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时正在做决斗前的准备。
噶尔多吉用布条将我的手指、手掌、手腕细密的, 紧紧的缠绕住,这是为了防止出汗手打滑,也是为了保护手, 在开弓猛然发力的过程中不会受伤。
“太紧吗?疼不疼?”我手背上有一小块烫伤, 手腕上还有没有完全消散的紫色淤血, 噶尔多吉的力量放轻了些, “箭手的手要好好保护, 些微的小伤也会影响发挥。你现在绝对不是最好的状态,如果你愿意,我来替你。”
“说起来你也算是我的师傅, 对我的箭术你就这么没信心。”我接过他手上的布条,用力将手腕缠紧, 然后给了他肩膀一拳, “虽说我是吐蕃最差劲的勇士, 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等着瞧。”
“央金可不是最差的。”噶尔多吉拉住我的拳头往里一带, 我的人被他拉的撞进了他的怀里,噶尔多吉用力的抱了抱我。
噶尔多吉的胸膛宽厚温暖,是让人感觉踏实安稳的胸膛。我用力的回抱了他一下,“放心。”
“嗯。”噶尔多吉低下头,用他的额头触着我的额头。呼吸吹拂在我脸上, 似乎又有什么话要说, 却又一次欲言又止。
我正想向上一次一样嘲笑他, 却在抬眼间透过他的肩膀, 看到了另一双眼睛。
湖水般烟波浩渺的一双眼, 时而妩媚,时而柔情, 时而又暴雨狂澜,而此时这双眼睛却非常黑,黑的好像深不见底他潭水。我记得他曾经说:“这世上若真有魔鬼,那就在带走央金的灵魂之前,先带走我的吧。”
我莫名的心头一紧。
“怎么了?肌肉一下子就僵了?”噶尔多吉察觉到我瞬间绷紧了全身,“放松!放松!”他用手揉着我的双肩和手臂。
我活动着脖子和双肩,自己对自己说:雷丰瑜那么说只是开玩笑的,耍我玩呢。可不知怎么的就是放松不下来。问噶尔多吉:“有酒没?”
“等会儿。”噶尔多吉跑向东嘎将军,不一会儿拎着一个酒囊递给我,“东嘎说这是他最后一囊酒了。
“倒是挺足实的一囊!”我颠了颠,揭开盖子喝了两大口,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这回好多了。然后翻身上马。
空地长约百米,我和凤迦奕各站一头,每人一支箭。
百米的距离超出了吹筒箭的最远射程,却在弓箭的射程范围内。这是我唯一制胜的机会。
凤迦奕显然也这么想,他一声不吭催马奔着我就冲了过来,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拉近距离,抵消弓箭射程的优势。
我抬了抬手,凤迦奕身子一歪,迅速藏身马腹之下。
“好骑术!”周围都是行家,一片轰然叫好声。
不过我没有放箭,我只是抬起酒囊又喝了一口酒。
一口酒的时间,凤迦奕的坐骑已经冲入五十米之内,即将进入了吹筒箭的射程。
我一夹马腹,小白马昂首挺胸的嗒!嗒!嗒!向凤迦奕踏着小步跑去。
凤迦奕翻回马背上,端起吹筒箭。
我向后一倒,同时手中酒囊向上抛起。
小白马比凤迦奕的滇马高出甚多,我平躺于马背上,小白马高昂的头将我遮住,而抛起的酒囊也瞬间干扰了凤迦奕的视线。
此时两马逆向而行速度甚快,只一晃神间,两马已经交错而过,变成了马屁股对马屁股的样子。
我迅速从马背上挺身而起,起身一刹那开弓搭箭一气呵成,箭在弦上直指凤迦奕。
凤迦奕的反应一点也不比我慢,甚至还要更快,他扭身回首间,噗!
快,太快了,大多数人都几乎什么都来不及看到,只有少数眼力格外好的,如噶尔多吉和雷丰瑜、龙十四之流,可以看到一点寒芒从竹筒黑洞洞的洞口中激射而出。
完了,不可能躲开!所有人心里差不多都闪过这样的念头。就连龙十四自认都不一定能躲过,用剑格挡也难,毕竟那吹筒箭太细小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团阴影从天而降。
嗤!极细微的一丝声响,那点寒芒射入了黑影中,吧嗒!黑影落地。
这个时候人们才看到落在地上那团黑影,竟是那个酒囊。
周围轰然了,酒囊从抛起到落下,用它挡下了吹筒箭,时间、方位拿捏竟然毫厘不差,可谓妙到巅峰。
但轰然之后,随即又瞬间静得鸦雀无声。是的,还有一支箭没发呢!
