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5 章

正要起驾去坤宁宫,玄烨却值这当儿过来,打量她这一身笑:“这富丽堂皇的,倒不似你平日的模样了。”

“臣妾穿这一身颇感不合,不如当年孝懿皇后穿着起来仪态端庄,贵气迫人。”

玄烨微笑:“你穿这一身艳光照人,一般的好。”

流素啐一声低笑:“没正经。”

他见她粉黛嫩匀,眉如翠羽,唇色流光,比平时铅华弗御的模样多了一分潋滟风情,目光便停留在她脸上移不开。

流素正揽镜自照,瞥见他的神色,回身笑道:“有什么好看?”

冷不防被他拥进怀里,朝樱唇上吻了下去。

流素微惊,嘤了一声轻挣两下,却终究抵不过他,只得任由他抱着深吻了一会儿才放开。

“皇上这会儿想什么呢,朝中命妇怕是都到齐了,臣妾脸上的妆却花了,让人候久了失礼。”她对着镜子匆匆补妆。

玄烨一声笑,道:“你唇上颜色好生明亮,光晕流转,用的是什么口脂?”

“皇上又不是没见过。”

“还真是甚少见着,平日里夜间过来,你总是素面朝天的。”

流素想了想,在寝殿里她确实极少上妆,何况他总在夜间过来,多半是晚膳洗漱之后的事了。

“那也不能青天白日的……让人瞧见笑话。”

冰鉴刚出去,殿门尚开着,旁人不敢失礼,只怕胤祥和掬盈乱闯,瞧见了这等场景,实在尴尬。

“朕抱着你时总是情不自禁。”他低笑了一下。

流素双颊如晕,回眸朝他笑一下,神态更是不胜娇媚。

“皇上该起驾了。”她生恐他再纠缠下去,便先出了殿去。

至交泰殿升座,嫔妃、公主郡主、朝臣命妇按身份尊贵序列,齐集殿内,依次行礼。

流素照例要寒喧几句礼仪客套言语,然后礼毕,入宴。

宴前致贺仪式繁复,好容易贺完入席,皇帝上座 ,皇贵妃在侧,其余嫔妃公主依尊卑落座,与命妇远远隔开,虽是明知觉罗氏在座,一时却也瞧不清。

这种场合,虽则能见一面,可只能远远看着,却说不上话。

好在宴后要去阅是楼看戏,那时候总有机会近前说话。

流水席后敬酒用膳,虽菜品数量惊人,但流素身为众目之瞩,注重的却是皇家礼仪,任何菜品上来,也只能浅尝辄止,甚少举箸,不胜烦扰。

幸而她入宫年代已久,于一应礼矩都已烂熟,举止才能合仪范之表,否则以她刚入宫那会儿的性子,虽知该如何举手投足,却免不了腹诽,偶尔现出不耐之色来。

而今日的流素,在嫔妃命妇眼中,端严合度,华容清姿,隐然有后宫之主的仪态,令人远观而不敢近之。

宴毕移驾阅是楼,皇帝与嫔妃们在二层,命妇们于厢廊间听戏,但终究此时礼仪稍为疏松,流素能得片刻自由,便朝楼下微微张望,想看看觉罗氏身处何位。

玄烨见她听戏时心不在焉,朝楼下瞥了一眼,低声道:“你在找谁?”

“找姨母。”

“听完戏你可以让她暂且留下陪你,这当儿不方便下去。今日你是众目所瞩,不能像从前一样寻个借口便偷溜出去闲话。”看来他早知她在热闹场合喜欢偷溜的毛病。

流素嫣然一笑,低声答;“谢皇上。”便附耳命冰鉴下去寻觉罗氏,让她听完戏留下去启祥宫一叙,想了想又让她携了胤祥过去让觉罗氏看一眼。

冰鉴微怔,但随即明白她的用意,左右胤祥年幼,况且皇子的拘束不如宫嫔公主之严,倒也不显得突兀,便应声去了。

听完戏回启祥宫,不多时冰鉴带了觉罗氏与她的两名儿媳过来见礼,正是揆方的正妻悦罗格格和揆叙的正妻颐嘉格格。

三人端端正正行了礼,然后赐座,各人侍婢不得进殿,候在外头。

这般叙了几句旧,觉罗氏虽看着流素的目光亲切,隐含水色,却碍着两名儿媳在侧,神态须维持臣妇之礼。

流素知道她拘束,寒喧几句便令人带了两位格格去御园赏花,只留了觉罗氏下来。

“姨母。”好容易才得自由,流素自己也倍觉辛苦,做了这劳什子皇贵妃,要守的规矩倒比从前更多,实在烦扰不堪。

觉罗氏见无人在侧,才敢上前去抱着流素,絮絮叨叨说话,说一阵又哭一阵,流素知道她别情难抒,也陪着她又哭又笑。

“今日见你,又与上回不同,倒真是端得出娘娘的驾子来了,与从前见皇后一般无异。”觉罗氏打量着她,不禁感叹。

流素的目光却落在她鬓边白发上,上回入宫,她虽已半百,却满头乌发,身在富贵之家,平时保养得宜,哪里那么容易显出老态来,然而数年不见,却显得如此苍老,华发满首。

觉罗氏见她只看着自己鬓边不语,不觉伸手摸了一下,诧然看她。

“姨母……您看着比几年前……”

