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宣旨的太监已经走了。这一劫,薛崇简算是逃了过去。他没有和自己的母亲同流合污,并且多次的诤谏,进而和母亲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这一点,英明的皇上自然不可能不察,旨下特赐其李姓,且官职照旧。
他本该高兴才是,可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的欣喜之色。他就那么拿着圣旨,失魂落魄的站在中堂地上,目送太监转身离去,无影无踪,然后直勾勾的看着门外。
母亲、兄弟、妹妹、妹夫,和他至亲的人已都被处死了,独留了他一个。昨日,他才去给自己的母亲收了尸,一路上他都没有哭。不是他不伤心,而是他不敢哭。母亲死了,他心中岂能不悲痛,但自己的母亲是个谋逆的罪人,不论是谁都不能公开对她表示同情,他也不例外。
回来之后,他才大哭一场。将无法抑制的伤心与悔恨发泄掉之后,他整个人就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空壳,对任何外界的刺激都失去了正常的反应。
黄色的滚龙袍是尚衣监才赶制的,一针一线、选料做工都绝不敢有丝毫的马虎,穿在李隆基身上十分的合身,更衬着这位年轻的皇帝英挺不凡。
天公作美,好一个大晴天,碧空澄澈,万里无云。
李隆基的步伐出奇的轻快矫健,令一班跟随者都得加快脚步,才可以跟得上,跟的紧。离着承天门也就二三十步了。李隆基问旁边的高力士道:“文武百官、各国使节以及长安有名望的士人都到齐了吗?”
高力士如今已被封为右监门大将军,他紧走着跟在李隆基旁边,道:“回皇上,都到齐了。”
李隆基又问道:“晚上所需的一应物什都备好了吗?”
高力士道:“都备齐了。”
李隆基恩了一声,人已走到承天门下,他抬头向上望了一眼,而后拾级而上。就在他出现在门楼上的那一刻,响彻云霄的呼声骤然响起。上千人同时跪倒高呼“万岁”。什么叫做唯我独尊?就是这种感觉。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情壮志涌上胸间,他不得不强抑着心头的激动,道:“众位免礼平身。”随着一片谢恩的声音,人们齐刷刷站了起来,躬身肃立,聆听圣训。
李隆基首先昭告天下即日起太上皇已经不问政事,由他李隆基来正式执掌天下。接着,回顾过去同奸邪逆党们得斗争历程。虽然奸佞之徒层出不穷,国家社稷屡遭危难,但他却始终坚定信念,不屈不挠,取得了斗争的最后胜利。而展望将来,他必将励精图治,为这个国家开创一个崭新的时代。
最后,李隆基宣布凡四品以上者皆进爵位一级,凡四品以下者皆进官阶一级,各有赏赐,并大赦天下。这个时代这种场合是不兴鼓掌的,他们的喝彩方式就是再次跪倒谢恩,相不相干都得如此。
虽然李隆基早已作了皇上,但还没有为此搞过什么隆重的庆典仪式。如今这一次,算得上是极正式的一次庆典仪式了,目的在于诏告天下,我——李隆基从此后正儿八经的君临天下了。
夜晚的承天楼,乐声悠扬。大殿中一片灯火辉煌,恍如白昼。宫伎们身着彩衣翩翩起舞,带起一阵阵的香风。李隆基携嫔妃在此大宴群臣。
饮宴正酣时,高力士忽然和众太监当场撒起了铜钱。李隆基瞧着群臣及宫伎们错愕的样子,哈哈大笑,道:“这都是朕命铸钱监特制的万枚金钱,算是为今儿这个好日子博个彩头,不论官职大小,所有人等皆可争拾,大家热闹热闹,高兴高兴。”
李隆基的话一出口,所有大小官员立即起身离席,生怕慢了一步叫皇上怪罪,当下争先恐后趋至殿中,躬下身子,一手扶着官帽一手去拾地上的铜钱。那些舞伎们本来跳得好好的,被这大臣们满地乱走,四处找钱一搅和,舞也没法跳了,索性加入到了拾钱的队伍中。
