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朱棣携王妃徐氏便宿进了隆福宫的后寝殿,随侍北平的一众侍女则被安置在后殿的东西两厢,共七十二间房,倒也足够。
丘福领着王府中的四百余名护卫往隆福宫后的兴圣宫驻扎,且连夜分派护卫把守住通往隆福宫后门的红门、以及太液池中心通往隆福宫的仪天殿出口,又分拨两队护卫沿着太液池西岸夤夜巡视。朱能、郑和则领着约莫一百名的护卫把守隆福宫正门,驻扎于隆福宫前的前苑。
燕王府只用了两三个时辰便将整个隆福宫护得严严实实,朱棣这才迤逦踱回了隆福宫的后殿。此时夜已入丑时,侍女们奔波了数月早已累得凄惶,此时也都早早地睡沉了。留下偌大的隆福宫后殿,悄无声息,只有草丛里躲着的些许蛐蛐兀自叫得欢快。
隆福宫的后殿虽名为殿,实则都是以楼的规制所建。左右厢房分成两院,名为“青阳”和“明晖”,两处院落的入口便叫青阳门和明晖门。院落与正殿互成拱卫之势,当中便是正殿。正殿实则乃是一座三层两殿的阁楼:一层安有卧榻,乃是用膳、议事的大厅;二层才是居住之地,又分成两座小楼,分别名为栖凤楼和骖龙楼;三层则是装饰而已,并无规制也无居处。
朱棣慢步踱上了后殿的二楼,却见栖凤楼还亮着灯火,想是徐氏还没有入睡,便悄声入内,果见那徐仪华徐氏正就着灯火夜读,不禁柔声笑问道:“你怎的还未入睡?赶了数月的路了,颠簸得难受,如今终于可以睡个安生觉了,你这时倒来了读书的兴致?”
徐仪华抬头见是朱棣,忙笑着起身福了福,又扶着朱棣在镂金云龙樟木的榻上坐了下来,这才笑着答道:“殿下兀自未归,妾身又如何能够安睡?安排护卫的事交给丘福、朱能便是了,殿下何必亲自去查看?而且这一去就到了现在这个时辰才回?”
听徐仪华的话中带着嗔怨,模样儿煞是娇艳,朱棣不禁想起二人相识相遇的往事来,忍不住便笑:“北平虽说是本王的封地,可本王也是初来乍到。行军打仗,安营最是重要。本王不能不小心仔细着些。本王沿着太液池走了走,周遭倒还安生。况且有丘福、朱能二人守着南北两处,想来也是无碍的了。”
见朱棣如此小心,徐仪华倒觉诧异,便放下手中的书问道:“妾身虽在轿中,可也悄悄拉开帘幔瞧了瞧,这一路的官员倒还恭敬,总不至于让殿下出什么岔子吧?!”
朱棣不置可否地一笑,捡起徐仪华放下的书看了看,见是一本《孙子兵法》也是失笑,想了想便道:“哎,你是说华云龙他们?嘿嘿,他们还不都是瞧着你父亲的面子吗?”
“哦?他们与我父亲相识?”徐仪华不知内情,诧异道。
“何止相识?他们可都是你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将佐,受你父亲恩重呢。”
徐仪华一愣,想着父亲徐达将兵数十年,带出来的裨将不知有多少,方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想来他们也是不敢慢待咱们的了,这本是好事啊,怎么瞧着殿下倒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儿?”
朱棣起身踱到镂窗门口,瞧着外面黑沉如幕的夜空出了一会儿神,方才冷冷一笑,感叹道:“你只见华云龙、房胜等人恭敬,却不想想这北平有多少官员?咱们到了北平,余下的那些官员到现在连面都还没见着呢。哎,本王虽说是王爷,可在这封地上是既无政权也无兵权,怕只能由着任人宰割罢了。”
徐仪华不想朱棣将事态说得如此严重,呆了一呆,怅然道:“殿下如此说,莫不是朝中出了什么变故?”
朱棣想起跟徐仪华说这些也是枉然,空惹得她担心罢了,不禁勉强笑道:“数月未见着邸报了,朝中是否出了事本王也是毫无消息啊,只是听说中书省右丞相汪广洋被贬斥去了海南,嘿嘿,还不知里面藏着什么文章呢?”
徐仪华虽是出自魏国公府,可徐达在府里素来不论政务,因而徐仪华并不知朝政的门道儿,想着朱棣在应天府时常常与一个叫道衍的和尚秘议,便又问道:“在应天时妾身常见殿下与道衍和尚论事。这道衍和尚能得到殿下的赏识,想来定是个诸葛孔明一般的人物了。殿下此次就藩北平,他就没有什么叮嘱?或是给殿下留下什么锦囊妙计么?”
朱棣抚了抚额头,苦笑道:“道衍大师确是个异士不假,若说是个诸葛孔明一般的人物......想来也是伯仲之间吧。只临行时他却并未给本王什么锦囊妙计,只是叮嘱本王做好三件事罢了。”
“三件事?三件什么事?”
见徐仪华相问,朱棣盯着火苗又复将道衍所提三件事揣摩了一番,仍有些不得要领,便摇了摇头,叹息道:“道衍大师要本王到北平后一是要多结交此地的守将,二要多看北平的防务,三要多探敌军军情。哎,只他为何要本王做这三件事,本王也是不得而知啊。莫不成他不知晓本王并无领兵之权么?本王又如何能做那三件事?想来真是令人疑惑。”
徐仪华思忖了一番,也觉道衍所举之事有些高深莫测,想了想便道:“殿下何不知会这北平的都指挥使?北平的防务可是全系于他一人之手。殿下只要找到他,那这三件事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朱棣看了看徐仪华,想起在秦王行舟听得晋王朱棡爱慕她多年的秘事,沉吟了半响还是觉得不说为好,便淡淡笑道:“咱们就藩北平通州下了船,便就是这北平的都指挥使陈亨下的将令,不让各地的裨将出迎的。找他?怕是与虎谋皮啊。况且这陈亨乃是三哥的岳丈,他又岂会将本王瞧在眼里?”
“什么?他是晋王的岳丈?”徐仪华不禁惊道,想着秦晋二王向来与朱棣不睦,要这陈亨来助燕王一臂之力是万万不能的了,便也不禁噤了声,没了主张。
朱棣心中实则对这陈亨已生芥蒂,早欲除之而后快,只碍于陈亨掌着兵权不易撼动而不能轻易动他罢了。可自己堂堂皇子,若是连这么一个都指挥使都对付不了,那也太不成话了些。想着朱棣已是拿定主意,非得将这陈亨整治了不可。可又该如何整治?又该如何办成道衍和尚吩咐的三件事?
这是朱棣就藩北平的第一日,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竟然毫无睡意,只暗暗推演铺排,等到天明时心中已是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