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少白去后数日,身受重伤的沈寒烟也慢慢从昏迷当中清醒过来。
再次醒来,身上被巨鳄所咬中的伤口,因为涂抹了特制的灵药已慢慢地在雪白的肌肤上结起了疤。
铜镜前,那雪白如玉的肌肤上却留下了巨鳄的齿印,痕如红烛泪痕,深浅不一地留在她曾经完璧如初的左肩之上。
西门夫人痛惜地为她涂抹冰凉入心的“玉露膏”,怜惜地对她说:“可惜了这一身雪肌,如今却变成这般模样!”
沈寒烟用左手摸着右手腕上被铁链铐出来的伤痕,心想,我身上的伤痕又何止这一处?!手上、脚上,受血障侵蚀时,不知被铁链磨破多少回?破了又好,好了又要再破!如此反反复复地接受着血障带来的折磨,一种没有止境的痛苦!而这些肉体上的伤痕累累,又怎及得上大漠中人与人之间无情所带来的伤痛?人在自然面前无力受到的创伤?人在精神上自我摧残的痛苦?
她轻轻地将淡蓝色的江南春衫拉好,没有一丝惋惜,似乎所面对的并不是自己身上的伤痕,淡淡的说:“天地都尚有残缺,又何况是我们人类自己?夫人不必自扰,为此而感到难过。其实,每个初生的婴儿都是那样的洁净,身上的肌肤都那样光滑,没有一点多余的伤痕,接近于完美,然而可笑的是,再怎样一副完好的躯体,长大之后或多或少都会在身上留下伤痕。有的伤痕累累,不知要背负多少来自肉体和心灵上的创伤?直到带着一副残缺不堪的躯体死去……所以说事事都无法力求完美!在我的世界,人,能够活下来就已经很好啦!何况只是在身上留下几处会结疤的伤痕而已,这没什么要紧的,再深的伤痕总会结疤,会淡去。然而留在心灵中的伤痛是无法结疤和淡去的。”
西门夫人诧异她年纪尚轻就会有如此悲凉的心境,这样的悲凉是要经历过怎样的残酷与伤痛才会如此淡泊?!她还不该过早地承受到这些悲凉。
她无奈的叹息,看着沈寒烟平淡的脸庞,柔声道:“别的女人都会如珍惜至宝一样的去珍惜自己身上的肌肤,你为何如此不在意它呢?你也是个女人呀!”
她伸手从桌上取来一支古朴的木钗,将一头溪涧般的乌黑长发顺手轻轻挽成一个随意的发髻,然后将木钗轻轻斜插在盘好的头发上。
说道:“再在意又如何?!刻意的费尽心机去留住青春美丽,可仍旧敌不过岁月的侵蚀,日子的磨砺,岁月之前再美的人也会苍老,又奈何曾经的芳华绝代呢?!”
她看着西门夫人诧异的眼神,又柔声道:“你不用感到难过,我师父常对我说,留在身上的伤痕并非是一件坏事,反而能时时提醒激励自己!如果有一天它愈合了,随着时光的流逝被磨平消失了,也要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并将它深深地铭刻在心中!”
“她……她是这样教你的吗?!”
沈寒烟默默地对着铜镜,点了点头。
西门夫人的双手不由颤了颤,神色失彩,她怎么会这样教她?
她又怜惜地问她:“那你……那你可曾恨过她?”
她摇摇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试问天下间有哪个父母不想孩子好呢?师父她也是想让我变得更坚强才会这么对我说的!”
西门夫人摇摇头,道:“女人变得太强也不好,这样会让自己活得很累。不管怎样,终究还是要找个依靠的,有个归宿才好!你知道冷儿他是用什么方法说服我救你的吗?”她慈爱地看着一旁的沈寒烟问。
她摇摇头,道:“是什么?”
她知道能让洛阳夫人贸然违抗禁令,二十多年之后再次施针救她的理由一定不简单。
“他说——他要娶你!”
