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六 折君何预闻隔室谛听

此请不情,换作他人难免犹豫,可罗头儿不是普通人──近来荣升越浦衙门捕头的吴老七时常这么说。他与罗烨因一桩离奇案件再续前缘,渐渐熟络起来,当然这是吴老七自己的说法。

多数的时候,罗烨总板了张冷面。每每挤不出半点话题攀谈,吴老七便以此句作结,虽是恭维,不无几分解嘲之意。

上司既开口,罗烨更无二话,与耿照分跨健马,一路风风火火驰往越浦。逼近城东旧梁门之际,见城将率亲兵下得马面战棚,正与一名捧盔军校说话,耿照虽无罗烨之鹰目,但那人一身黑甲青袴,乃巡检营独有的服色,烟尘之间难辨面目,却见颔髭如戟,分外神气,正是受命来报信的队副章成。

旧梁门位于越浦东南隅,因缺乏重要的水路经过,由东侧进出的百姓习惯走北边俗称「新梁门」的东水门,久而久之便成军驿专用。

八百里加急的驿使亮出金牌,毋须下马径行驰入,经观远、泰水、云骑三桥进得内城,抵达城南公署林立的里坊──这也是越浦外城二十个城门中,最快、最便捷的御道。

将军赐与耿照的金字牌,何止出入越浦?连谷城大营也去得,调用三千铁骑毋须请示,权力极大,可惜先前潜入栖凤馆时,已落于任宜紫之手。罗烨见他无取牌之打算,料典卫大人百劫余生,此物当流落在外;虽是例行公事,须经城将盘查始得放行,不禁放慢速度,将欲停辔。

耿照听出蹄声变化,回头喝道:「进城!」扬鞭一抽马臀,加紧驱策。

城门这厢,章成话才说到一半,闻声扭头,喜孜孜叫道:「典卫大人,你真回来啦!这些日子,可教大伙儿好找!」那城将是认得耿照的,没见金牌,正犹豫该拦下否,蓦听他提气大喝:

「我有急事面禀将军,让开!」内力之至,众人浑身一震,纷纷倒退,大片激尘飙卷而过,喀答答的马蹄声已没入城中。城门守军掩鼻护目,舞袖挥开黄沙,不由得面面相觑。

章成兴奋不过片刻,旋给溅了满袖尘泥,连声呸吐,心底直犯嘀咕:「怪了,这般的不能等,还教老子来报个屁?」见城将满面狐疑,显也想到一处,只得讷讷挠首,干笑道:「可见很急,可见很急!」

耿、罗二人沿御道飞驰,往昔多被小贩占据的道路,自慕容进驻,早给清得一乾二净,无人争道,转瞬即至,守门的仍是那名老驿丞,只门前扫得齐整,老人看似精神许多;分明形容未变,却自有一股昂扬焕发之气。

「典、典卫大人!」老驿丞替二少接过缰绳,见耿照跨过高槛,赶紧拦住:

「城门传信的才刚进屋,您先稍候些个,老汉给大人通传一声。」非是打官腔的油条神气,而是真觉此事不妥,唯恐将军降罪。

况且,耿照虽是锦袍乌靴,衣着华贵,却非是官服。他有武职在身,领的是朝廷俸禄,以常服进衙晋见有司,光这点就能治他个无行之罪;若是将军急召也还罢了,下属求见上司,岂有赶鸭子上架之理?更别提后头一身臭汗、满面黄泥的罗烨了。

「……这也太不象话,成何体统!」老人咕哝着。

耿照心中感慨:「若早一二月来,谁敢相信这帮浪食公帑的蠹差,能这般改头换面?人人都说将军是酷吏,可光靠打人板子,就算能打得伏首贴耳,决计打不出这等精神。」

他一跃而成七玄盟主,麾下众人马首是瞻,对存异求同的困难,感受尤深,益发佩服将军手腕;袍袖一转,让过老驿丞握持,轻按他肩头道:

「有我担待,老官长勿忧。」老人顿觉浑身一阵暖洋洋地如浸温水,半分气力也提不起,软倒在门边的马札子上,眼睁睁看俩年轻人走入朱门。接下来发生的事大同小异:每闯进一层院门,都有不同的人跳出来委婉拦阻,不惟尽显越浦城驿这小衙门次序井然,同样一批人也几乎脱胎换骨,从**冬烘的官僚摇身一变,颇有几分军伍的齐整。