觉罗氏微怔了片刻,忽然沉默下来。

流素心中隐痛,知道她以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几年来不知怎样渡过,又怎能不显老态?

“容若他……”觉罗氏只说了几个字,便哽咽难言。

流素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加倍刺痛,微微颤抖,抱住了她。

结果两人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相对而泣。

好容易收了泪,觉罗氏才忽想起什么似的,轻声道:“这回我带了个人来,她死活要见你,你……见见她吧?”

“什么人?”流素想不起来,如今还有谁会死活想要见她。

觉罗氏道:“我去唤她进来,只不知她要说什么,恐有不便,你们便单独叙叙旧吧。”跟着出去,不多时红蔻引进一名身着婢女服饰的女子,垂首低眉,朝她见礼,始终未曾抬头。

红蔻退出后,流素才疑惑地侧头打量,令她平身。

那女子身姿袅娜,娉娉起身,抬起头来。

“啊……”流素满面震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生还会遇见此人。

“沈……谙达……”

沈宛微微一笑:“流素,阔别十数载,你竟还记得我这谙达。”

“怎么可能忘记……你……你为何要冒险入宫来见我?”

沈宛笑容微淡,看了她许久不说话。

“沈谙达还是第一个见着我敢直呼名字的故人。”

沈宛庄容道:“因我知道,你还是从前的流素,才不枉我今日冒死来见你一面。倘若你只是皇贵妃娘娘,那今日这一面,便无再见必要。”

“姨丈姨母认了你这儿媳?”

沈宛淡淡摇头:“怎么可能,沈宛也非向人乞怜之辈。我只是让雯月求夫人带我进宫,只为见你一面,了却心事。”

流素蹙眉,她与沈宛和谢流波的感情虽然不错,但还不至于到如此思念的地步,何况当时两人之中,还是谢流波与她更亲近些,沈宛性情矜持,后来又发生了与纳兰性德那段暧昧难言的事,她们之间别时已有了裂痕,如今入宫见她,定有别情。

流素凝神打量她片刻,沈宛较她年长,但依然气韵高雅,姿容婉约,不落凡俗,全然看不出曾沦落风尘的痕迹。

“坐。”

沈宛侧身坐了,看着流素。

“沈谙达有话请直言。”

沈宛轻声一叹,半晌道:“我们之间,若还有话可说,那只有一个人。”

流素脸色一变:“沈谙达今日若想与我聊他,那还是免开尊口了。我如今是帝王嫔妃,早不适合再提别的男人。”

沈宛凝视她:“你当真不愿再提?”

流素微侧过脸去,虽竭力控制情绪,终究未能掩住眼中水光潋滟。

沈宛轻声道:“我当年嫁他,不过是因为他要给我腹中的孩子一个名分。”

流素微怔,但也不觉太过意外,她早已知道他们之间并无私情,便只默然。

“从前宫中为打探你们的过往,曾去江南寻我,而我家道中落,孤苦无依,又哪能斗得过他们?”沈宛悠悠出神,“那些人以卖入青楼为胁迫,但最终从我口中还是得不到想要的,才就此作罢……容若知道此事后,一直在寻找我的下落。”

“你……你沦落风尘原来是因为我?”

沈宛淡淡一笑:“我并非为了向你示好,只是想让你知道,容若和我,从来都是清白的。”

流素失神半晌,道:“原来我欠了你那么多……”她眼眶酸热,忽地起身朝沈宛拜下。

沈宛忙起身扶她。

“沈谙达,从前我不懂事,只对你多加误解,请你原谅。”

“你贵为皇贵妃娘娘,不可如此。”

“我欠你的,无以为报,你只当还是受弟子这一拜。”沈宛终究拗不过流素,由她一拜到底。

“我竟不知她们如此狠毒,为了逼我,为了查探我的过去,不择手段,逼良为娼……她们还将谢谙达害得终生致残……”想起谢流波的处境,流素更是心酸难言,潸然泪下。

“流素,如果只是这样,我今日便不会来见你。”

流素茫然抬头看她。

“难道从来都没有人怀疑过容若的死因?”

流素一阵眩晕,身子剧震:“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