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深夜, 刘适一直没有来。卫敏儿躺在大大的凤榻上,只觉风雨欲来,心内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梦中, 她似是被一根藤条缠住, 悬在崖边。身后, 便是万丈深渊。卫敏儿浑身是汗,她伸出手绝望地呼救:“救我,救我。适哥哥, 适哥哥……”
“我在,我在这里。”黑暗中, 那个温柔的声音将她包裹。
“适哥哥。”卫敏儿睁开双眼, 淡淡烛光中, 刘适果然坐在她的身边。
“适哥哥。”卫敏儿扑入他的怀抱,泪水夺眶而出。
刘适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柔声安慰道:“有我在,别怕。”
卫敏儿靠在他的肩头,声音依旧有些许颤抖:“适哥哥,我总觉有事情要发生,我……”
“敏敏,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我都会在你的身边。”刘适轻轻打断了她的话语, 没有让她继续。
卫敏儿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 泪眼朦胧中看见的是刘适那温和又坚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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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适这些日子似乎异常忙碌。卫敏儿总是要到夜半时分才能看到他疲惫的身影。
“适哥哥, 是不是前朝发生了什么事情。”卫敏儿起身下榻,给刘适端了碗参汤。
面前的刘适神情倦乏, 他接过参汤,喝了一口便放下了:“没事,不要多想。”
“可是……”
“乃戎单于今年年节要来朝贺,说是不日就要动身启程。总是要提前安排好,所以最近忙了一些。”刘适脱下外袍,依旧像前几日一样靠在软榻上:“我有些累了,先歇会。”
卫敏儿看着面前异常疲惫的刘适,不忍地开口道:“还是……还是别在这睡了,到……到我的……”
刘适睁开眼睛,眼里满是惊喜。
卫敏儿没有再看他,转身往床榻边走去,小小的声音飘到刘适的耳边:“还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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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光宫中,刘越紧紧捏着手中的密报,李京站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
良久,刘越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立刻起兵。”
“殿下三思。”
“为何。”语气冰冷决绝。
“陈将军数日前就已和殿下约定好起兵之日,如今只剩两日,殿下这么久都已经等了,何在乎这两日。后方不稳,保障不力乃兵家大忌。殿下这命令一下,本来我齐国七成的胜算只怕又要生生的折掉两成。”
“刘适是只狐狸,他肯定嗅出了味道。如今他将禁卫军调入宫内,四个城门守军也全数被换掉了。你我二人如今已深陷他的牢笼,再不起兵,等着我齐国军士的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乃戎单于即将进京,此时调禁卫军入宫也不定是察觉出了什么,大战在即,殿下可千万别自乱阵脚了啊。”
刘越轻哼一声:“你我都小看他了,你知道么……玉儿与母后都已经被刘适接出宫了。”
“什么……”李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殿下……”
“送信出去,告诉陈将军……即刻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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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陈冲反了。”安静温馨的夜晚被宋盐那凄厉尖锐的嗓音划破。
刘适腾地一身坐起身来,双眼通红似火。
片刻之后,刘适开口道:“更衣。”
宋盐哆哆嗦嗦地爬了过来,替刘适穿戴整齐。
床榻上,卫敏儿满眼的不可置信。
刘适拿起挂在床榻边,那许久不曾碰过的长剑,转身往殿外行去。
“适哥哥……”
脚步硬生生地被身后那让她牵挂的声音拦住。
“适哥哥……”卫敏儿实在不知在此时该如何开口。