我保持着回身开弓的姿势,箭尖指着凤迦奕的眉心。
凤迦奕的马已经停了下来,他也是扭转身子的姿势,只是动作已经僵硬,一滴冷汗从额头上缓缓滑落下来。
时间就好像这么凝固了,所有在场的人连呼吸都忘了。
直到我松了力道将箭尖垂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呼!”满场才跟着将呼气声响成了一片。
我收了弓,暗暗甩了甩手腕,有点疼,噶尔多吉说的对,箭手的手是该好好保养的,些许小伤但被开弓发力时牵动了。
不过现在不是顾着这个的时候,我调转马头走到凤迦奕面前,说道:“我赢的险。”
凤迦奕叹了口气:“我没想到自己会输。”
我对他说:“我是最笨的吐蕃差巴,从小就学不会丢乌朵,练来练去抛出去的石头总会掉下来反砸到我的头,所以多少年下来,乌朵始终不会丢,但是抛上去的东西必然会往我头上砸下来这点却是一定没错的。”我说的是实话,我这么笨,以前觉得是老天在造我的时候肯定不认真打盹了,可现在我觉得老天真是太有才了,不然怎么能造出我这种天柴?
凤迦奕听我解释完,一愣,随即他咧着嘴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也笑起来,转头向小屁孩龙月的方向挤了挤眼睛,冲着一幅目瞪口呆样的他,说:“记得吗,我说过酒是我的命。”说完,转头看向地上那囊酒,“可惜这囊酒浪费了”那酒囊被吹筒箭穿透了一个小洞,酒只洒出来一点点,但可惜不能要了。
凤迦奕闻言翻身下马,拾起那个酒囊,然后拔开塞子就要往嘴里灌。
“有毒!”我大吃一惊,连忙提醒他。
凤迦奕却毫不在意,仰着头连灌了好几大口,然后用手背一抹嘴,说道:“这支箭没有毒,这支箭我一早就换成没有淬过毒的了。”
我一愣,随即也咧着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真有你的,可把我紧张了个半死。”瞬间我到好生佩服凤迦奕,因为我手中也有一支箭,虽非见血封喉的毒箭,但杀伤力也甚大,伤中要害一样没命,凤迦奕这么做等于是提着半条命跟我比的。
“我这赢的倒是惭愧了,就肚量和胸襟上我就输了。”我说。
凤迦奕勾住我的肩膀,“不打不成交,你倒也让我见识了吐蕃人的勇气和智慧,也是好生佩服。以后我滇南凤家,跟你们吐蕃就是好兄弟。”
“好兄弟,好兄弟。”我欢喜的说道。
“滇南和吐蕃是好兄弟。”周围全是欢呼声。
我们吐蕃人本就豪爽,滇南土家人也是热情爽利,嫌隙尽去不多久就勾肩搭背的彼此称兄道弟了。
龙月看着那边与人勾肩搭背爽朗大笑的那人,眼中星光直冒,“央金实在是太帅了!”继而感慨的一叹:“虽说跟我爹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不过他真的是帅!我想我似乎真的有点喜欢上他了。”
“嗯,能赢凤迦奕就很了不起了,而能做到胜而不骄张弛有度就更为难得。而更重要的是……”雷丰瑜拍了拍龙月的肩膀,“生命固然可贵,但作为男人,总有一些必须要承担的东西。小子,学到了没?”
龙月把雷丰瑜的手从自己肩上推开:“央金做的好,又不是你做的好,你有什么可在这里臭屁的?”
雷丰瑜倒也不生气:“他是朕的人,他做的好,还不就是朕做的好?”雷丰瑜故意把‘朕’这个天子独有的称谓咬得很重。
龙月眉毛一挑,但随即他就压下了火气,换上一幅讨好的嘴脸,对雷丰瑜说道:“你把央金让给我吧。其实我知道你跟我爹情深义重,他也不过就是个替身,而我是真喜欢他了。”龙月进一步说道:“你如果肯把他让给我,我答应你留在宫里,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留不留下我觉得也没什么,我春秋还胜,不急。”雷丰瑜说道。
龙月眼睛一眯,“你,你该不会也……”
没等龙月说完,雷丰瑜就肯定的说道:“是。”
霎时间两人彼此对视的目光仿佛噼里啪啦擦出了火花。
“有一点我们还真是像,看人的品味。”龙月自嘲般的说道。随即他挑衅般的挑了挑眉毛,“五年前的时候,我还小,你正当年,但是现在我长大了,而你老了。这一次你我又会是怎么样的输赢呢?”
“有一样东西,五年前我有的,我现在依然有,五年前你没有的现在你还是没有,那就是权力。”雷丰瑜用淡淡的语气说,却用更加嘲讽的眼神看着龙月,“只要有这样东西就够了,再过十年、二十年,我想要的他就是我的。”
“你……”龙月瞪视着雷丰瑜,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雷丰瑜淡淡一笑,手指头捋了捋鬓边的白发,“我这个年龄还谈爱情多傻啊,要谈就谈实力。”末了。雷丰瑜还给了他一个这就是人生啊!的眼神。
直把龙月气的,噌的从地上跳起来,转身拉起自己的马,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小子,我知道你努力了,但还不够。”看着月儿的背影,雷丰瑜喃喃的道:“与世无争的淡泊,闲云野鹤般的自由,别的人可以,但是你不行。” 他对身后摆了摆手,红影一闪,龙十四尾随了下去。他们到底不放心龙月,怕他气个半死做出什么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