屋内突来的寂静无声。
西门夫人说完轻轻一叹:“冷儿说他要娶你,以你是他一生最爱的女人,西门家未来的儿媳为理由要我救你!他是我的儿子,他的脾气我最是了解。这些年来,他一直流连于莺歌燕舞的风月之中,但这些一直都不是他追寻的,所以这些年来,他的心中始终有个地方一直都是空洞洞的,因为找不到,所以他就不停地在找寻……不曾为任何人停留过,如今他想为你停下来!因为他找到了他一直想找的人,一旦找到,就会不顾一切地全心全意投入,就这么一直爱下去。而你就是那个他苦苦寻觅着的人!”
她还是静坐在那儿,一直不说话,只是沉默无语。
西门夫人又道:“你切莫担心,我们并非想用这些来束缚你什么。我只是在为你着想,为你选择一条幸福的路,起码这条路不会让你走得那么辛苦!你现在所追寻的并不一定会给你带来幸福!当然,我们西门楼城做事向来不会强人所难,这一切,也都只是冷儿个人的意思,至于沈姑娘你,我们亦是不会强求,会尊重你的决定!你可先不必回答老身的话,反正离墨少白取药回来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你大可利用这个时间好好的想一想。”她说完准备起身离开。
“夫人——”她突然叫住她问:“一个月之后,我是生是死都很难说,你让我做这个决定有用吗?”
西门夫人回身微微笑道:“西门冷为什么要把西门家看中的武林令交给你,你想过吗?这是一开始就是注定的事,并不是你生或你死所能改变的。”
“夫人的意思是……”
“没错,他肯将他家世世代代都看重的东西交给你,就说明他对你的心意已决,不然他会拼死夺回武林令的,又怎会如此轻易地让你夺去?!他在乎的只是你,就算你不幸离世,他也不会因为这个而放弃对你的爱,无论你的生命是一个月,抑或一辈子,他喜欢的人也只会是你……生与死并不能左右他选择你。沈姑娘,好好想想吧!我就不再打扰你了。”
“夫人——”
“还有什么事吗沈姑娘?”
沈寒烟微微一笑,虔诚的对西门夫人道:“你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
听到这,西门夫人背对着她的脸上突然微微一震,然后平复好神色,冲着外面的艳阳笑道:“是吗?”
“无论如何,都谢谢夫人你啦!”
西门夫人立在门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仪态大方地转身离去,不着一点痕迹。
“你好些了吗?”
这是西门冷见到她所问的第一句话。
艳阳之下他一身白衣,侧面长发轻飘,一身佩戴富贵,举手投足之间的确比性情随意的墨少白要潇洒得多,他是一个会令所有女人都喜欢的男人,也的确是个好归宿。一个成功的男人,身为堂堂西门楼城内的第一楼主,天下武林令的得主,武功超群,将来有可能会成为武林盟主!性情风流随和,为人正直,在他身上似乎是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了……在他身边流连的女子众千,但他却偏偏要选择自己。
她自叹没什么好的,一身孤傲的倔脾气,要说一生的唯一嗜好,也无非是把酒常醉。女子会的女红、温婉,她几乎都不会,她是沙漠王,但贫瘠的大漠中即使称霸为王,也远远比不上京城中屹立百年的西门楼城。她还从没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想过自己归宿的事情,奔波了这些年,她的确已经很疲惫了,特别是来到中原的这些日子里,她感到更累了……
她冲他微微点点头,用手不自觉地摸了摸怀里的武林令,犹豫是否该将东西还给他?
“听说你好多了,我来看看你……沈姑娘,外面的桃花开得正艳呢,不如我陪你去看看吧!”
“花吗?我生来并不喜欢花,总认为它们的开放其实是一种世间的凄凉与悲伤,娇花虽好却无百日红,它们的开放注定只是一种悲伤结局。似乎上天总是妒忌一些美好的东西。在大漠的天山上,生长着一种‘幽潭雪莲’,每一百年才会开放一次。而这一次也是它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将所有的荣耀光芒云集在这唯一的一次中展现,以一种凄美的姿态,在天山深处静静绚烂的开放。为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烂漫,经历一百年的磨练,一切都只为这昙花一现时的绝伦。因为它的花期很短,开花之后就会匆匆枯萎死去,美丽只是一瞬间,所以很难有人见过这种神奇的花朵……”
她突然说很长的话,又突然顿声无语,用手挽了挽额前的头发笑道:“我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多话!也许是人临死前的一丝恐惧感吧!一切都好像不同了……是因为对生死一线的渺茫幻觉,所以才会对事物如此的感慨吧!也好,在死前就放下一切,去看看外面的桃花吧!”