刘适回转过身,走到床榻边,从枕下拿出当初送给她的短刀,塞到她的手中:“敏敏,拿好它。”
双眼瞬间被泪水模糊:“适哥哥,你要小心。”
刘适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朕乃江山之主,还要与你共享这万世繁华。”说完,刘适转身离开了椒房殿。
“陛下,陛下,可千万别上城楼。”宋盐一路小跑跟在刘适的身后。
“朕的禁卫军在为朕拼死守城,难不成朕要在皇后的裙下做一个缩头乌龟。”
“陛下,陛下万金之躯,这刀剑无眼,万一有个万一……啊,奴才罪该万死。”
刘适没有停步,径直走上了丹凤门城楼。
漫天的剑雨不停地往城门楼下射去,冲天的喊杀声震耳欲聋。城下,几十人一队扛着攻城的长梯往城墙奔来。一阵箭雨落下,近一半人倒在了半途。人群却并未停止,一浪接着一浪往前涌来。后面的人踏着前面的尸体不断向前,不断倒下,后方再不断顶上。
刘适看着不远处的厮杀,紧握双拳:“难道……朕竟是如此……不得人心。”
一只冷箭擦过刘适的鬓边硬生生地钉在了身后的墙上。
“啊……”宋盐一声惨叫,连忙张开双臂护在刘适身前:“陛下,快随奴才下城楼回宫吧。”
“闪开。”刘适一把将宋盐推开,眼中满是痛苦:“这便是朕的北军,现在拿着剑,要反朕的江山。”
又一支冷箭射了过来,身侧,中领军赵定挥手一劈,将那只冷箭劈断在地,“陛下。”赵定一手缠着绷带,一手提着长剑,跪在了刘适的面前:“末将恳请陛下回宫。”
“赵爱卿……”
“陛下,末将誓死保卫陛下,只要末将不死,定将这城门守住。末将还请陛下速速回宫。”
刘适看着他杀得通红的双眼,半晌,从齿缝中挤出了一个字:“好。”
他伸出手,在他的肩膀重重一拍,转身下楼。
漫天的厮杀声在耳边回响,空气中飘荡着丝丝血腥味。赵定对身后的曾副将喊道:“带上人,保卫陛下。”随即又转过身去,伸手一挥,又一轮箭雨对着楼下射去。
刘适走下城楼,径直往明光宫的方向行去。
“陛下,陛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呀。”宋盐快步跟在刘适身后,语气中满是惊惧与无奈。
“去看看朕的皇弟,是否安全。”
“陛下,还是回宣室殿吧。”身后,曾副将低声劝道:“明光宫中自有人守护,陛下莫要担忧。”
“哼。”刘适冷笑一声:“朕的这位好弟弟,旧伤未愈,朕若不亲自去看看他,真是不放心。”行了几步,又对身后道:“曾副将,你不必守着朕,带上你的人去椒房殿,护送皇后去长乐宫陪着太后,你们保护好太后与皇后便可。”
“陛下……”曾副将犹豫一瞬,大声道:“末将不能从命。”
刘适停住脚步,转过身,盯着面前的曾副将:“朕还是这江山之主,你这便是要逆了朕的旨意么。”
曾副将抱拳答道:“末将不敢。”咬了咬牙,对身后的一队侍从道:“听到陛下的旨意了么,现在去椒房殿,护送皇后娘娘前往长乐宫。”
“是……”身后的侍从朗声应道,随即往椒房殿行去。
“你怎么还不动。”刘适盯着他,目光凝重。
“陛下。”曾副将抱拳跪地:“末将誓死保卫陛下,今日陛下若砍了末将,末将便死在陛下的脚边,陛下若饶了末将一命,末将便寸步不离陛下。”
良久,刘适重重一叹:“也罢。”
说完,转身继续往明光宫行去。
明光宫中一片黑暗,只有寝殿内,传出微弱的烛光,看起来似乎全然不知外面早已天下大乱。
刘适让曾副将守在明光宫殿外,只由宋盐一人跟着,在宫人诚惶诚恐的跪拜中踏入刘越的寝殿。
寝殿内,刘越躺在榻上休息,连李京都没有守在身边。
听到宫人的通报。刘越赶紧起身,拽起榻边的长袍裹在身上,跪倒在地:“臣弟不知陛下前来,如此失礼,还请陛下恕罪。”
刘适在他惶恐的面容扫视了一圈,淡淡开口道:“坐吧,今日朕批阅奏折批阅的太晚了,心里挂着你的伤,所以特来看看。”
“让皇兄忧心,臣弟罪该万死。”
“快些起身,坐下吧。”
刘越捂住胸前的伤处,坐到刘适的侧边。
“皇弟在京中也住了有些日子了,不知皇帝是否考虑何时返回齐国。”
“皇兄……”刘越惊惶地抬起头:“莫不是臣弟做了何事惹皇兄烦忧。”
刘适一瞬不瞬地盯着刘越的表情,半晌,才缓缓开口道:“皇弟多心了,为兄只是随口一问。”
“臣弟只觉在宫中的这段日子,甚是舒心,所以暂时未打算返回齐国。”
“就这样?”
“不敢欺瞒皇兄……臣弟也存着一点私心……母后年纪大了,独自居住在北宫,只有一人服侍,如今,如今身体也大不如前,臣弟留在宫中,可以经常去看看母后。”
刘适点了点头:“是为兄疏忽了,明日我便多调几个的宫人去北宫服侍甘太后。”
“臣弟惶恐。”刘越起身,对着刘适跪了下去。
“罢了,你这身子,还伤着,朕若一直留在这里,你便不得好好休息,朕还是回宣室殿了。”说着,刘适站起身,往殿外行去。
“臣弟恭送陛下。”
宋盐跟在刘适的身后,看着刘适阴晴不定的面容,不敢言语。
曾副将见刘适走了出来,跟了上去,轻声问道:“陛下,明光宫是否也要调些守卫过来。”
刘适没有说话,半晌,轻轻吐出两个字:“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