有些个上了年纪的臣工,平时很少活动,腿脚僵硬,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不及年轻人灵活,总比人家慢半拍,好半天一个钱也拾不到。待那身子轻盈的舞伎们加入进来之后,就更没什么机会了。在地下团团乱转,有时候不小心反而被舞伎撞一个跟头,引得众人一起大笑。
李隆基见这场面有趣得紧,便也和嫔妃们一起在那儿乐不可支。乐了一回,他忽然瞥见空荡荡的席上却有一个人端坐不动,正是兵部尚书郭元振。便道:“郭爱卿,你为何还坐着呢?不如下去同大家高兴高兴吧。”
郭元振连忙道:“启禀陛下,臣非是不愿意同大家一起玩乐,只是这两日腰上旧疾复发,是以不能弯腰,无法去检地下的金钱。”
李隆基此时已带了六七分醉意,本来飘飘然怡然自得,忽见整个殿中却有郭元振这么个异类分子,心中甚是不悦,心道:“什么旧疾复发,朕看你那日一枪挑死常元楷,正自矫健的紧呢,怎么隔了这些日,就连金钱也捡不了了吗?哼,分明是拿架子与朕看,朕今日高兴,不想因你败了兴,权忍了你吧。”
其实李隆基不知道,郭元振久镇西陲,确实落下了腰部痼疾,时好时坏,应是腰椎间盘突出一类疾病。加之连续十几日,他都在中书省内值宿,夜里着了凉,就又犯了。但是君无戏言,皇上的话,要是不照着做,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装样子也得装一装,否则••••••。唉,伴君如伴虎,此乃金石之言,信乎?
入冬以来,朝中上下都在为即将在骊山脚下进行的阅军仪式做着准备。
李隆基萌生这个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他曾在玄武门上亲眼看见韦温所率的八千军士,实在是不堪一击,竟然被己方的二千军士杀的溃不成军,深感**现状堪忧。只是这几年来,他一直深陷权力斗争的漩涡,不得个空儿。如今,他正要借此机会,对**来个全面检阅。
经过与众宰相的磋商,决定于初冬十月,征调二十万军士在骊山脚下大阅军操,此事由兵部尚书郭元振全权负责。
二十万,这绝不是个小数字,况且是从各地征调,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征齐的。偏这位年轻的皇帝在这件事上却是个急性子。
十天才调齐十五万。李隆基听了郭元振嘴里说出的这个数字,相当的震怒。照他想来,恨不得一日内就叫这二十万大军到了骊山脚下。而郭元振的办事效率却是如此低下,这次李隆基没有给郭元振面子,当面将他训斥了一顿,责成他再过三日,必须调齐二十万人,决不能再有丝毫延误,否则••••••。李隆基戛然而止,没有再说下去。但是,阅军还没开始,他就已经在心里给郭元振打了一个不及格的分数。
郭元振带了数十年的兵,对行军之事了如指掌。二十万人散在各处,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调齐的?行军的速度可能受到各种突发情况的影响,诸如天候、地形等等。但他没有分辨,只得在受了皇上训斥之后,连发急令催促尚在路上的队伍加快速度。
还好,总算没让李隆基再次失望。第三天头上,二十万人终于齐集于骊山脚下,安营扎寨,连营绵延几十里,好不壮观。各路人马人数统一报至兵部,正好共得二十万。郭元振立即向李隆基作了汇报,共征关内、河西、河北、河东、河南五道军马,每道四万人,共得马步军二十万,已在新丰骊山下依山势扎下连营,每日勤加操练,等待圣驾观阅。
李隆基这才点了头,吩咐郭元振一定要亲自督操,不可懈怠。七日后,他将亲往骊山检阅军操,希望能够看到一支纪律严明、军容赫赫的大唐铁军。
郭元振连声答应,维诺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