透过拦阻之人的话语,耿照大致摸清情形:慕容柔昨儿深夜才从外县赶回,睡不到俩时辰,又起身整装,准时接见越浦衙门的僚属,听取各方报告;忙到日上三竿告一段落,约莫是真累了,在午膳前稍事歇息。众人之所以一意相阻,也是担心惊扰了将军。

以慕容的身份与作风,在驿馆内听取报告,运筹帷幄,足可掌握千里之外的情况,何至于亲自走一趟?

耿照心念微动,已听罗烨低道:「巡山的结果,将军总要第一时间知悉。一听说有新发现,他便要往现场走一遭。」耿照既是感动,复觉惭愧,不想将军对自己的生死下落,居然挂心如斯。

其实巡检营返回驻地操练,也是将军有意让这班老兵油子喘口气,若非耿照出现,半个月之内,罗烨与章成、贺新等,又将领着弟兄开拔转进,继续探寻图籍上的漏网之地。

对越浦城驿上下而言,「耿典卫未死」本是天大的喜事,毕竟这大半个月里,将军为这名借自流影城一等昭信侯的武僚,已将越浦地界翻过几番,就算耿典卫是头鼹鼠,祖宗八代怕都见了光;再找不着尸首,这帮日夜加班的军丁衙差快给整得不活了。

然而,典卫大人一路风风火火直闯大堂,渐有人觉得不对,尤其是后头全副铠甲的罗烨,怎么看都万分不妙,还好他将随身单刀解在大门边上,不算持械硬闯。众人没敢装聋作哑,免得事后将军追究,以怠职获罪,越来越多人尾随在后,只缺个顶风问事的。

罗烨循军法行事,做什么都是一板一眼,耿照既未说明计划,也没解释过何以如此,罗烨却始终沉默跟随,丝毫不疑。眼见大堂将至,耿照终于忍不住转头,诧笑道:

「是你太相信我,还是没机会问?」下巴往后一撇。「先说好,就算他们全来拦阻,我一样要进大堂,可不管规矩。」

疤面少年迟疑片刻,终于决定坦白。「我仔细想过了军法里的每一条,责任最多追究到你身上,我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当然,如果你要对将军不利的话,我会尽力阻止。」

耿照失笑道:「你背得起每一条?」罗烨以沉默代替回答。

「放心好了,我不会对将军不利的。」托问答之福,耿照似也松了口气,不再如先前那般紧绷,怡然笑道:「更何况,我若真要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怕你阻止不了我。考虑将军的安危,你打开始就不该让我进入此间。」

「我有办法。」罗烨眼中掠过一抹几难察觉的笑意。

「对付我么?」耿照微挑浓眉,想起两人在帐中切磋武艺、打得柱倾棚塌的那一晚,不觉微笑。

与其说被激起了好胜之心,更多的,其实是好奇。

罗烨有两样人所不及的长处,其一是惊人的目力,耿照的武功进境,决计瞒不过其锐眼,而罗烨自来非是他的敌手,耿照失踪之前,罗烨还能仗着精妙的拳脚与轻功,佐以千里秋毫之眼,勉强周旋;经血蛁再造、脱胎换骨后,两人间的落差已成,罗烨不可能看不出来。

其二,罗烨没有夸大的恶癖,无论对自己抑或他人。

连耿照也包括在内的克敌致胜之法……究竟是什么?

从人们远远听见「对将军不利」、「对付我」等只字词组,隐隐骚动,几名脑筋快的交换眼色,一溜烟跑出大门,分往衙门等地,也有去唤馆外轮戍的穿云直卫的;余人逼近些个,碍于典卫大人武功盖世,身后的疤面少年又十分精悍,听说也是身手了得,没敢一拥而上,遑论挡驾。

耿照突然停步。

洞门之前,立着一抹俏生生的倩影,虽着貉袖束腕的武官袍服,白皙的肌肤与尖细的下颔,却有着梅雪般的洁莹出尘;身量与耿照、罗烨相差彷佛,却不觉有男子的高大,盖因削肩、玉背薄到了极处,束紧的纤腰盈盈一握,溶在树影里的身形如梦似幻,半点也不真实。

