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身上是什么味,赶快洗洗去。”安庆拿了伤药回来时,一进屋就捏着鼻子嚷嚷起来,直接就揪着我的耳朵让我洗澡。
待等我洗完澡换过衣服回来时,见我那院门口杵着两个人。一个龙十四,另一个是方才跟雷丰瑜一起出现过的那个高大魁梧的银甲将领。
两人相对站着,脸色似乎都不大好看。
只听那将领对龙十四说:“你真不打算回来了?”似有哀求之意。
龙十四点了点头,“当年他允我来军中的时候,说:你去实现了儿时的将军梦想,再回头依然可以追随我。”龙十四闭目叹息:“我是实现了儿时的梦想,可却失了我想一生追随的人。”
那将领沉默片刻,道:“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也不需强留。只是……”他脸上现出担忧神色:“你将来可有什么打算?可不要做什么傻事。”从他话语中,显然了解龙十四至深。
“想要回去看看家中老父、娘亲,和侄儿侄女们。”龙十四说道。
“你若是回了倭国,平岩久治必然会扣下你,让你为他做事。”那将领说道。
“我先叫人回去查探查探情况,再做决定,或者偷偷回去,或者将他们悄悄接来此处。”龙十四说道。当年龙跃是平岩久治的老师,双方关系不错,十四郎的家人在倭国没有什么危险,现在情况怕是不一样了,确实要小心查探清楚。
“此事且不要着急,需慢慢来。”那将领说道:“这段时日你要去哪里安身?”言下颇有关切之意。
“何处呢?”龙十四突然回头看向我,然后向我走来,双膝着地跪下,长刀横托于掌上,“十四郎拜见主人。”
“我?主人?”骇得我向后一跳,不明所以。
“十四郎身为死士,只能食用主人给的食物。”十四郎说道。
“那俩土豆?”我愕然,“我吐蕃就算不认识的人,上门来也是会好生款待的,更何况,那土豆,那……”那还是他弄来的好吧。
“从你手里交给我的,便是你给的。”他说。
“你非得找个主人吗?”我问。我觉得在高娃之后又一个挑战我智商的。
“死士必须有主人,没主人就没法活。”十四郎一口咬定道。
“主人都要做什么?”我畏缩的问道。对于死士能做什么我不关心,我也没什么要他做的,我更关心的是我要做什么,能不能做得来。
“主人要给死士吃,给死士喝,给死士穿,给死士住。”龙十四理直气壮的答道。
“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住我的!”我垂头掰着手指头。第一次有了一种以前从没有过的念头,是不是头人的日子其实也不容易?
十四郎脱了身上的脏衣服丢给我,“我也得去洗个澡了,现在你先给我找身衣服来换,嗯,就你身上这样的就行了,我不挑。”
“……”
正无语着,龙月换过了一身白衫,轻摇着小扇,悠悠哉哉的走来,对龙十四说:“十四叔,我拜你为师也当个死士得了。”说完对我挤眉弄眼的笑着:“央金主人,你也收了我吧。”
……
十四郎自此就跟我们住在了一处。六个大男人将一张土炕挤得满满的,天气又热,哎!这日子越过越有味了——汗臭味!不过呢,我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样的味道,这满满的是家人的味道。
在龙十四挤进我家的这一天,有另一支兵马也挤进了我们落脚的兵营,这支兵马就是雷龙骑军。
雷龙骑军的主将就是那天见的那个银甲的汉子,他名叫骆子长。
骆子长的到来,说是跟东嘎将军准备狩猎的事情的。
天语的狩猎跟我们吐蕃不同,我们吐蕃狩猎是为了获取食物,而天语这边的狩猎更类似于一种祭祀或者是庆典。
要选出良辰吉日,要祭祀天地神明,要祭拜列祖列宗,等等的,总之很复杂。当然这些复杂的程序跟我一个差巴没有半点关系,我只需要等着到正日子就行了。
不过,现在东嘎将军忙着跟骆子长筹备狩猎不怎么操练我们了,在这驻扎着也不用赶路了,杰布也不用我们护卫,所以这些日子里我们很闲。
都是血气方刚年纪的小伙子,闲下来就想找点事做。
不过这次挑头找事的不是我,而是江央才让那小子。
那天我闲的无聊的蹲在院子里数蚂蚁,一边数蚂蚁,一边想着高娃的事,因为上次离开兵营时遇到了点麻烦,所以我再要请假,东嘎将军便不准了,寻找高娃的事只能让龙月独自去。
不过龙月说高娃是戎狄的公主,她要是真落在长谷九兵卫的手里反而没有危险,他们倭国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得罪了戎狄。
这样我稍稍心安。
“央金,这蚂蚁有这么好看吗?”江央才让来找我,而且笑得好生亲切。
我翻了个白眼,继续看蚂蚁,想事情。
江央才让跟我蹲在一处,跟我一块看了会儿蚂蚁,又说:“要说这兵营里啊,我最佩服的不是东嘎将军,也不是噶尔多吉,而是你央金。”
我不搭理他,他也不觉得没趣,继续说:“你聪明,在这兵营里是唯一能跟我差不多聪明的人。”
这人脸皮可真叫厚!
