘娥起飞了,只能从宗室下手,也算得名正言顺、师出有名。当即商议决定派陈执中出面做个说客。
陈执中费了半天口水,讲得嗓子冒烟,赵元俨表情却越来越淡,最后索性板着个僵尸脸坐着听完。陈执中也顾不得风度,端起茶碗来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满脸急切地望着他道:“王爷,这事只好请你了。中不?”人一急起来,什么文绉绉的官腔全忘光光,直接河南土话招呼。
“不中!”简单、明了。
“咋?王爷你可想明白了,这是赵家的江山,岂能让外姓染指?”
“太后只是务求简约而已,你如此说话,可是诛心了。算了,这话到我这里便打住,本王不传出去,你也甭费那心思。咱们只当没说过。”赵元俨绷着脸道。
要不是陈执中好歹也算饱学之士,经常同他有些文艺方面的来往,攒下些交情,听了这话,说不定就直接被吓跑球了。但陈执中是个执着的,眼珠转了半天,忽然呵呵笑了起来。
“你笑个甚?”赵元俨不解道。
“呵呵,王爷,你瞒得过别人,须瞒不过下官。昨日之事,你早就知道了不是?”说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赵元俨,似要看出他的魂魄来。
“我、不、知、道。”赵元俨板着脸一字一顿说道。
“嘿,既然不知道,何以下官一进来王爷便屏退左右,只我二人独处?早先好似没这规矩吧,难道忽然改了?”
赵元俨一愣,果然被他说中。原来是一听陈执中登门,便猜出他多半就是为了昨天的事,自己从来谨慎小心,深怕这厮进门张嘴就说被人听了去,故而先把人都打发干净。没想到陈执中心思也算稠密,发觉不对,直接说出来。
再装也就没意思了,赵元俨淡淡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言下之意是承认了。
“知道就好办,反正这是你们赵家的事儿。今日你要不应下来,下官也无可如何,这便回去另想办法。不过,下官可是靠嘴吃饭的,回头管不住自己,把王爷你老人家推三阻四不肯出头这么一说,只怕背后指点的人不会少了。”
陈执中说得没错,他是言官嘛,可不就是靠嘴吃饭的?现在被赵元俨撩得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耍起赖来。说完还气呼呼地猛然起身,两手握着朝空中比划了一下,抬脚便走。
“回来,瞧你这小气样儿。”赵元俨还真怕这厮口无遮拦胡乱说出去,那自己好容易积攒的一世贤名,可就全部泡汤了。当下急忙喝住,假意嗔道。
“唉,王爷,何必试探下官呢?我是甚人,难道你还不了解。快请明示吧,现在该咋办?”陈执中行云流水般顺势坐下,马上就把烫手山芋恭敬奉上,眼睛都不带眨的。
“我怎知道咋办?不过先说清楚,要让本王去说动宗室,挑起祸端,那是万万不能。你们要是打这主意,那你还是趁早走人吧。”赵元俨先把话头给堵死。真要他这样,的确是打死也不干的。
“那,王爷可有别的办法?”
赵元俨没立即接话,而是两眼看着外面,好像思考了很久似的,才缓缓道:“本王身处嫌隙,此事不能亲自出面干预。不过,倒是有个办法,也不知能不能成。”
“你老人家可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办法就请说出来,只要有效,咱们趁热抓紧好不好?”
“这事啊,本王说了没用,旁人说了也没用。真正能阻了太后的,还须是官家才行。”
“这个下官知道,请王爷具体说说。”陈执中这会儿简直要急出火来,恨不得跳上去撕开他的嘴。
“要想办法向官家面呈事体,晓之以义,动之以理,绘之以危,让官家明白个中厉害,自然就会向着你们这边了。”
“是是是,可下官等不就是因为没机会直陈御前么?
赵元俨毫无察觉,陈执中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开打了。
“没机会你们找机会啊?本王指给你一个人,你去找他,就按我教你如此如此一说,多半就能创造机会。到时候,成与不成,可就由不得咱们了,得看天意!”
“王爷,你就直说了吧,到底找谁,这么大能耐?”
“呵呵,我家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