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九 折山涧埋骨呆若木鸡

非是杀气微悚之类的微妙感知,而是显而易闻的打闹喧嚷,划破呜呜作响的山风回流,如月色般漫入敞开的门扉。

耿照略提真气,凝于内耳,立时辨出说话的有三个人,脚步虚浮,皆非训练有素的武者;第四人始终没开口,根基却明显胜于其它,虽还称不上高手,内功已略窥门径,每一步踏着地面,都稳稳地将跫音踩在鞋底,时时留有余地,突然反足起脚也都使得。

「韦七,看来你在执敬司也混得不咋的,让你跑长生园送饭,这不是大材小用么?」

「哎呀,你怎么说话的?人家说『能者多劳』,咱们韦晙韦大官人是二总管跟前红人,蒙赐新名,穿得人五人六,过去多射司的兄弟马革味儿臭,可都高攀不上了啊。」

「好了好了,你们少说两句,没见韦兄一路惜言,嫌咱们嘴臭污耳了么?讨你个没趣。」

第四人突然停步,「嗤」的一笑,迤至柴扉前的长长斜影摇晃些个,显是摇了摇头,口吻甚是无奈。「耗子哥、铁柱哥,你们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小弟从日未西斜一路陪各位到现在,你们怎么说,我便怎么做,何曾有个『不』字?

「从多射司调到执敬司,是顶上的意思,也不是我们底下人能作主,几位就饶了小弟罢。这会儿,不是连给僵尸喂饭擦抹的倩儿姊姊,都给吓得不敢上山了?」扬扬手中物事,风里传来细微的碰瓷响,约是食盒一类。

耿照贴着夯土墙,足尖一蹬一勾,无声无息翻上了茅顶,见篱外山道上,三名身披双扣甲、腰系双铊带的年轻军士,布甲所缀的鱼鳞铁片在月下霜寒铣亮,便是威震天下的谷城铁骑,都无这般齐整好看的衣甲,乃出自流影城少城主独孤峰所统率的多射司。

被三人围在中央、手提食箧,被称为「韦晙」的,自是执敬司之人了。

耿照记心极佳,初进执敬司,便将举司姓字背起,并无「韦晙」这号人物,然而少年面孔依稀曾见,心念电转:「是了,那时与老胡、阿缨、红儿回城,这人与葛家五郎一道。」与四人的谈话相对照,登时了然于心。

那韦晙本是多射司的人马,应是葛家五郎葛五义的同僚或下属,当晚于山道间搜寻策影时,才会齐齐撞见耿照一行。耿照离开流影城后,横疏影该是找了名目,从别司挖得新人,按照执敬司的惯例,原隶多射司的韦七摇身一变,遂成执敬司的「韦晙」。

横疏影大权在握,执敬司无论地位或用度,无不凌驾诸司,有幸入选其中,不被旧日友朋羡慕、嫉妒,乃至挖苦,那才是奇事。耿照听在耳里,对于韦晙的莫可奈何,倒是心有戚戚焉。

按眼前情况推断,耿照离城之后,横疏影另外安排了那管叫「倩儿」的侍女替七叔、木鸡叔叔送饭,考虑到为木鸡叔叔擦澡、修剪指甲等,需要细腻的心思,侍女自比血气方刚的少年合适。

韦晙的工作,该是负责指挥、监督侍女上山,但昔日多射司的同僚刻意刁难,拖延到太阳下山,长生园闹鬼一说在流影城甚嚣尘上,倩儿死活不肯上山,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不提倩儿还罢,韦晙这一说,三人立时炸了锅,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口沫横飞,颇有扼腕之叹。「就说你韦七不够意思!那小花娘水嫩水嫩的,瞧得老子心痒死啦,拉上山来四下无人,咱几个哥们乐乐,听听她叫起来是不是也像说话那般勾人。」

「你傻啦?要叫,也等她逃下山去才叫!小心城主骟了你。」同伙听不落耳,忍不住取笑。

「怕什么?」满口狠话的皮甲少年亮出一柄解腕尖刀,明明唇上还有稀疏的汗毛,神情口吻却有种混迹黑道的狠厉。「抹了脖子,一脚踢落山涧里!就说夜路不明,她自个儿摔了。」

「不带这样的吧?你这么狠?」

「反正这刀是韦七孝敬我的,出了什么事,往他身上一推便是。」多射司卸下勤务,在城里是不得携带武器的,另两人露出恍然之色,才明白这柄违禁品是从何而来。以执敬司的地位与权力,夹带一柄尖刀在城里走动,肯定比多射司的人容易得多。

