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解放
王承天怎么也没想到,这东郡县城的天变得太快,一九四五年还是国民党的天下,到了一九四六年初,华北发生的一场轰轰烈烈的“王天祥起义”,东郡府就被人民解放了,成了共产党的天下。
“难怪他娘的老子去年就没办成“三月三”庙会,原来是县府那帮狗日的官僚自命不保,无暇顾及啊!”王承天站在王府花园里看着城墙上的红旗,不由得感慨的说。
“爹,你啊,丢给他们的肉都当喂狗了。要是李部长有点儿人心,把您当成朋友,也不至于临跑的时候不给您通知一声!”王子洪在爹的身后说。
“咋了?跟着他往南逃跑?”王承天扭头问,一看还有老大也在他身后。
“老二去找过李叔的,您猜咋地?李叔竟然让他出资两千个大洋才答应带他走!够贪心的!”王子庆恨恨地说。
“一帮吃肉不吐骨头的家伙,可该丢了天下,抱头鼠窜去了!老二,你还想跟着他们跑?老子看得多了,这个时候谁还管你交情?把你卖到那个坑里埋了,你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王承天狠狠地说,一副看破红尘,世故的样子。
“那就这样憋在家里干等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王子庆垂头丧气的说。
“商号的买卖也都停了,爹,这一大家子没来项,等着坐吃山空啊?”王子洪愤懑的说。
“行了!这个时期,不招摇,官府不找上门来就是万幸了!就咱商号的买卖,还有咱家这花园,我是早担心被官府盯上了就麻烦了!我得出去躲躲。你们也都给老子老老实实的待着,等过了风头再做打算!”王承天嘱咐着儿子们。
王承天还幻想着像以往那样,这东郡县城你方来,他方去,几易旗帜。说不定李部长他们哪天又打回来了,他先躲躲风头再说。
“爹这次带着你们的小弟弟子仁一块出去到三里店躲躲,有什么情况和变化,让吴掌柜告诉我。”王承天说着就要下人去找吴子仁了。
这个孩子还不知道世道变故,照样快活的在花园里尽情的玩呢,哪里知道风雨即将到来。
望着爹一副处之泰然的样子,还有专门要告诉他们说带着所谓的“干儿子”到三里店的家去,王子庆和王子洪哥俩气的干瞪眼。
“爹,你都不关心一下三弟在外面,这时候是死是活?”王子洪突然对着王承天的身后,大声喊着。
看着爹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头也不回,只是摆摆手,王子庆有些领悟的样子,替爹解释着:“老二啊,爹的意思是不用替三弟担心了,他早躲出去了,也许是还好事儿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感情不是你亲弟弟!你多轻松。”王子洪说。
“我他娘的还不是小四儿的亲哥哥呢,爹不照样不管我们这样的亲儿子!树倒猕猴散,大难临头各自飞!看谁命大罢了!”王子庆咆哮着说。
“我去告诉娘去,让她别傻乎乎的期盼爹派人去找三弟,现在能保住自己的活路就不错了!”王子洪自言自语的说着,转身走了。
王子庆看着爹走了,看着二弟也走了,抬头望着城墙,低头又看看花园里的景象,尤其发觉那棵门前的大槐树也似乎枯萎的枝头多了不少,裸露出白惨惨的树骨,凄凉的承受着风雨的鞭打。
“难道这天真的要变了?我滴个娘啊,我还没玩够呢,咋就断了财路?这可如何是好?”王子庆心里暗暗叫苦,也赶紧起步找自己的娘去了,问问娘是咋做打算的。
王承天回到屋里,让吴掌柜叫下人收拾了一些简单的家什,找来一辆排子车,先前送到了三里店的家。他自己刻意乔装打扮了一番,独自一人出了城南的王府花园,特意绕着城里的小街,边看街景,边打听着市面的动静,走到了城东的三里店的家。
吴掌柜是天黑的时候,才领着王子仁离开了王府花园到三里店去的。
“吴掌柜,怎么又是天都黑了,要带我去哪儿啊?”王子仁跟在吴掌柜身后奇怪地问。
“少爷,咱回三里店去,你不想你娘吗?我这就带你回家看看,你爹也在那儿等着你呢。”吴掌柜沉闷的说着,默默在前面走着。
“我爹也在那儿?我娘回来了?”王子仁听了,惊喜的问,紧走几步,要拉住吴掌柜。
“孩子,别问了,到那儿你就知道了,赶紧走吧,要不天黑路不好走。”吴掌柜催促着。
“干嘛放着家里的大马车不用?这黑灯瞎火的走到三里店,累死我了都!”王子仁有气无力的说。这一两年已经习惯了少爷的做派了,还可着劲地造蹬,小身子虚的不行。猛然间要他受累走这么长的路,还很不情愿的撅起了小嘴,嘟囔着,不情愿走着。
王承天带着儿子吴子仁在三里店家里躲了几日,吴掌柜去告诉他官府也没找他们王家的事儿,他长出一口气来,坐到了小院的葡萄藤架下的石凳上。