“沈姑娘,你别太担心,墨兄他一定会从天山取回‘避火神珠’!”
“要去寻找一种传说中的东西谈何容易?就算有幸让他找到又能怎样?还不是凶多吉少!”她淡淡地说道,内心似平静的一汪湖水,没有一丝忧伤的涟漪,只是认天命的去接受一切的到来。
见她这般坦然自若的表情,是临死之人不该有的镇定,他的内心不由有一股撕裂的阵痛。
为什么你要如此冷漠?似乎所说的一切都与你无关?像是在谈论别人一般的淡然,其实这一切淡然冷漠的背后,是历经了世上太多的磨难与痛苦所呈现的,不再争吵、不再激动、不再泪流、只剩下沉默——让人心痛的沉默无言。生与死对于她来说是没有什么分别的。若说死,她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接受了死亡,生与死在她身上只是一种平淡的过程,一种自然的经过而已,她静静地不曾挣扎的来,同样也会面带平静地离开。
至于墨少白的生死与她的存亡也只有一线之隔,他们是被同一条生死红线捆绑着的人。如果他能活着回来,那么她生!如果他不幸遇难离世,那么她也会因为得不到解药而死去!这样的结果是让人无所牵挂的,生也好,死也好,一切都不过是一种形式。庆幸的是,她能同她喜欢的人同生同死!既然如此,又有什么不好?!所以,她不担心他能否活着回来,因为他们是相互存活在对方围城中的人,生死并不能使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任何的变化。
少白……奈何桥上,如果你不幸先去了,就在那里等等我,我会追随你而去的!如果一个月后我先你一步去了,就证明你也回不来了!那么,我们同生共死在一起,也是上天对我们最好的安排!
寒烟,你眼中的冷漠与坚定让我害怕,因为它告诉我你们之间的爱有多深,是多么坚不可摧!西门冷向后倒吸一口冷气,感到内心压抑的疼痛,他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心灵,但却无法摧毁两个人情比金坚坚守着的城池,他一生还从未为谁这样疼痛过……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春暮中的天山上,铺附着轻柔松软的融雪。有些常年集聚于雪山顶上厚重的雪堆已经被艳丽的春日暖阳慢慢穿透,变得酥软而轻柔,悄无声息的“沙沙”向下滑移。一旦堆积成山后,雪峰就会钝折,雪崩就会如晴天霹雳中的震耳巨雷从天而降,将山脚下的雪堆覆盖,然后再因季节的变暖而形成清澈的冰川,雪水从天山一侧顺淌向四周嫩绿的草原上,为天山脚下的绿地浇灌了天然的泉水,让四周的土壤更加肥沃。吸取第一道融雪的青草,正繁茂肆掠地向山脚四周蔓延开来,在“凛凛”的寒风中生机勃勃地生长着。
在天山绵延千里的地方不论高山、深谷、草原还是森林,无论溪流、湖泊,都沐浴着春天带来的新生气息,正以一种来自大自然强大的生长力,孜孜不倦地成长着,悄然无声却又爆发出蓬勃的生命力。放眼望去,天山处处都是绚丽的美景,生活在大漠的游民们会随着肥沃的水草而迁徙到天山山脚下生活,白天扬起高高的牧鞭挥打着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与喜悦,夜晚则围在篝火边为新春的姿容而欢歌悦舞,似乎在他们身上永远没有忧愁一样。