罗烨先前见过她许多次,却从未在她清冷的俏脸上,看过这般鲜活的表情,彷佛她真有生命似的,绝非只是一缕香风、一抹幽影而已。

巡检营的弟兄,常聊起这名奇异的少女,意外地淫词秽语不多,怕也觉这精灵般的人儿美则美矣,可惜人味寡淡;瞧瞧不妨,真要娶回家做老婆,难免要多折几年阳寿,实难消受。

男装少女睁大眼睛,曲线玲珑的娇躯浮出暗影,彷佛魂灵忽有了实体,无法继续滞留中阴。

「是我,我回来了。」耿照温言微笑:

「没有人告诉妳么,弦子?」

这名女扮男装的军装丽人,正是受命保护沈素云的弦子。

三乘论法结束后,慕容柔对她印象深刻,追问起来,符赤锦强打精神,回说是「家乡亲戚的侍婢,自幼曾学武艺,转赠夫君使唤」,严格说来句句属实,自无破绽。精通武艺的女子不好找,尤其是信得过的,慕容柔遂留弦子保护夫人,持续至今。

耿照生死未明,得此欺进将军侧近的良机,漱玉节岂肯放过?弦子自此脱出潜形都编制,贴身保护沈素云。

幸而期间沈素云与「耿夫人」形影不离,弦子不致被遗忘在无有识者的陌生环境里,得以与宝宝锦儿朝夕相对,分担着同样的哀伤。

符赤锦始终抱持一线希望,坚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直到她也进了冷炉谷,数日间音信全无。漱玉节虽传出信息,令潜形都预作准备,但绮鸳等与弦子并不亲近,忙乱之间,谁也没想到还有个人应被告知。

弦子对「典卫大人」的消息都有些麻木了,一个多月以来,跟在将军及夫人身边,她听过各式各样关于生还或罹难的通报,陪他们星夜往返,抱持过希望,也下定决心接受噩耗……但最终证明无一不是误传。

她开始佩服起一接到消息,就立即整装出发的慕容柔,不理解他面对落空何以毫不动摇,每次奔赴现场,都像头一次那般勇猛昂扬,执拗得令人头皮发麻。

出生以来,情绪少有起伏的少女无法告诉任何人,她已快被绝望所吞噬。内心毫无来由的刺痛,以惊人的频率袭击着她,每一次刨剐都像头一次那般鲜烈,毫无温溢转薄的迹象,无论经历多少回,她始终无法习惯。

她渴望像从前那样,再度成为某人或某处的影子,无事上心,一切恍若凉水苔沁,寂寞得无比平静,然而却不可得。

而耿照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回到了她面前,彷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她走出洞门幽翳,云雾般来到耿照身前,微瞇的眸子透着迷惑,歪着秀美的小脑袋,冷不防地扬手,「啪!」狠抽他一记耳光!

这一下速度快绝,饶以罗烨迅捷,亦不及反应,恃以施展「穿心剑式」,能杀江湖上的一二流好手。

可惜,在碧火神功的先天感应之前,再快的动作,都快不过意念之未萌;先于素手所至,剑脉已调动真气护体,是耿照及时以「蜗角极争」心法,将反震之力由足底化出,否则震得玉人呕红踉跄,不过反掌间耳。

罗烨面色微变,正欲接敌,却被耿照拦住。弦子美眸中困惑不减,反手又是一掴,「啪!」脆响荡于廊庑间,连远处错愕的一干从人都不禁抚颊,面上**辣地一阵刺痒。

耿照唯恐伤着了她,这回没敢运功,面颊高高肿起,又红又痛。

弦子低头望着掌心,喃喃道:「好痛……好痛。是真的,不是做梦。」耿照笑道:「是啊,不是做梦。对不住,我回来晚啦,教妳这样挂心,妳别恼我啦,好不好?」

弦子蓦地抬头,纤美的身形微晃,这回罗烨的鹰目稳稳捕捉,见她非是打人,而是扑进耿照怀里,藕臂搂紧他的脖颈。耿照环抱柳腰,顺势侧转,巧妙化去飞扑之势,可见这一跳的力道。

