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中后期提出了推进全民普法工作意见, 九十年代初还处于起步摸索阶段。此时民法典尚未颁布,百分之八十的老百姓都不知道什么叫“自然人民事权利”。对个人利益的概念大多停留在财产方面,而对诸如名誉权, 肖像权, 隐私权之类权利的保护, 并不重视。
就像摄影社的同学认为, 我拍你一张照片犯法吗?拍了不犯法, 让被拍者永远停留在底片上他告不了你。但不经本人同意将照片洗出来就侵犯了“肖像制作专有权”,更别提随意拿出去传播,展览, 投稿,获利了, 妥妥的违法行为。
遗憾的是, 现在的民众法律观念淡薄, 没有形成万事签合同的习惯,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的权益被侵犯, 或者迷失于蝇头微利之中,还以为占了便宜。
“我给你钱?”
钟莹看贾忠平的表情,就知道他对她提出这样的问题很诧异,便也作出惊讶的样子:“你请摄影模特工作,不用付工资吗?”
当然要付。贾忠平是有单位的人, 他每年都必须按照上级部门的要求拍摄一到两种挂历, 交由指定的出版社出版。但同时他也接私活, 和一些小出版社合作发行娱乐性更强的挂历, 或者给杂志刊物拍一些尺度较大的照片, 比如泳装美女。
美女易寻,泳装难拍, 很多女孩愿意免费给他当模特,就是看中了能上杂志上挂历,有出名的机会。但是想说服她们在镜头前展露姣好身躯,就非使钱不可了。
他上下打量钟莹,这个女孩儿清纯漂亮,气质出众,身材也绝好,他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惊为天人。出于摄影师的本能,就想把这种美记录下来,以后有合适的杂志需要,也可以让她露露脸,体验体验做小名人的感觉。不过,既然她谈到钱的话,那拍摄范围可就要扩大了哟。
“如果你愿意做模特,我给你五十块一天。”他笑得很亲切。
钟莹也笑:“造型自定,不拍正脸,不做任何我不想做的动作,一天工作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所拍照片不经我本人同意不得传播,拟个合同双方签字,按手印,盖单位公章。日薪五十的价格,可以考虑。”
她伸手就要去接名片,贾忠平倏地缩了回去,用一种“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的眼神看着她:“同学,你跟我逗呢?京纺表演队的专业模特也不敢提这种要求!”
钟莹无所谓地挑挑眉:“我就这要求,您不接受就算了呗。不过贾先生,我前几天看杂志上登了一篇肖像侵权案,某画家在未经模特允许的情况下拍卖作品获利,侵犯了人家的肖像权,法院判决模特胜诉,画家赔了不少。不知贾先生有没有在模特不知情的状况下,用拍的人像赚过钱,有的话,您可要小心一点,不经过对方授权同意,您随时可能会被告上法庭,追诉期二十年呢。”
她说完就挽着晏宇离开了,贾忠平愣了半晌,拨拨他脑门上仅剩的几绺头发,靠回座背,和助手小张对视了一眼,道:“现在的女大学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觉悟越来越低!”
银色轿车又从身边驶过,车内的两个人目不斜视,再也没有偏头看钟莹一眼。
晏宇目送那车开出校门右拐不见,对钟莹笑道:“不学法律可惜了,能言善辩思路清晰,你真的适合当律师。拒绝这个人是对的,不像好人,说不定是个骗子。”
钟莹哈哈:“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身份不假,确实是城影厂的摄影师。这两天都在我们学校拍挂历,选了四个女同学给他当模特,本来还有我呢。”
“你没拍?”
“我对这个人观感不好,所以逃跑了。现在觉得我真有先见之明,那四个女同学昨天拍一下午就成了校园名人,走哪儿都被围观,被议论,还有好多男生去打听她们的私事。你不觉得很恐怖吗?”
晏宇对当校园名人颇有体会,高中时期有女生搜集他用过的草稿纸和废文具,还有人跟踪他回家,对他围追堵截。想到自己的经历,他赞同点头:“是挺恐怖。”
“所以说啊,我不愿意出这样的风头,平时我在学校都戴口罩。”
“为什么要戴口罩?”
钟莹蹦到他身前,昂着脸来了个Wink:“你说呢?”
晏宇被她含娇带媚的神情撩得心旌摇动,碍于学校门口人来人往,忍住想抱她的冲动,抬手刮了她鼻尖:“小不羞!”
钟莹轻哼:“我怎么不羞了,难道我不好看?要不是为了避免麻烦我才不想天天捂着大口罩,学校追我的多着呢,那姓贾的还不是一眼就看中我了......”
“什么看中你了,别胡说!”晏宇敲她脑袋,沉默片刻又道:“学校里有很多男生追你吗?”
钟莹傲娇:“你以为只有你讨人喜欢啊?”
晏宇扯了扯嘴角:“都有谁,说给我听听。”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钟莹甩脱他的手,嘻嘻哈哈乱报一通,颠着小碎步倒退着前行,晏宇大步追上:“好好走路!”
两人在中发电子市场逛了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钟莹手里多了个白色的盒子。
她满脸不高兴:“我说了不要,还是退了吧?”
晏宇不理她,自顾捏着粉红色的小方块按来按去,几分钟后递到她手里:“好了,这个是调时间的,这个调节响铃振动和音量大小,这个可以回看信息。我帮你办好入网,说明书很简单,你用两次就会了。”
钟莹没兴趣,嘟着嘴:“八百块钱干什么不好,买它有什么用嘛!”