然而,在天山深坳处,却有一个人一身黑色皮裘,满脸胡茬,一身倦容地坐在一只似龙像马的怪兽身上。那怪兽并不畏惧天山之寒,只是时不时不服气地从鼻孔中喷出焦躁不安的牛喘之气,但想要张开的嘴却被一条麻绳五花大绑地牢牢套住,令它动弹不得。一路上它还时不时地与背上的人做着反抗,想要将那条束缚着它的绳索弄掉,无奈自己有脚却无手,硬是不能摆脱这讨厌的绳索。
背上之人正是前去黑龙潭以酒智擒麒麟的墨少白,而他的坐骑正是当年他所见过的那头黑水麒麟,在百野苍山他虽经历了一场厮杀恶斗,但最后还是靠美酒制服了这头恶兽。可是当日因贪酒误事的黑水麒麟却一直心怀不服,仍然不愿受他束缚,在途中屡次想找机会将他从背上摆脱下来,可惜受制于他无法得逞。
墨少白紧紧握着缰绳,那双手已是道道血痕与无数斑驳的水泡。这些天,他一直在寻找天山火麒麟,所以有些手上的水泡已经结起了老茧,如血红色的豆粒布满手心。他苦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羊皮酒囊仰头大喝了一口,他坐在黑水麒麟身上,向四周苍茫之地望去,头上眉上都沾满了从天落下的雪花,有几处发丝都已卷曲地结上了冰。
他用手拍了拍那头不停用双脚刨着雪堆的黑水麒麟道:“好兄弟,我知道你天生在山野间奔跑惯了,不喜欢被我这样束缚着,可你若能乖乖地听话,帮我早日找到火麒麟,我就放你回去,你可愿意?”
这几日,不停寻找却一无所获的他不停地与坐下黑水麒麟交流感情,俨然已将它当成了好兄弟,可是这黑水麒麟乃是兽类,无法听懂他时不时说的语言,一副不屑的样子,将头高傲的迈向一边,又似在对他说:我愿不愿意跟你来,还不同样都被你给骗来啦?!
“黑水老兄,你想不想再来上一口老酒?这滋味可真不错喔!”他跳下来打开酒囊塞子,放在黑水麒麟的鼻子下摇晃着,逗了逗它,那黑水麒麟一闻到酒香,果然欢悦的踢起了前蹄,不停的在原地乖顺的跳动起来,似乎早已将眼前的敌人抛至九霄云外,如同贪玩的孩子,突然温顺的用一双黑色的角在他的怀中来回磨蹭,呜呜低鸣,意图讨好他。
他哈哈大笑,道:“好啦!我真受不了你,看来你和我一样也是个酒鬼,那我就替你解开绳子,让你好喝酒!”
此时的黑水麒麟,犹如听得懂一般,双眼睁得老圆,放出高兴的光芒,“嗷嗷——”地叫着,一双前蹄高扬,讨好地跳动着,鼻子却一直来回嗅着他手中的酒囊移动,一副馋嘴相让人忍不住想笑。还没等墨少白将它完全松绑,它早已迫不及待地伸出头,趁他不注意一口将揣在他怀中的酒囊含到口中,仰头“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墨少白将原本拴在它嘴上的绳索,改为拴在它的脖子上好驾驭它,黑水麒麟得了一口酒喝,对他的态度果然大为好转,一个劲有意无意地蹭着他,求他给酒喝。
墨少白呵呵一笑,用手摸摸它的头道:“只要你不向我喷毒水,我便让你喝!”
它点点头嗲叫一声,撅起屁股原地打转了一圈,“呜呜”高叫,好像已同意了他的提议一样。
他摇摇头叹道:“早知道这样,我就用这招啦!”他从地上捧来一撮鹅毛似的软雪,轻轻放进酒囊中,放了有一大半的时候,再从身上取出一包酒药粉末倒了进去,用上内力左右一摇,顿时里面的雪已化为清水,再兑上里面的酒药就变成了天然的上等美酒!