罗烨微怔,识趣地背转身去,什么话也没说。

倒是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此起彼落的惊呼:

「……我记得典卫大人早有妻室,光天化日,怎能……」

「这哪里是重点?重点是夫人的护卫,可也是男子啊!」

「生得这般俊俏,一定是男孩子。这下我可就放心了。」

「李兄!没想到……你这三观,真个是令人不忍直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人回神才发现周遭一片鄙夷,赶紧低声解释:

「我是说,既然典卫大人喜欢兔儿爷,那就……嘿嘿!」众人灵机一动,想到那没敢出口的下半句「将军也是兔儿爷」,典卫大人如好这口,自不是来拚命的,无不松了口气,彼此低声贺喜,又安然度过了平静无事的一日。

耿照搂着少女匀称的**,虽隔衣衫,犹觉肤滑如脂,想起她扭着浑圆绵股,在他身上奋力驰骋的娇痴,不由心猿意马。

弦子本瘦,眼下似又清减,个中因由毋须赘言,他忍着心疼,在她耳畔低语几句。弦子松手转身,走入洞门,在院墙后伫立片刻,才装作从屋里走出的模样,提声道:

「奉将军之命,着耿典卫、罗队长入内晋见,余人退下,不得擅入。」

众人交换眼色,无不露出「哎呀早知是这样了」的暧昧神情,想到是由将军夫人的贴身护卫布达,不定大帐之内,便要上演五国大交兵的好戏,忍着翩联浮想,赶紧识相地退出去,免扫将军兴致,大伙又要倒霉。

罗烨双眼丝毫能察,没漏了众人抓耳挠腮、心痒难搔的模样,背脊一阵恶寒,却不知缘何而生,只觉莫名其妙。

耿照握了握弦子之手,柔声道:「我有要事待办,一会儿再陪妳。烦妳守着此间,如非将军传召,谁都别放进来。」

弦子捏他的衣袖不放,彷佛怕他生翼飞去,从此又不复见;抬望他一边面颊高高肿起,蛾眉轻蹙,伸出凉滑的掌心贴熨,低声问:「疼不疼?」

耿照闭目道:「这样就不疼了。」轻轻扳开她紧捏袖布的五指,宠溺一笑,才偕罗烨进入大堂。

堂后便是将军日常居停,同样是两侧厢房、一方庭除,与其它院落并无不同。然内外之间,俗称「穿堂」的部分,却比前头数进要宽敞,慕容柔稍作布置即于此处批点公文、接见幕僚,与会客用的大堂有所区隔,也较贴近他在靖波府的公衙部署。

这会儿,无论越浦府衙的僚属,抑或谷城大营的军将,谁敢在将军眼皮底下悠晃?待慕容柔睡下,连仆役都各自忙活,把握难得的空闲做点事。「耿典卫回城」的消息传至,慕容不欲惊扰假寐的夫人,自行起身,步至穿堂整理仪容,预备传唤耿照──

希望这回是真的了。白面无须、几乎看不出年龄的一方镇帅暗忖,睡眠不足的昏沉持续侵袭,却不曾动摇过他的清明冷彻。四十多年来始终是这样,先帝对他信任有加,与其说欣赏,不如说是彻底败给了他的执拗。

慕容柔决断如风,敌友无不惊乍,但他本人行事,并非风急火燎、手脚麻利的类型;说不上慢条斯理,却不求快,靠的是确实稳健,一步接着一步,半点儿时间也不浪费。越不擅长的越是如此,譬如吃饭穿衣之类的日常琐细。

院外传来骚动时,将军正结着袍侧襟纽,就听着耿照的声音,还有罗烨,以及那名唤作「弦子」的侍婢……

他还活着。将军心想。

那么……染红霞,也可能尚在人世。

天可怜见。

他罕见地停下动作,阖上双眼,放任疲惫吞噬片刻,才像一把掐住、捏死它似的睁开眼睛──对慕容柔来说,连输给疲劳都是奢侈的。镇东将军之所以屹立朝堂多年,始终不倒,秘诀就在慕容假设他的敌人从不休息。