我一摆手,“别给我灌迷汤了,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江央才让左右看看没别人,凑近我耳边道:“雷龙骑军那马挺不错的。”
“当然是不错咯。”何止是不错,那么高大健壮的马,骑上去放马狂奔,不知道有多爽气。要说我们吐蕃人有什么是最喜欢的,那就是马,一匹好马,那有时候看的比自己的老婆还重。
“弄两匹出来怎么样?”江央才让挑着眉毛,眼睛眨得贼光闪闪,“这几天我一直留意着呢,他们那马就圈在后坡那两个马圈里,由马奴照看着,咱们悄悄去牵出一两匹一时也看不出来……”
“你是说偷马……”我惊道。
江央才让一把捂住我的嘴,“小声点。”
我挥开他的手,“且不说偷东西的事我不干,就说偷出来也带不走,只弄出来溜一圈就冒这么大的险,不值得。”
“是溜一圈,不过不是随便溜,是溜到咱们的马厩,跟咱们的马一配上,然后种子落在咱们马的肚子里,不就带走了。”江央才让眉飞色舞的说。
我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用力一拍大腿,“好主意哦!”要说江央才让这人虽坏,可这脑瓜也真是使得!
“干吧?”
“干。”
“我就知道做坏事找你准没错。”江央才让在我耳边嘀嘀咕咕一番说。
我听了他的计划,道:“人手不够。”
“把噶尔多吉叫上。”江央才让说道。噶尔多吉身份高贵,事情要是败露了让他顶着最好。
“还不够。”我说。
“那,要不然再叫上你三哥。”江央才让知道我们兄弟不分开的,尤其干坏事的时候至少会拉着嘉措一道。
“还是不够。”我说,“要弄就弄大的,把所有人都拉上,把雷龙战骑全都放出来,让咱们的母马每一个肚子里都存下种子。”
“这样不好吧。”江央才让不太乐意。
“有什么不好?就咱们四个一旦被抓住,难保不倒霉,大伙一起干,那中原皇帝也没办法,白玛公主也不好责罚。”我说。
“可是……,可是,要是以后那种马产的多了,人人都有的骑,还怎么显出咱们的好?”江央才让说道。
我一脚给江央才让踢了个狗吃屎,“我记得你那匹马是公马,就让你这自私鬼,牵着你那公马去留种子吧。”江央才让这自私的坏蛋,永远想着怎么吃独食。
“别别别……”江央才让拉住我袍子角,“听你的,人人有份,人人有马骑。”
“这还差不多,走,去找噶尔多吉商量商量。”噶尔多吉身份既高,又最能打,东嘎将军那边也要他去想办法支开。另外,噶尔多吉最近几天光知道闷头练习弓箭,我怕他这样下去人都练傻了,也想约他一起来,让他散散心。
于是我们一起去找噶尔多吉。
噶尔多吉没在兵营的练武场,他房里也没有,我们找了好半天,才在营地后的一个池塘边找到他。
池塘里开着荷花。
也许是被我们洗澡洗的,池塘里淤泥肥沃,荷花生的非常茁壮,一池浓浓绿绿的叶子间,婷婷袅袅的顶着大朵大朵的荷花开。噶尔多吉一袭黑袍半敞,坐在池塘边,手中拿着一支白羽箭,一只蜻蜓落在他的箭尖上,他一动不动的看着。
我和江央才让不自觉的停了脚步,只觉眼前的好像一幅静止的画,不敢去惊扰了。
直到那蜻蜓煽动着翅膀飞走了,画中人才动了,轻轻将箭插回羽囊中,抬头看向我们俩,“有事?”
“正是有事找大哥拿主意。”自从上次做那反曲弓之后,江央才让一直对噶尔多吉大哥大哥的叫的好不亲昵。
江央才让口才好,定能把事情说的清楚,不需我多言,我就去池塘边折了个莲蓬,坐在一旁剥莲子吃。
“……让大伙缠着雷龙骑军打一架,把营房那边的都吸引过去打架,咱们就偷摸到后山放马……”江央才让将我们合计好的计划清清楚楚的说了一遍,噶尔多吉听完却沉默半晌没有答应。
“大哥,这不光是我的主意,央金也说了要干的。”江央才让知道我跟噶尔多吉素来交好,立刻把我搬出来,说服噶尔多吉。
“你们是要晚上行动的吧?”噶尔多吉问。
“当然咯。”江央才让答。
“那你们去,我不参加。”噶尔多吉说。
“为什么?”江央才让不解,我也不解的看着他,以噶尔多吉的脾气,他该是抢在第一个的才对呀。
“因为……”噶尔多吉又沉默了一下,才道:“因为到了晚上我就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
我手上一滑,莲蓬从我手里滑落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