“幸亏我也是个酒鬼,没舍得把酒药全部倒进黑龙潭中,给自己留了一点,如今倒派上用场了!”他仰头一口气大喝了一口,大叹好!然后再递给一旁等不及要品尝的黑水麒麟。只见它动作十分机敏,两只后脚一蹬整个身子都半仰起来,嘴角大张,正好一口含住了酒囊“咕咚咕咚”一口气猛喝了起来。
一人一兽,在雪地里玩得正欢时,突然从白皑皑的雪地之中闪出一团红色,与这冰雪之地形成极大的反差。墨少白的心中咚——的一沉,马上意识到那团红色的东西正是传说中的——天山火麒麟。它因为听到黑水麒麟刚才的鸣叫感到不悦,知道有另一只麒麟在它的地盘上出现。
麒麟本是一种喜好独居的瑞兽,一旦知道有同类闯入自己的地盘,便会出来挑衅。
那白雪皑皑之中站着的,果然是一只全身通红如火的火麒麟,它独立白雪中,红得耀眼艳丽,一只独角如新月高昂,双眼如铜铃,气势如龙,喘息如蛮牛,只见它前面一双脚上生满了火红闪亮的鳞甲,强而有力地不断用脚踢着地上的雪堆,咆哮着,一副挑战之意。
“火——麒——麟!”墨少白的心都要跳出来似的,虽然他一直都在寻找这只传说中的麒麟,可心中仍不敢确定有它的存在,如今亲眼一见,没想到世上还真有这样东西,他满心欢喜。
寒烟这下可有救了!
黑水麒麟见雪地里突然冒出一只全身通红的家伙,与自己全身上下的乌黑不同,还一副高傲的神气样子,自然是打心底不痛快,也不甘示弱地嗷叫着向它靠去。
墨少白初见天山火麒麟心中万分惊喜,哪有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只怕它会稍纵而逝。
什么也不顾地他向全身通红的火麒麟扑去,那天山火麒麟突然转过头来,双眼发光“嘭”的一声,从鼻孔中喷出一团火红的三味真火,墨少白来不及全身而退,侧过去躲闪的上身就被三味真火给灼伤了。身上传来一股伴着衣物烧焦的血肉味道,辛辣刺鼻,被灼伤的地方一阵刺痛难忍,血肉模糊,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第一次没得手,他只怪自己太过大意心急,一时间也不敢再贸贸然攻上去。
在他身后的黑水麒麟如受了奇耻大辱,从他后面窜了出来,一头撞向那趾高气扬的火麒麟身上,只听得“嘭——”的一声已将它撞倒在地,火麒麟通红的身上裹着斑驳的白雪,起身抖擞,愤怒着张口大叫。一团巨大的火焰顿时从它的口中喷出,威力比刚才更甚。黑水麒麟也不甘示弱“嗷——”的一声,一股黑色激流顿时从它张开的血盆大口中喷射出来。水火相交之际,红、黑二物,相生相克,竟然活生生地被冻结在了半空中,如同被封住一层薄冰一样晶莹剔透,像太极相生相克一样,旋转中冰封在雪地上一动不动。景象壮观,涣散出一种奇异的美丽,震撼着人心。
“太好啦!好兄弟,你想想办法用黑水制住它口中的三味真火,我便可以趁机将它降服!”他说完也不管黑水麒麟是否能听懂,从身上抽出宝剑,便一步步向厮斗中的火麒麟靠去,那火麒麟也不愧为上古神兽,既然动作敏捷地用后腿向一旁的黑水麒麟踢去,转头却将三味真火喷向逼近它的人身上,刹时只见一人一兽上下飞舞着,一同攻斗天山火麒麟。
那天山火麒麟口中的三味真火一旦喷出,立刻被黑水麒麟所吐出的黑水给克止住了。一时间,三味真火已无用武之地,而它的头上也遭受到墨少白利剑的袭击,受了几处伤痕,鲜血火红而炙热地滚落在雪地上,白色的雪地像是洒满了斑斑的梅花烙印。突然,它痛得“呜呜”叫,墨少白见它已呈弱势,便飞身从坐下的黑水麒麟身上跳下,长剑一击,狠、准、稳,正好刺向一旁无力还击的火麒麟身上,正当墨少白心中欢喜要大功告成时,身后的黑水麒麟突然一个转身,如疯了一般袭向正要挥剑刺去的他身上,他后身成空,未来得及防范,就已被黑水麒麟突然撞过来的额头给顶了出去,疼痛不已,全身如同散了架一样无法动弹的倒在雪地上。
“好兄弟,你怎么反过来对付起我了?!”