镇东将军的忧虑并非空穴来风。

对染红霞遇难一事,北关展现出强大且惊人的自制,未如好事之徒所料,兴兵为爱女讨还公道,白锋起甚至协助安置流民,与慕容有平津互易之约。但慕容柔了解丧失至爱的痛楚,越是压抑,爆发时便越猛烈;染苍群已为国家牺牲太多,这般隐忍未免有悖人性,不应视为理所当然,由此镇东将军益发焦灼,如数反映在毫不放松的搜救行动上。

放松不过一霎,慕容柔的思绪恢复运转,旋即察觉到耿照此举的异常处。

耿照年纪虽轻,性子却稳重,尤遵规矩,即使与靖波府那些长年跟随他的僚属相比,戒慎处亦不逊色。少年在将军幕下这般如鱼得水,非慕容刻意纵容,而是此节甚投他的脾胃。

便是报平安,硬闯大堂也委实过于莽撞──

慕容柔心念微动,不疾不徐地系好结子,却不急着起身,听耿、罗二人走进大堂,管事焦急的声音由另一侧厢廊追入:「哎呀,典卫大人!将军才刚睡下,岂能惊扰?您二位都是将军身边人,素知他老人家脾性,这不是教小人们难做么?」定了定神,总算恢复宁定,劝道:

「两位大人坐会儿,小人准备些茶点,二位先解解乏。内堂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进去啦,小的给二位通传一声。」没等耿照答应,脚步声便往穿堂行来。

慕容柔柳眉微挑,电光石火间,思路已转过几遍,快步掀帘退回后进,不忘反手稳住帘巾,撩袍急趋,轻手轻脚推门闪入,总算赶在管事之前回到房里。

但听门棂上轻叩几声,老人的声音难掩惴惴,小心开口:「启……启禀将军,耿、耿大人同巡检营罗大人到啦,小人请他二位在堂上候着。」

慕容柔身子孱弱,走得急了,兀自有些咻喘,反正越慢回话效果越好,静待平复,才开声道:「让他们等会儿。」管事听将军口气不善,哪里还敢逗留?唯唯称是,赶紧退下。

房内,趴在桌上小憩的沈素云嘤咛一声,臂间转出半张云鬓压乱的晕红俏脸,强睁睡眼:「谁……谁来了?」便要撑起。慕容柔轻抚她发顶,困倦已极的少妇使不上气力,浓睫瞬颤,又顺从地趴了回去。

「没事,晚些说。」慕容柔拍她背心,直到妻子闭目细酣,取衣为她披上,悄悄推门而出。

他回到空无一人的穿堂,忽听隔壁耿照提声道:「你知道这些日子,我去了什么地方,又遇上了什么事么?」却是对罗烨所说。慕容柔虽不懂武功,对武学、乃至武人的能为却非一无所知,以耿罗二人之修为,光听脚步声都知道自己来了,挑这时发话,想说给谁听,自不待言。

(果然如此!)

这串莫名其妙的无礼之举,是想传达一个讯息:耿照欲言,将军不能听──至少,不能当面禀报。于此所知越少,对将军越有利。慕容柔既不能容许未知,便只得隔墙听取。

双方默契既成,耿照遂从跌落莲台说起,有条不紊、次序井然,一路说到当上七玄盟主,省略了私情的部分,其余如三奇谷设施、琉璃佛子的身份,以及灰袍客与古木鸢的关系等,俱都和盘托出。

罗烨皱着眉,始终不发一语。耿照说到一个段落,见他全无反应,连答腔都未有,暗忖:「罗烨本非口舌灵便之人,心思全闷肚里,要他陪演这参军戏,毕竟是为难了些。」为防将军盘查,自也不能先与罗烨套招。然而当中有些关窍,不能不予以剖白,沉吟片刻,仍是出言提点:

「你应当问我:『身为将军武僚,如何兼任七玄同盟盟主?』不管是谁听到,都会有这个疑问的。」

罗烨的眉头蹙得更深。

「我为什么要这样问?在属下看来,这甚至不是问题。」

「这……」耿照险教他问蒙了,幸而这番「邪正不两立」的陈腔滥调,近日于心中咀嚼再三,模拟不难,正色道:

