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沉下山坳, 狩猎的队伍在山脚下扎下了营,篝火点燃,载歌载舞。
吐蕃人个个能歌善舞, 凤迦奕的凤家军是滇南的少数民族组成, 他们也都是能歌善舞的。两边凑在一起, 围在巨大的篝火堆旁, 一边烧烤着猎物, 一边歌唱舞蹈好不热闹。
雷丰瑜坐在篝火边,边看着那边的热闹,边翻烤着一只山猪, 这是今天收获的最大的猎物。本来跟凤迦奕约定要一同猎虎的,也确实准备了只猛虎在这猎场里, 不过因为凤迦奕和央金的那场决斗耽误了时间, 所以连个虎毛也没见着。
“哈哈哈……”这时, 火堆那一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雷丰瑜看过去,原来是央金从凤迦奕那终于把酒囊抢了回来, 转头递给噶尔多吉,然后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起大笑起来。
雷丰瑜的眉毛挑了挑。央金对于龙月那不成熟的小屁孩,绝对没有那意思,这点雷丰瑜很能肯定, 倒是对这个噶尔多吉, 两人间似乎多了点什么。
……
“噶尔多吉你娶阿佳(老婆)了没?”我大着舌头问噶尔多吉。我有点醉了, 凤迦奕在青稞酒里掺进了他们滇南的高粱酒, 两种酒一掺和, 我没喝几口就上了头,不知哪根筋不对, 我就问起了噶尔多吉老婆的事。我们吐蕃人成婚早,噶尔多吉又是贵族家的公子,按说他没有二十也有十□□了,早该老婆一堆堆了才对。
噶尔多吉没答,只抱着酒囊一个劲的往嘴里灌酒。
我用肩膀顶了顶他,“怎的不说话,啊呀,害羞了?”
他用肩膀撞回来,“娶了如何?没娶又如何,咋地,想给我做阿佳?”
“要没娶就晚几年再娶,等我女儿长大了,我把女儿嫁给你。”我说。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算数,“梅朵七岁,还要等一、二、三、四、五……”手指头怎么这么多,好像有点数不过来。
“把女儿嫁我?”噶尔多吉看着我,在我朦胧的醉眼中看出去,他的眼神也是朦胧的,似乎也醉了。他说:“想父债女还?”
“父债?我欠了你什么?”我皱着眉头用力想。
“就是欠了。”他也皱了皱眉头,然后蛮不讲理的说:“没错,就是欠了,别想赖账。” щщщ¸ тт kán¸ ¢ ○
“好吧好吧,欠了就欠了。”我拍着他的胸口,他喝了酒,体温上升,胸口上的胎记若隐若现,“我用一辈子来还。”
他捉住我的手,“汉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言九鼎?”
“一言九鼎。”我说。然后我绷不住严肃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
噶尔多吉也跟着一起笑。
正笑的开心,被人揪着站起来,眼前冒出齐燕的脸,“去站岗去。”
从没觉得齐燕这么讨厌!
我唉声叹气的答应一声,拖着踉踉跄跄的脚步,睁着朦朦胧胧的醉眼,四处去找雷丰瑜。
哦,找到了!
红袍、黑甲,骑在黑马上那个,只是头上的金冠摘了,头发披散着,不似白天那么英武,看起来竟有种寂寞、柔弱的……
我去,我真是醉了,怎么会觉得这个人柔弱!
这时,寂寞、‘柔弱’的那个人调转马头,向如墨的夜色中驰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莫名的紧张起来,似乎他就要那么融入那黑暗之中一去不回。
连忙从身边抓了一匹也不知道是谁的马,翻上马背,追了下去。
跟在雷丰瑜身后跑了个把时辰,才看他停了马,走到一块大石头旁坐下,我这时候心里才定了下来。原来他就是老毛病犯了,睡不着觉出来溜达溜达的。
我也下了马,丢了缰绳,让它和雷丰瑜那匹大黑马一起随意在周围吃草。然后走到雷丰瑜身边昂首挺胸站定,一手搭在刀柄上,标准的站岗姿势。
“手腕疼了?”雷丰瑜看着我搭在刀柄上的手,皱着眉头问道。
“一点点而已。”开了那一弓之后,右手的手腕一直隐隐的有点疼,所以我把手架在刀上的姿势有些不自然,没想到被雷丰瑜发现了。
雷丰瑜抓过我的手,借着月光反复的看了看,“有点肿,回去后必须让御医好好给看看,马虎不得了。”
“阿勒。”
雷丰瑜放开我的手,指了指身边,“你也累了一天了,坐吧。”
我倒不算累,但喝了点酒腿有些发软,索性就遵命坐了下来。
雷丰瑜掏出一个叶子包着的小包递给我,“空着肚子喝了那么多的酒,吃点东西。”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块烤熟了的猪肉。突然感动的想哭,今天这是什么好日子啊,不但见着了兄弟朋友们,比箭耍了帅,而现在居然还有肉吃!
这么想着我就真的掉下泪来,一边哭一边把肉往嘴里塞。
雷丰瑜叹了口气,“今天受了委屈?”