黑水麒麟一双眼睛,如黑夜中的油灯,光亮诡异地看着他,那天山火麒麟也突然从地上翻身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此时情况突转,一红一黑两只麒麟都虎视眈眈地向他慢慢逼近,但躺在地上的他却无法动弹,他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妙,想努力挣扎起来,怎奈此时半点力气也使不上。
火麒麟鼓足了全身的火气“嘭”的一声,如旱雷从耳边隆隆震过,翻云覆雨地向他袭过来。看着那巨大的火球铺天盖地地向自己压来,他心中不由一凉,大叫道:“——我命休矣!”不由得闭起了双眼,只觉全身上下一阵炙热袭来,周围一切,似乎已是昏天暗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听见有人大喝一声,飞身向他扑来。只见那人白衣飘飘与雪天浑然一色,恍若仙子下凡,飞身左脚一踢,将那滚烫炙热的火球活生生给踢了出去,火球击落在雪地上爆发出一阵巨响,火星点点洒向四周的雪地,将雪花融化成水,但火却未灭,仍旧燃燃不息。
“你的脚!”他深知被火麒麟口中喷出的三味真火烧到的利害,不由呆呆地看着前来救自己的人。那人着一身珍珠串成的霞披白裙,高高挽起如云而上的发髻,转身而来,一双冰冷吓人的黄金镂花面具,正诡异地看向自己,一双眼睛似夜一般漆黑深沉,死死地盯着他看。
“你……你……”他顿然无语。
“觉得很奇怪吧!”她冷冷道。
这个女人正是他去寻天一神宫时所遇到的天一圣母——石阴姬。
“怎么会是你?”他不解。
石阴姬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身看向气焰正浓咆哮气愤着的两头麒麟,它们正企图想要联合起来攻击她。
“孽畜——”她对它们大喝一声,双手一挥,使出一股十分强大且带有幻意的“排山倒海掌”法向它们身上打去。掌法强劲,气如排山之势,又似狂风急浪翻云覆雨震雷而过。
火麒麟同黑水麒麟连同地上被掌力掀起的雪花,一起滚地翻身被击出老远之外,二兽全身的骨头都已被石阴姬打出的“排山倒海掌”所击中,痛得“嗷嗷”大叫,一时之间也不敢再靠近他们,而是回头看了看她灰溜溜地走了。
只见二兽一黑一红从雪地中消失而去,墨少白这才意识到背部一阵剧痛,全身似散了架的倒在雪地上,仰面朝天,只见天上慢慢飘落下来的片片雪花,伴着钻心刺骨的剧痛一起钻进他的骨髓里。
“你怎么样啦?”
石阴姬回头问他,但他已在剧痛之中昏厥过去了。她带着脚伤一踮一拐地向他走过去。
山洞之中晃晃闪动着一些火光,等他醒来时一堆火正置于他的身旁,没生柴薪却依旧燃烧不息,这是从刚才被石阴姬所击出去的那团三味真火上取下来的火种,本来是用来杀人的,而现在它却成了供人取暖的火堆。
洞光之中,一条白色的倩影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静坐在一旁看着他。
“你还好吧!”她冷冷地问,并无半点关心之意,也只是问问而已。
温暖的火光背后衬着一个冰冷如霜的女人。
“你……是你救了我?”他咬牙忍着一身剧痛,用手撑起身子问。
突然想到刚才是她救了自己,看着她又问:“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不语,向他伸出手去想要帮他支起身体,他用力挥手一瞥,回头问她:“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救我?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敌是友?”
