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荆词睁眼,已是在筎院的床榻上。
昨晚她不知何时竟然睡过去了,崔琞竟也不叫醒她,毕竟他们难得见一次。床头旁叠着一件奇怪的衣裳,如白纱,却有些硬,她猜想此物应当是崔琞放下的。
“四娘醒了。”芳年走进来,上前挽起床幔。
“崔琞有没说此物作何用?”
“这是崔郎君送您的生辰礼物,让您以后务必每日将此衣穿在身上。”
荆词颇为嫌弃,“这么丑,我才不穿。”
“那不成。”芳年取过衣物,试图为主子穿上。
“你是谁的丫鬟?竟然为他说话。”
“奴婢是为您好,穿上此衣可刀枪不入,护您周全。上回吓死奴婢了,您万万不能再出事。”
“刀枪不入?”荆词狐疑着摸了摸芳年手中的衣裳,质材确实不一般,崔琞手上奇形怪状的东西就是多。不过大热天的,穿上岂不热死?
芳年张罗着给主子穿上,生怕主子耍性子。
…………
用过早膳,余囍来传。
荆词心知肚明,长姐有事交代给她,只是此事于她而言……不知是好是坏。既然踏出了这一步,无论如何,也要全力以赴。
莞院。
桌上膳食琳琅满目,碟碗金碧辉煌,杨寿雁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食用。片刻,她终于将手中的旋纹银筷放下,丫鬟当即送上手帕和茶杯。
一旁的荆词静静地坐着,桌上放着一杯茶。
杨寿雁终于用膳完毕,抬眼看了一眼一早便被传来的荆词,笑容淡淡,“久等了,一大早便处理府中的事,耽搁了吃早膳。”
“长姐为杨府尽心竭力,大家都看在眼里。”
“是啊,这么多年了,哪日若放了手,我还真不习惯。”
一旁的荆词浅笑不语。
“我一直以为你还是小孩子,近来才发现,这几年在杨府,你已成长不少,做事能力提高得极快,”杨寿雁雍容挂笑,看向荆词的神情颇为复杂,“只是……初生牛犊,长安世事没你想的那么容易,我身为杨府嫡女,是迫不得已,你不同,大可过你的滋润日子,何必趟浑水呢?”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不是长姐教我的吗?”荆词亦面含浅笑,反问她。
杨寿雁与之对视,一双含笑的凤目锐利无比,她早知道这个庶妹迟早非池中之物,只是没想到,她的进步会那么快。
两人对视了片刻,杨寿雁缓缓开口,“既然如此,你便去历练一番吧,好好体会下当下事态。皇后最疼爱的小女儿安乐公主,你知道吧?”
“有所耳闻。”
“近来她纵容奴仆,掳掠良民为奴一事在长安传得沸沸扬扬,安乐公主骄纵跋扈、心肠狠毒,做出这等事再正常不过,本来与杨家没什么关系,但被掳掠之人,有两名是咱们杨氏学堂里书堂内的学生。因着此事,学生们愤慨激昂,颇为不满,如若你能将这两名学生从安乐公主的手里解救出来,相信杨家上下都会认可你的能力。如何,可愿一试?”
荆词看着嘴角微扬的杨寿雁,认真地盯着她一双凤目,“荆词愿意一试。”
“好!”杨寿雁将手中的茶杯噔地一声放到桌上,声音颇为爽朗高昂,睁大眼睛看着荆词,她拭目以待。
…………
回到筎院后,荆词当即让青女去查此事的原委。
这回她要面对的是安乐公主,不是什么老鸨、宗家,绝对不好应付。杨氏学堂那两个学生之事杨家必须解决,否则就是丧失人心,长姐聪明,直接将此事丢给她处理。
荆词心里清楚,或许这是她和长姐之间的最后一搏,正所谓,事不过三,估计这回长姐是带着目的来的。
此事发生已有一两日,为了更了解事情引发的舆论,荆词决定前往一趟杨氏学堂,亲自安抚一下学生们的情绪。
荆词穿了一身女式男装,既然是去杨氏学堂,没有假扮的必要。
城南一隅,荆词从马车上下来,外观看,学堂很安静,荆词没事先通知管事,故而没有人出门迎接。荆词悄悄走进去,靠外的书屋仍旧书声琅琅,孩子们稚嫩的读书声甚是可爱。荆词走过东侧的通道,前往跨院的书堂。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还未走近,便传来夫子的怒骂声。
“精神萎靡,没一点读书的样子!就你们这样,还想考科举?”夫子盯着满屋子的学生,一脸恨铁不成钢,“以为入了杨氏学堂就厉害了?莫要忘了,上面还有国子监和两馆!就你们这样,如何与他们比?”
“咱们自然比不过……”下面有学生小声嘀咕。
“什么——说什么呢?”夫子扬声道。
“难道不是嘛?咱们不过是杨家的学生,人家是皇亲国戚,咱们就算被人欺负,也得忍气吞声。”
“没错,好歹咱们也是堂堂正正的读书人,就这么被人欺负了去……”
“安静安静!”夫子用戒尺啪啪打着书案,制止学生们继续议论,“国有国之法度,做错事的人迟早会受到惩罚,你们只管读好你们的书,莫多妄论。”
“夫子,被抓的可是您的学生,咱们的同窗啊!”有学生愤愤,直接站了起来。
“堂堂书生竟然被掳掠为贱奴,朝廷无动于衷,这难道就是我们要报效的朝廷么?”
“妇人乱政,圣上不作为,咱们还学个什么劲儿!”
书堂内的学生们皆是有主见、有学时之辈,并非夫子的几句话能压制住。
“大家稍安勿躁——”门外的荆词扬声,随即甩了甩长衫袍,踏入屋内,望着满屋子的学生。
众人闻声看向来人,入门之人乃女着男装,模样俊秀,目光炯炯,看着他们的眼神颇含赤诚与英气。
“杨家四娘见过各位,”荆词大大方方地抬手,朝众人作揖,“这种事竟然发生在杨氏学堂的生员身上,杨四为此深感抱歉,杨四同诸位一样,义愤填膺。夫子有一句话说对了,国有国的法度,做错事的人迟早会受到惩罚。”
“我们不要迟,只要当即!”
“没错,后世的平反有什么用,此事已然迫在眉睫。”
“诸位听杨四一句!杨四向各位保证,此事杨家绝对不会袖手旁观,莫说恶人动的是杨家人,单单动的是书生,就足够叫人气愤,文人书生的这份尊严,杨四会保住!”荆词面对众人信誓旦旦,一脸坚定。
众人看着她,颇为犹豫,不知此人说话可作数?说到底,她不过是杨家四娘,乳臭未干的小女子罢了。
老夫子看向学生们,“杨四娘发话,你们可看到了?”老夫子转身朝荆词作揖,由衷道:“老夫在此替学生们先行谢过杨四娘。”
书生们见夫子如此举动,遂纷纷向荆词作揖。
“有劳杨四娘了。”
“请杨四娘务必用心。”
荆词淡笑,“请诸位安心念书,杨四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