我嘴里塞满了肉,点点头又摇摇头。
“今天不顾性命的去挑战凤迦奕,是不是也因为心里头憋屈?”他又问。
我用力咬着嘴里的肉,眼泪掉的更凶。说不憋屈那是假的,那可是我的战友兄弟们,也许里面还有我哥,我刚才都没敢看他们的眼神,要多淡定的人才能把这一切看开了,十七岁的央金怎么能不憋屈?
雷丰瑜看着我,很无奈的道:“你这样,弄的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欺男霸女十恶不赦的事。”
我用袖子抹了抹脸,将最后一口肉咽下去,但却噎着了,一个劲的打嗝。
雷丰瑜轻轻拍着我的背给我顺气,“你想让我放了你吗?”
我猛然转头看向他,我想我眼中期待的小火苗肯定冒的噌噌的。
“不过我不会。”雷丰瑜却一盆冷水给我当头浇了下来,“你可是我用上百万两白银换的。”
不要总提钱好不好?我低下头,“为什么你们都喜欢戏弄差巴?”
“是啊,为什么要戏弄呢?”雷丰瑜这句话不知道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他自己。
“因为我喜欢你。”雷丰瑜说道。
我愕然的抬头,但没看到他的表情,因为我的眼睛被他的手盖住了。
年纪一大把了,居然还说出了这种话来!雷丰瑜此时觉得自己的老脸一片火辣辣的烧的慌。还是不要让对方看见自己此时此刻的窘态吧。
雷丰瑜的手上有马鞭子上沾来的皮子味,有烤肉的香,有让人放松的温暖度。我在这双手营造的温暖范围中,片刻间就有种要睁不开眼的感觉。至于他说的喜欢我的话,我根本不用去在意,因为我根本没有资格拒绝他,同样也没有资格回应他。
“啊!”我打了个哈欠。
“罢了,这几日你都没睡好,今天又累了一天了,睡会儿吧。”雷丰瑜将我放倒在地上。
“哦!”我应了一声,翻了个身,闭上眼睛,蜷缩起了身子。
“你怎么睡觉时总把自己缩成个虾米样?”雷丰瑜在我背后问道。
“我怕冷。”我说。我梦中总会梦到卡瓦博格雪山,梦到那终年不化的冰雪,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团成一团睡。
身后传来卡拉卡拉的声响,那是甲叶子摩擦的声音。雷丰瑜在脱盔甲?盔甲又重又不舒服,脱了也应该。
莎拉莎拉!那是丝绸摩擦的轻微声响,雷丰瑜连袍子也脱了?
我一个激灵,困意全消。
想起身,但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动,算起来我央金被雷丰瑜也上了两回了,再要挣扎拒绝,不是太矫情了?虽然想起江央才让那些嘲讽的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不过男人毕竟不能学女人样不是。更何况我欠了他的银子,欠了别人的就是要还的。
下一刻里雷丰瑜没有扑上来,一件夹棉的坎肩却盖在了我的身上。
棉坎肩!雷丰瑜身上穿着这东西?
我依稀记得壮壮给带来的包裹里是有这么一件,可我以为那是预防突然变天什么的备用的,可今天这热的还像三伏天似的,怎么会把这件衣服穿……
我猛然坐了起来,转头看向雷丰瑜。
雷丰瑜正赤着膀子坐在那,一看他身上,我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雷丰瑜很瘦,非常瘦,虽然我也算跟他赤膊相见过两次,再加上还有两回脱光了在水里,但都没怎么细看他身上,而平日里雷丰瑜身上穿的都是宽袍大袖的衣服,他人又高骨架又大,也不太让人能看得出,而其实他这么的瘦,好像饲养不善饿的半死的牛,随着他的呼吸,肋骨都能隐隐的看到了。
“看来我的秘密被你发现了。”雷丰瑜拍了拍地上他脱下来的那件黑甲:“这身乌金甲是我父皇打天下时穿的,十几年来我每年狩猎都是穿它,以激励自己不忘先人创业之艰辛,可惜近来,这铠甲对我来说越来越肥了,不垫着点东西就穿不住它了。”
雷丰瑜的语气轻松,我却又看到了他那湿哒哒的忧伤,“在我们家乡有一种说法,人死了,如果亲人总惦念他,他的灵魂就不能投胎转世。”我对他说:“何必呢,自己苦,被惦念的人也苦。”
“哦,不让我惦念他,又让我惦念谁?”雷丰瑜的眼中有什么光亮一闪。
我摇了摇头,这本不是我一个差巴该多嘴的事。
见我半天不说话,雷丰瑜又叹了口气,“算了,睡吧。”
他这番折腾,我哪里还睡得着,“陛下睡吧,这山里怕有野兽,我守夜。”
雷丰瑜沉默好久,说道:“不用守夜了,回去吧。”他说罢,拿起身旁的战袍,往身上穿。
“那是什么?”我看到他红色的战袍上有一个什么绿色的东西,那东西不大,但红色与绿色反差太大,所以我一眼看见了。
眨眼之间,那东西已经一下子从雷丰瑜的战袍上游到了他身上,那是,是:“蛇。”
我反应过来,一把抓向那条正昂起头,做攻击状的蛇。
就在我的手将要触到那条蛇,“小心!”雷丰瑜一把擒住了我的手腕。
他另一只手自己再去捉那只蛇的时候,已经迟了,那条蛇已经一口咬在了他的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