她看着他浅浅一笑,道:“你问我是敌是友?之前可能是敌人,而此时则会是可以救你一命的朋友,至于以后嘛……可能是朋友,也可以是敌人。”
他苦笑一声,摇摇头,道:“你就是传说中天一神宫里那个杀人不眨眼,人人畏惧的女魔头石阴姬?你现在救我又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不过不管我帮你是为了什么你都一定会接受我的帮助不是吗?如此,你又何必问原因!”
“哼——”他冷笑一声,用手按住刺痛不止的胸口道:“我是不会接受一个女魔头的帮助的!”
“好!”石阴姬出奇痛快地起身叫道:“看来沈寒烟的命你是不在乎啦!”说完拖着长裙一踮一拐的从山洞中走了出去,她的脚是刚才为救人情急之下为他踢开三味真火而受的伤,无论如何刚才的确是她救了自己。
“等——等!”他叫住了她。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拿到“避火神珠”救寒烟要紧,时间紧迫,不能再拖。她说得对,没有她的帮忙,单凭自己一人之力要对付两只麒麟的确很难,现在又何必去执意于什么正邪?敌友?
石阴姬回过头来,在火光的映衬之下,面具内是一张诡异的笑脸,她很满意事情按照她的预计去发展,这种能掌控一切的感觉——很好。
“无论如何,你后背摔断的骨头还是要有人帮你接起来才行!”她说完,又缓缓向他走过去。
墨少白点点头,褪去身上的上衣由她帮忙接起断骨。他不希望因为自己一时固执的是非观念,而害了等他取解药回去的沈寒烟,无论如何也要先尽快接好身上被黑水麒麟撞断的骨头,才好去找天山火麒麟,而且石阴姬说的也很对,自己是根本无法将身后的断骨接好的。
看着她一踮一拐地拖着受伤的腿走过来坐在自己身后,他背对着火光道:“刚才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无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你的确救了我,此刻我应该感谢你才对!可是有什么理由能让你为了救人而伤到自己呢?我想这个理由一定对你很重要!”
救他的确是有理由的,因为她也要让他去救那个她想要救的人。
她背对着他道:“对于石阴姬来说,她只会做值得去做的事!”
他仰头苦苦一笑,道:“救我也是值得的事吗?”
她不再语,伸出一双纤细而雪白手掌,将十根手指紧紧地贴在他因发炎造成有些炙热的后背上,双手冰凉温柔,令他惊叹这哪是一双能杀人的手呢?!然而这一双小巧秀丽的手,却正是刚才使出“排山倒海掌”吓退两头麒麟的手!石阴姬——一个曾伤过他而今又舍身救他的人,于他是仇是恩?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一个带着神秘色彩不为人知的女人。
每一个面具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秘密,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而戴着面具的她是个有秘密的人。
她手法出奇地快而准,不一会就将他身后的两处断骨给接好。
“我再为你输入一些元气,好催动伤口愈合得快些!”她说完没等他再说什么,便自作主张的向他体内注入内力,手心贴着他的后背,一股暖流如流水一般缓缓从他身后向他体内输入进去,这种暖意又与三味真火的炙热不同是极其舒服受用的暖意。
一柱香的时间,他全身上下的剧痛已经慢慢从中消退。
“挨过今夜,若没因伤口发炎而引起发烧,应该就没事了!”她从冰冷的面具后说出。
他着好衣,点点头,低眼看向她脚上被三味真火烧伤的脚背问她:“痛吗?”
她摇头不语。
他自知一定很痛,自己刚才被三味真火灼伤的地方,此刻还在火烧火燎般地疼痛不止,何况是她?
他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看了看她,拿起身边的剑轻轻为她撩开烧烂掉的那块皮肉,然后将药丸放在手心中,双手合实在手中来回碾成药粉,再将乳白色的细末一点点撒在她的脚上,对她道:“这创伤药虽然不是主治烫伤,但里面也含有一些治疗烫伤的药材,用了总比没用好。”说完又走出去,从雪地中取回一捧洁净柔软的雪来,将她脚下衣裙轻轻往上撩起一节,马上露出一段没有被火烧伤白嫩光滑如绸缎般的小腿来,他不由叹息世上竟还有如此白净如玉的肌肤!她的腿真的很白,他不敢再多看,伸手将手里的雪敷在她受伤的脚上,轻声叹:“现在会好些!”