「人说『正邪殊途』,且不说将军雄镇一方,不该与邪道往来,便以江湖人目之,七大派与七玄数百年来循环争斗,纠葛甚深,若将军以七玄盟主为幕宾,青锋照、赤炼堂,乃至白日流影城等,又该如何自处?」

罗烨摇了摇头,颇不以为然。

「武功无正邪,拿来做坏事,便是杀人刀,拿来做好事,即是活人剑,传承武功的门派更是如此。况且,双方数百年来循环仇杀,这都是恩怨,关正邪什么事?典卫大人人品端正,若以好事节制下属,七玄同盟何邪之有?以岳宸风那厮之恶,便出身名门虎王祠,仍是一名狂悖暴徒。」

岳宸风虽是「下落不明」,阿兰山下袭击将军夫人、杀伤骑卫无算之事倒是轰动三川,再加上调来巡检营后,与绮鸳等颇有接触,看过那厮的调查文檔,也算印象深刻,随口举例,头一个便想到了他。

耿照心中苦笑:「这原该由我来说,你倒抢着说完啦。」虽说角色颠倒,毕竟科白做足,这台子戏勉强算是演罢,只待邻室的将军表态。

罗烨见他神色变换不定,想起典卫大人带他前来的用意,起身告罪:「属下有僭。」耿照笑道:「不妨。你说了我心中所想,说不定比我自己来说,还要更清楚些。」罗烨犹豫一霎,终于还是抱拳拱手:

「欲诛那灰袍首恶时,属下愿效棉薄。」

「会死喔!」耿照闻言微笑。「得有这种觉悟才行。」

而罗烨的沉默向来就是回答。

青帘掀开,苍白的男子披着斗篷行出,两人见状,一齐起身。

「……参见将军。」

就是现在了,耿照心想。他已然出招,是福是祸、是生是死,端看将军如何响应──即以碧火神功之敏锐,耿照说话之间,也无法从邻室慕容柔的呼吸心跳中辨出端倪,只知将军一直都在,从头到尾却无有反应。

并非是砖墙隔绝了声息,而镇东将军真正的心意,自来便无人可知。

慕容柔淡淡应了一声,摆手道:「坐下说话。」耿照与罗烨交换眼色,双双落坐。「这些日子来,你上哪儿去了?」慕容柔若无其事地开口。

耿照抓不准他的心思,硬着头皮说:「莲台之下藏有暗道,崩塌时,属下与染姑娘双双跌落,幸保一命。」慕容柔又问:「镇北将军的千金呢?人在哪里?」

耿照老实回答:「已归白锋起白大人落脚处。」

慕容柔接连发问,却避过了灰袍怪客、姑射、琉璃佛子,乃至七玄的部分,耿照一一作答,听来完全是另一个不相干的故事。

有幸听得两个版本的罗烨,不禁瞪大眼睛,神色由错愕、惊诧,而至佩服,典卫大人「隔山打牛」的禀报妙则妙矣,毕竟稍嫌赖皮,似童蒙游戏,一意取巧。相较之下,将军的垂问直是赖皮的极致,典卫大人甚至毋须说谎,只须如实回答,便已将真相彻底蒙蔽;避重就轻到了这等境地,居然生出巧夺天工之感,令人啧啧称奇。

期间除管事奉茶送点,闻讯而来的适君喻与穿云直卫、越浦总捕、城门驻军,乃至拦阻众人的弦子等,也各听了一部份,适君喻甚至留在堂上听完,受得将军眼色,才偕罗烨双双告退,大堂上终于又剩下了两个人。

耿照心中多几分把握,将军为他罗织的新版说辞,藉由诸多证人流布出去,此即最好的证明。

明栈雪说的「朝野不能两全」,经耿照反复思量,却得出全然相反的结论。

古木鸢向灰袍客借来姑射,所图本是庙堂,起码是要颠覆东海时局的势子,早已逾越江湖争斗的范畴;摒除镇东将军,纵以七玄菁英相抗,能否阻却阴谋家的野心,耿照始终无有定论。

──能够用上的力量,每一分都不可放过!

