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过年!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哭,过了腊八就宰猪!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闹,过了腊八放鞭炮!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喊,过了腊八吃糕点!”
过年了,大街小巷都弥漫着爆竹的火药味,满地都是彩纸屑,大姑娘小媳妇穿着鲜艳的彩衣三三两两在街上漫步,卖糖葫芦的白胡子老爹也笑的脸色红润,大人们割了猪肉包在干荷叶里,连同刚打满了酒的瓷瓶子,在手边左摇右晃。我和比我大比我小的小孩儿们大声唱着童谣,高高兴兴的盼着吃到新年的大餐和得到一年一度包在红包里的压岁钱。
爹娘正忙着包饺子,以香菇,火腿,虾米,鸡肉,大葱剁成细末,加香油,高汤,细盐,猪油细细调了,抹到蔬菜汁调出的各色饺子皮上,在砂锅以鸡汤煨煮,再佐以姜末酱油芝麻油香醋配成的蘸料,最好在添上早在腊八便在老醋中泡成碧绿的腊八蒜,便是我家铺子远近驰名的香饺子。
北方人都说舒服不过躺着,好吃不过饺子,我看确是有道理,这香饺子各色薄如蝉翼的皮儿,绿的是芹菜汁,黄的是南瓜汁,看上去就食欲满满,咬上去那又软又劲道的馅料伴着高汤汁在唇齿里散开,立刻弥漫一股独特的香,配上蘸料和鲜甜腊八蒜,真是只有过年才配上桌子的美味。
烟雨阁过年生意更兴旺了,客人们出手格外阔绰,姐儿也都收到客人打赏的红包,连我一个送宵夜的小丫头,也时常能赚得一点够花一段时间的零钱,所以我和所有小孩一样,最喜欢过年了!
姥爷回家过年了,爹让我和娘初二把节礼送过去,看着系着大红绢花的礼盒,真是充满浓浓节庆色彩,我忙里偷闲,给龙井和瓜片拿了香饺子和爹新制的桂花胶片糖送到龙神祠,不知道龙神爷和他的妖怪们怎么过年?
龙神祠居然香火鼎盛,很多姐儿穿着节庆的华服,梳着流行的发髻,挎着一篮子供品在烧香求平安,求发财,还有求姻缘,好不热闹。
我穿过人群进到正殿,龙井和人形的瓜片正在大吃大嚼,瓜片自从进入龙神祠已经胖了不少,脸儿圆圆更惹人怜爱,龙井则依然是瘦骨嶙峋,长期挨饿的样子。
我送上饺子和糖,瓜片似是吃不下了,瞪着眼睛,一副心有余力不足的遗憾表情,只怨我没早送来。
龙井则飞快的倒进嘴里,还直嚷好吃好吃。
我不禁问他:“为什么能吃这么多?”
他头也不抬的继续用鸡鸭鱼肉塞进嘴里,边嚼边说:“我饿啊!不饱不饱!”
龙井若是普通人家里儿子,大概早把家底吃光了。
“这些供品,你吃了便给人办事吧?”
“看心情!嗝!”
“人家那么虔诚过了祝祷,又奉上供品,你竟然……”
“天天光给他们如愿,我哪里还有时间吃东西!”说着像表演吞剑的艺人一样,把一条完整的熏肉塞进嘴里。
对这个龙神爷已经越发麻木了,我走出龙神祠,远远的看见有一个穿着水红衣衫的姐儿在井边打水,似乎没那么大力气,水桶好像脱手掉到井里了,我忙过去要帮忙,却看见那姐儿竟蹬在井沿儿上,好像对着井底咯咯笑了起来,我正想问问怎么回事,那姐儿却直直跳了下去。
我愣住了,然后忙放开嗓子喊起来:“不好啦!有个姐儿跳井啦!来人快来人啊~”
有几个姐儿闻声赶来,又唤小丫头喊莫先生,我忙跑到井边,往下一看,水桶在井中半空兀自晃着,井下清洌洌的水荡漾着,能照见我的脸,却根本没有人。
我自是心下一沉,被唤过来的人围了一圈,都呆住了。
莫先生说:“梅菜,你真的看到了?”
“真的!”我大声说:“真的有一个穿水红衫儿的姐儿直直跳下去了!她还对着井底笑呢!”
莫先生唤小厮把水桶提上来,又疑心莫不是那姐儿一心寻死,系了石头沉下去,又忙唤人喊了水性好的下水看看。
待那人顺着绳子爬下去,半晌在井下回道:“莫先生,水下确是没有人,莫不是看错了吧!”
莫先生看着我:“梅菜,大过年的,做这种恶作剧何苦来的?”挥袖走了。
大家作鸟兽散,每个人都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我,又摄于龙神爷的威名,不敢多说什么,但大家脸上神色明明白白告诉我,我说了谎欺骗大家。
我忙叫住他们:“等一下,今天可有穿水红衫儿的姐儿?”