“谢谢你!”她轻轻点头,对他谢道。
墨少白突然觉得此刻的石阴姬,不似那个人人都会感到害怕的大魔头,反而如一位熟悉已久的故人一样。
他从腰上取下随身携带的酒囊,打开“咕咕”地喝了几口,坐在火堆旁对她说:“你难道不痛吗?刚才我用剑将你烧伤的肉撩去,你连叫都没叫一声,真是像极了我的一位朋友!”
“你是说沈寒烟?”她问。
他默默点头,心马上又被牵系向远方,那个在西门楼城中养伤的沈寒烟。此刻寒烟她应该可以下床行走了吧?她一定恨不能同我一道前来,一定盼望着我早日回去吧!寒烟……一想到你,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会变得坚强起来,似乎什么都不再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充满无限希望的!而你将来依然可以在大漠的草原上策马扬鞭,狂野驰骋,像以前的沙漠之王一样尽情地欢笑饮酒。想到这,他不由又喝起了酒,一口接一口,如流水一般冲进心田,那是一种极其畅爽的感觉。
“知道吗?我一生很喜欢会喝酒的男人……因为我的父亲,就是一个饮酒如神的人!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见他喝酒如海,从未醉过!一坛坛的酒,似乎就是父亲……”石阴姬似乎很是陶醉于他喝酒时的样子,看见他喝酒的样子不由又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曾在她生命中刻骨铭心过的男人。
“是吗?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你是什么人,关于你的过去种种……你好像就是一个身份不明的神秘女人,然而却没人能想到,天一神宫的女主人石阴姬,也有一个爱喝酒的酒鬼父亲!”他哈哈一笑,突然又想起同样爱喝酒的黑水麒麟来,一脸严肃地道:“不知道刚才是不是黑水老兄它因为喝得太多,所以才对我发起酒疯来?竟然与天敌联合起来攻击我!”
一直沉默着的石阴姬没想到他会口出此言,也差点被他看似认真的表情给逗笑了,道:“看来你和那黑水麒麟关系还真不错,不如你去与它套套近乎,让它帮帮你?”石阴姬竟也打趣起来。
他从没想过,这个戴着一副恐怖面具严肃的女人,也会有这样肆无忌惮调侃的时候,只是一刹那呆呆地看着她。
她也觉得刚才的言行不妥,马上又恢复原来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冷冷地道:“依我看,黑水麒麟固然是天山火麒麟的克星,只可惜它们两是一公一母,又因长年固守于自己的地盘不曾见过同类,所以初次见面难免会生情愫,一见生情,化敌为友也说不一定!就好像人一样……有些人第一次见面就会相互产生刻骨铭心的情感,而有些人彼此相处了一辈子也未必会相爱。”听完她的分析,他也觉得不无可能。
“哈——哈——是吗?天生为敌的克星也会在一起吗?天地之间真是无奇不有呢!”
她笑笑,道:“这有什么?它们正如你我一样,正邪对立的两个人,今天不也能坐在一起取火避寒不是吗?”
他顿时举着酒囊无语。
火光寒冷,照在她的眼上发出奇异的光芒。
“我的玉笛现在应该还在你身上吧?”她问。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那只绿玉制成的玉笛递还给她,火光之下她从宽大的袖口中露出一截雪白的玉腕伸手接过,手上的一串玉镯“当当”作响。只见她手作兰指,对着火光缓缓吹起了玉笛……洞府之中笛声宛然回荡,清脆悦耳。
悠扬的款曲让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并不是那么可怕,反而令人可怕的只是她戴在脸上的面具而已,拿掉这面具也许她就再也不是石阴姬,而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而已——一个常年带着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女人而已。
夜,幽静。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同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天一圣母同坐一室,卧听她吹着的笛声。石阴姬的笛声的确吹得很好,古人曾有“吹箫引凤”之说,若这冰雪之地也有天鸟神凤的话,那么它也会被她动人微妙的天籁之音引来共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