“这是巨浪新出的小汉显,已经比国外品牌便宜很多了,外形好看,适合女孩子。”
“我真的不想要。”
“我想要。”晏宇搭了她肩膀,搂着她往前走,“你就当我是给自己买的,我不想每个礼拜只有固定时间才能和你通话,也不想你打了传呼等不到我的回电。这个放在你那里,时间错开的时候,不方便打电话的时候,我至少可以给你留言,告诉你我在做什么。”
停了一会儿,他又低声道:“还有想你的时候。”
八百块对学生来说算得上巨款了,钟莹真心觉得花在这麻烦的玩意儿上太不值。可听了他的话,心里却又抑制不住涌起阵阵甜意,也低低地问:“什么时候会想我?”
“二十四小时,无时无刻。”
喂,这位不苟言笑的大佬,你是不是也太会说情话了一点,甜得犯规了哇!
钟莹夹着盒子,拿着粉红色小传呼机,一只手从后面揽上他的腰,身体偎近了些。
“我爸要知道我收了这么贵的东西,一定会打断我的腿。”
“说了是给我自己买的,只是放在你那里而已。”
“那你什么时候拿回去?”
搭在肩上的手捏了捏她耳垂:“等我通知。”
钟莹被逗笑,她没想到自己也有被晏宇逗笑的一天,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好笑的话,就是内心的愉悦藏不住了而已。
她一点也不喜欢传呼机,但很喜欢晏宇的心意。
周末的中发永远人潮汹涌,走在时代尖端抢占电子市场的商人们推着板车运货,顾客络绎不绝进进出出。一对年轻的小情侣亲密依偎走在其中,讨论着新买的传呼机。女孩长相出色,打扮洋气,托着那小东西,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
很多过路男子先被她的外貌吸引,再看到她手里拿着的东西便会心一笑,看得出是男孩儿给买的,心说我要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我也舍得给她花钱。
傍晚,钟莹如愿以偿坐进了黄昏的儿子音乐餐吧,环境与她想象的有些差别,但九十年代就是个芜菁并存的年代,也不用苛求那么多了。
这里装修朴素,全靠装饰撑出了一点文艺气息。火车厢座,桌面上摆了绢花,一面水泥墙上用空心砖砌了巨大的书架,摆放着各类书籍和磁带;另两面红砖墙上则挂着一些足球,黑胶唱片和渔网羽毛破铃铛之类风牛马不相及的东西;正对门的地方打了个小小的舞台,一个看起来岁数不小了的男人抱着吉他弹奏不知名曲子。
菜单大概为了方便留学生设置成中英双语的,有疑似西餐的菜名,也有熟悉的中餐。钟莹看着那单子上的Big Plate Chicken大盘鸡笑出了声,然后挑了一个菜,捂着前头的中文拿给晏宇看:“我请客,我要吃这个。”
“Whatever?这是什么菜?”
她挪开手指,菜单上赫然写着:乱炖。
黄昏的儿子果然与众不同,土洋结合,风格独特,如果菜也好吃的话,钟莹一定会常来光顾的。
六点钟,店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等上菜的功夫,晏宇想起钟莹说的事。
“你不是有事要告诉我吗?”
“嗯,小事,就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如果有合适的......”
钟莹又没能说完,晏宇的传呼机忽然急促响了起来,他低头按开看了一眼:“老师呼我。”
店里就有电话,晏宇到小吧台打了一个,回来面色有点不虞:“莹莹,老师找我要一份资料,挺急的,我去去就回。”
“行,那我等你。”
“不用,菜上了你先吃,我最多半小时。”
他刚走没五分钟,菜就上来了,钟莹没动筷子,想着半小时后再让厨师热一遍,还是等他一起吃比较好。
窗外天色已经暗下,黄昏的儿子也迎来了几拨客人,男人不再弹吉他,帮着服务员忙碌起来。音响里放起学友的歌,钟莹跟着旋律哼唱,百无聊赖低头摆弄着传呼机。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对面座位突然坐下了一个人,钟莹还没抬头,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她心里哀叹冤孽啊,面色冷淡,瞥了对方一眼:“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
对面的人穿着一件土黄色的西装,打了蓝黄相间的领带,头发梳了个偏背,不知抹了多少摩丝,油光发亮,配上一抹腻死人的笑容,整个儿一地主家傻儿子形象。
“缘分。”他说,“我八百年不来这附近吃一次饭,就这么巧,太有缘份了。”
钟莹嗤鼻:“八百年?元旦我在隔壁火锅店碰见的是鬼啊?”
他拍大腿:“拢共就这么两次,都碰上你了,你说咱俩是不是有缘。”
钟莹不想被他破坏好心情,“吃你的饭去吧,我男朋友一会儿就来,别占他位子。”
他屁股也不挪一下,“来了一起吃呗,不就是晏宇吗,熟人儿。”
说着他就让服务员加筷子,又对桌上的菜不满:“三个菜哪够吃,今儿哥哥请客,多点几个,喝酒不?咱们喝瓶红的怎么样?”
钟莹被他气笑了:“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谁是你熟人儿?我可不跟你吃饭,赶紧走!”
他摇头叹息:“至今没想通,我到底哪儿惹着你了,让你这么烦我?你说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在那儿瞎打抱不平,知道内情么?说出来你都得谢谢我,要不是我拦着,你男朋友说不定都换对象了。”
钟莹抱起胳膊冷笑:“段美莲?呵呵,那种朝三暮四见异思迁水性杨花道德败坏的贱人,也就你许卫东眼珠子瞎透了会把她当成宝贝!”
许卫东愣住:“至于骂这么狠么,你...你跟她有过节?”
钟莹阴森森的看着他:“有点儿。”
许卫东正想询问详细,一位刚进门的女客人瞧见了他,忙挥挥手,笑意盈盈走了过来:“卫东,你到了。”
钟莹转头看见那女人的长相就惊了一下,再仔细端详片刻,脸色顿时奇差,这姑娘怎么也有点面熟呢?
长得好像……私生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