大家没有吱声,只有秋儿道:“今天过年,穿水红衫儿的姐儿太多了。”
我咬住下唇,真的是我看错了?
还是,那是个鬼怪?
我拉住秋儿:“万一少了哪个姐儿或是丫鬟,烦你告诉我一声。”
秋儿点点头,大家散去了。
梅菜我从不撒谎,这次也不想被人冤枉我恶作剧,到底有没有少姐儿,晚上清点人数接客时,自有分晓。
人都走光了,我忍不住坐在井台上,井台是大青石砌就,这井水甘甜清冽,整个烟雨阁的人都爱用这井的水,何况寒冬也不结冰,井水冬暖夏凉,怡人可口,往来很多姐儿都专用这口井。
算了,晚上再说。
正当我要抬脚走开,刚刚踏到碎石小径,忽然听见谁咯咯笑了几声,回头望望,井边有一个小女孩穿着鲜红的袄子,回身跑了。
我忙对那背影追了上去,那个鲜红的身影转过几棵老树,不见了。莫非,那就是那个神秘莫测的红衣小女孩?
一棵大树上的积雪不知道被什么撞下来,簌簌落了我一身,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怪事时常有,今天特别多。
看看时候也不早了,我赶紧跑回家,给忙碌的爹娘帮忙。
第二天陪娘去了姥姥家,姥姥家也是张灯结彩,烧鹅腊鸭摆了一桌,姥姥还特地给我拌了一小盆糟鹌鹑蛋,剥开薄薄一层花蛋壳,里面是酱油腌成褐色的蛋清,小小的蛋黄则微微透出油光,吃一口满嘴留香。
两个表哥都跟我很要好,过年了又长一岁,大表哥是二十二岁的大龙,二表哥是十四岁的二虎,大表哥已经娶妻,但是还没有孩子,二表哥自小订了娃娃亲,是我家邻居家女儿,与我同龄的阿月。
舅舅和舅妈继承了姥爷的裁缝店,勤勉持家,虽辛苦,据说日子尚过得去。明年夏天就要迎娶阿月了。
但是我看二虎总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从小爹娘生意忙,我是在姥姥家长到五岁的,自和两个哥哥感情深厚,待吃毕了饭,洗刷了碗盆,娘给我几个大钱,叫我和二虎买糖吃去。
趁着机会,我笑问二虎:“哥,你是有什么事不开心?莫不是想阿月姐了吧?”
二虎似是唬了一下,忙正一正脸色:“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
我笑:“梅菜我都十二岁啦!你不过比我大两岁,神气什么?赶快说与我来听听,若是小两口吵架,我这个小姑子愿意调停调停。”
二虎忽然微微一愣,然后充满希望的对我说:“人都道你是龙神爷的使者,此话可当真?”
我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二虎急切的抓住我的肩膀:“梅菜,那你可得求龙神爷救救我吧!”
我吃了一惊:“二虎哥,你这是怎么了?”
二虎带我去个避风的亭子坐下,说:“前几日,我爹叫我年前到岳丈家送节礼,我便去了,过了烟雨阁,还想着送完节礼,去瞧瞧姑母姑丈还有你,路边瞧见开了一棵腊梅,黄嫩嫩正可爱,阿月平素最爱腊梅花,我便攀过去想着折几支送给她,拨开开的层层叠叠的腊梅花,正能看见烟雨阁后园,我正择好的折下,突然看见一个红衣服小女孩背对我在井边跑跳,还咯咯笑着,我只当是你来送点心顺势玩一会儿,刚要唤你,却见阿月穿着蜜合色袄子,湖蓝百褶裙儿,小脚慢慢走过来,我心下想着,莫不是你和阿月约好了在这里玩,便寻思藏在花丛里,吓你们一下子,谁想到。。。。。。”说着,二虎上下牙齿突然打起战来,格格作响,虽说二虎身穿极厚棉袄,也能看出他单薄肩膀兀自抖个不停。
我心下不安,忙说:“哥,慢慢说,怎么啦?”
二虎两手用力交握着,手背上青筋暴起,强忍着平复自己心情,说:“但见,那红衣女孩拉住阿月的手,指着井下,好像叫阿月瞧什么,阿月往下一看,也咯咯笑起来,越笑越开心,几乎前俯后仰,然后红衣小女孩松开阿月的手,径自走了,阿月一个人对着井口继续笑,我心下纳闷,便分开花,想唤她,问她看什么,这时,阿月她,竟然登上井沿,边笑着,边直直跳进井里!”
我唬的一下子站起来:“你说什么?”
二虎边用力搓着手,便继续说:“我自是吓了一跳,慌忙跳下树,节礼也直抛到地上,想去救阿月,刚刚跑到后门口,突然有人拉住了我的长衫,我回身一看,”
二虎一双眼睛只盯着我,布满血丝:“竟是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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