本着这样的想法,才有了今日的大胆之举。

慕容柔端茶就口,好整以暇,片刻才放落茶盅,瞇着姣好的凤目,一径冷笑。

「我真是走眼啦,不想你貌似忠厚,也有卖俏迎奸之时。哪儿学得这般泼皮混赖?」

第六一 折夜战三方虚危之杖第二十八 折蛇虺当道落羽分霄第百零四 折千夫所视刃淬锋极后记「王道」的武侠主角视点第百九三 折明烛映晓初荷含辱第九一 折投瓜报琚人鬼殊异第九三 折一泪映红妆怜月照影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六五 折他生缘会何舆阮郎第百九三 折明烛映晓初荷含辱第百四九 折倾墨入海歧生孤龙第十五 折东海一傻刀舞八荒第六一 折夜战三方虚危之杖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剑第百十四折九诀三易起手无回第一百 折离缘而聚凝琼霜华第百零四 折千夫所视刃淬锋极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无楼第百四四折惊燕回 翔流沔移光第百五四 折新雪含垢倏忽魇成第二一零 折衮冕荣华或可轻抛第百四七 折重波勿返千年一梦第八十八 折至诚无碍心若镜台第三十五 折合鼎同火授胎截气第百九八 折举世皆诈岂无善独第三十一 折天罗宝典五艳妍心第百六一 折行逑俱空使两虎斗第百三十九 折群姝无首岂子独伤第百三十四 折说时依旧·故土黄坏第二二二 折夜刀胜雪素手合凝第百九三 折明烛映晓初荷含辱第百五三 折毫厘之差满盘尽墨第百零五 折颠鸾锦榻如不胜衣第二 折残兵之殇风雨断肠第百五十 折弥恨洗冤孰轻孰重第百三十 折子夜飞遁鸿鹄鸣高第九二 折君何有私丁邪酉惧第百九一 折倩君作嫁酬以明主第十七 折蛛网天裂刀中城皇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戏祸起青衣第百十八 折自反而缩惊才绝艳第五四 折凝眸往恨红索娇雏第二一六 折君何预闻隔室谛听第百七六 折太易凝俱谋者兆形后记「王道」的武侠主角视点第四十九 折断鹤续凫天涎雷鼓第百 甘四折明珂胜雪朱紫交竞第二一九 折山涧埋骨呆若木鸡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无楼第十 折狂歌策马十步一杀第百十四折九诀三易起手无回第百零五 折颠鸾锦榻如不胜衣第五五 折蓝田窃玉还君明珠第九三 折一泪映红妆怜月照影第九三 折一泪映红妆怜月照影第百八七 折画虎未成无往不复第百八四 折旧人长随阳差阴错第百四四折惊燕回 翔流沔移光第百八三 折识诚扳荡独媚玄冥第八一 折夜麝蹄香燕惊风雨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剑门第百十四折九诀三易起手无回第七七 折宜在上位提借锋芒第六九 折天佛降世兆现玄鳞「天佛降世」第百七三 折疚恨终生如蛆附骨第百零一 折剑与君同以心传心第六七 折法眼由心馈君殊礼第七八 折为谁减枝刹那空华第百五八 折兽见皆走丝萝何寄第七十 折鞭长莫及避坑落井第百七九 折牙莹骨座剑血魂收第十八 折北关七日国破家亡第九五 折一蒲轮替宗隔世违命第二二二 折夜刀胜雪素手合凝第百三十四 折说时依旧·故土黄坏第百二十七 折鳞翮之化室迩人遥第百二十六 折岂不同悔共语今朝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岭血海横流第二二十 折死生离合一梦如是第百八 折凝宫镇脉蚁聚蜗争第百三十九 折群姝无首岂子独伤第百七八 折子何易我倒戈以盟第三十七 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第百 廿一折重泉有罅福祸自知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剑门第八十六 折孰为牙爪孰为骨梁第二十四 折剑出正气鹭立寒汀第九三 折一泪映红妆怜月照影第百四五 折返魂再世其魇煌煌第百六一 折行逑俱空使两虎斗第二一零 折衮冕荣华或可轻抛第百二十折秋叶几回 疑愁片片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枣花几度第二一八 折信其可信旧园曾忆第三十一 折天罗宝典五艳妍心第十八 折北关七日国破家亡第百三十四 折说时依旧·故土黄坏第百零五 折颠鸾锦榻如不胜衣第六五 折他生缘会何舆阮郎第百五五 折灰翳蔽日矫矢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