“吴掌柜,你到城里买些酒菜,回来的时候看这儿的乔半仙在不在,我也多日不见外人了,请他来叙叙话。”王承天给吴掌柜说着,一副惆怅的样子。
晚上了,吴掌柜领着乔半仙过来了,进了院门,乔半仙看到葡萄藤下石桌上专门摆了几个小菜,王承天坐在一边的石凳上,抽着烟袋,闷闷不乐的。
“王老爷安好!老乔我多日不见老爷了,请问您有何吩咐?”乔半仙客气的说着,走到石凳的前面,站着,没敢立刻坐下。
“坐坐,乔先生,不是外人,请坐。”王承天抬起头,露出一丝笑意,示意着让乔半仙坐下。
“乔先生,你我都是经历的许多的事儿了人,这些年城头易帜见得多了也就不稀罕了。这次您给我卜卦一下,我王家老小平安与否?能过得了这关不?”王承天问。
乔半仙是谁?当年的义和拳教头,现在是一个说书的先生,顺带着会些占卜,看风水。他知道这个城南老大王承天的来头,也知道他做的“黑买卖、风月场”伤天害理,天不容,自有不好下场。
“王老爷,我这半瓶子醋,不敢胡说八道啊!”乔半仙故意胆怯的说。
“但说无妨,都这时候了,我也不计较什么凶吉了,能过了这一关再说。”王承天说着,看到王子仁从屋里出来了,很是哀怜的拉过来儿子,“我这小儿子还小,我这当爹的不放心啊?”
乔半仙闻听王承天这样沮丧的说话,就知道他遇到了过不去的坎。乔半仙是谁?当年的义和拳教头,现在是一个说书的先生,顺带着会些占卜,看风水。他知道这个城南老大王承天的来头,也知道他做的“黑买卖、风月场”伤天害理,天不容,在这变天的关头,自是凶吉难料,尤其他这样一位有名的做黑买卖的财主,自有不好下场预感。
乔半仙再看到王子仁,也是一下子起了恻隐之心。这个孩子是他在三里店看着长大的,对王子仁他娘何美玲很是佩服,不光是总带着儿子听他说书,照顾他的书场买卖,而且平时在和这个女人的言谈举止中,感到了她的聪慧和善良。只可惜她跟着这个王承天,一个暴发户,土财主的半老头子从开封府跑来,就心生情愫,一朵鲜花插在了一坨臭粪上,不值得啊。
乔半仙后来知道何美玲跟了一个北方的驼队的后生跑了,还很庆幸她终于走向了光明。可对这个女人丢下儿子一人独自离去很是有些不平,多聪明可爱的孩子啊,怎么说不要就狠心的丢弃了?
当听到王承天说到心疼儿子时,乔半仙还是有些心生怜悯,假如这次他躲不过去,遭遇不测,这个孩子可就真是没爹少娘的可怜的孤儿了。
“王老爷,恕我不吉之语,您既然让我直说,可能说话不好听。”乔半仙说,看着王承天的反应。
“先生尽管说真话,我不忌讳什么。”王承天摆摆手,示意乔半仙说下去。
“王老爷,您是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人,江湖上说,出来混是要还的,只是迟早的事儿。听说这次共产党马上就要在北平建立新中国,揭开了历史的新篇章了。为了医治战争创伤,重建家园,恢复国民经济,以巩固新生的人民政权,他们对过去烟毒和妓院之类的风化场造成的祸害,严重地影响国民经济的恢复和社会的稳定的事儿要下决心整治了。您说,您城南商号的买卖这么多年了,都明明白白地摆在那儿。尤其您的几个宝贝儿子更是名声比你‘好’多了,不愧是你一手管教出来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说,这次你家是遇到了‘大坎儿’!至于说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那都是书上的写的而已。”乔半仙这样连讽带刺的话,不留情面的一番话,连自己说完都觉着话有些重了。
王承天听了,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那杆长长的烟袋锅就生生停在那里,瞠目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他王承天毕竟也是闯荡江湖过来了,就恢复了常态,把铜烟袋嘴放到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吐出来一股烟,故意装出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
“乔先生,我都活了六十多了,感觉都是土埋都到脖子的人了,这些年做的‘恶事儿’也不少,遭天谴的早晚会来。只是我觉着对不起这个儿子,娘也被我逼走了,他到了我身边也过了没几年‘好日子’,这次要是王家有个三长两短,可是太亏欠他了。”王承天说着还有些心疼和忏悔,拉过来王子仁,慈祥地端详着,“儿啊,爹对不起你娘啊,要是爹遭遇不测了,你就先到乔先生这儿躲躲,以后有机会了找找你娘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