那人说得兴起,径拿刀柄戳韦晙胸膛。「韦七,就这么说定了啊,明儿老子要让那小花娘知道,我『铁柱哥』三字可不是白叫的。」三人猥笑不绝,胡乱推搪一阵。 Wшw⊙ тtkan⊙ ¢ Ο

韦晙淡淡界面:「这话我就当没听见,铁柱哥。若在下头说,落入二总管的耳朵,只怕大大不妙。」那铁柱哥一挺尖刀,狠笑道:「摆谱呢,韦七!少城主早说啦,等他登上大位,定将横疏影那婆娘剥得赤条条的,拿条绳索捆了,给咱们一人干几回!先同丫鬟收点利息,你啰啅什么?」

「这话我也当没听见,铁柱哥。」

韦晙的口吻依旧平淡,莫名地令人恼火。「莫说兄弟不照应你……」果然话没说完,三人围着他一阵拳打脚踢,末了那铁柱哥还吐口唾沫,方与同侪搭肩,扬长而去。

耿照在草庐顶瞧得分明,韦晙双手抱头,蜷身屈膝,护住了要害,显是拳脚不弱,虽衣衫污损,油皮倒没擦破半点,起身撢了撢灰尘,合着先前的哼哼唧唧全是作态;一见人走,片刻不肯再装,拾起扔至一旁的食箧,自顾自道:「好在我有先见之明,没让厨房准备汤菜。」提入茅屋,点亮了油灯,淡道:

「僵尸先生,小人来伺候你用饭。」将三层箧盒里翻倒的饭菜,整成了比较体面的两大碗,重新放入盒中,其余的菜肴则满满堆在一碗白饭上头,与筷箸同置桌顶。

他提食盒到后进,扬声道:「七叔,小的来送饭。」连喊几声俱无答应,又回到堂前。茅屋角落里,有着同款的另一只食盒,韦晙打开一看,里头的隔夜菜吃得狼籍,明显有人动过,非是原本的模样,叹道:

「看来这位七叔爱吃冷菜。僵尸先生,咱们不等他,今儿没有标致的小妹子服侍,我这人手就是脚,你多担待。」端起桌上铺满菜肴的白饭,一小口、一小口喂食。

耿照打定主意,只消这少年有丝毫不敬,立时出手惩戒,谁知他喂得极用心,头三回试出了「僵尸先生」一口的合适饭量,此后分菜配饭,口口皆同。木鸡叔叔咀嚼缓慢、吞咽困难,他也无催促之意,不唯做事仔细,耐性亦是极佳,令耿照好感顿生。

「姊姊不会随意提拔外司之人,这韦晙果有过人处。」观察了会儿,确定并无古怪,耿照无声无息掠下茅顶,追上山道间那三名多射司的士兵,狠狠惩戒一顿,这才心满意足返回长生园。

翌日三人在山脚下被发现时,个个不省人事,经郎中捏鼻灌药、呛咳而起,无不极言长生园的鬼怪恐怖,说话间不仅声嘶如尖咆,兼且屎尿不禁,状若癫狂,直到大半个月后才渐渐复原。

耿照回到了茅草屋前,沉吟一霎,径直推入,韦晙刚将白饭喂了大半碗,瞥见地上长影斜至,霍然转身,险些摔了碗;就着灯焰一瞧,沉道:「我认得你。你是耿照。」

见识过他应付三人的沉稳与心机,耿照对他的好记心毫不意外,点头道:「我要多谢你,替我照顾木鸡叔叔。你做得好。」

韦晙冷道:「上司有命,非是为你。」起身放落碗筷,正色道:「我没听说典卫大人回城。这衣衫……是夜行衣罢?」耿照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韦晙看着他,一个字、一个说道:「按规矩,我须通报巡城司。」耿照做了个「请」的手势,侧身让出通道。韦晙略有内家根柢,不同那些个徒逞血勇的多射司健卒,能察觉眼前这位「典卫大人」身上所散发的压倒性气势,光视线交会已备极辛苦,遑论外头关于他的种种传闻,将此人的武艺描绘到何其离谱的境地。

他小心翼翼通过,正要出门,又听耿照道:「一会儿经过山脚,见那三位多射军卒,毋须理会,当给他们个教训。我想往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就算你不这么做,」韦晙耸肩。「我也能应付。不过还是多谢你,让他们吹吹风,醒醒脑子罢。」

耿照讨了个没趣,考虑到对方一贯不冷不热的姿态,也不意外,沉吟片刻,终于还是问了出口。「我不记得曾经得罪过你,但你对我的耐性,甚至不如寻衅动手之人。这是为什么?印象中,我们也只见过一次。」

韦晙转过身来,背向月光的五官轮廓依旧挺秀,果然是横疏影会选入执敬司的类型。对多射司来说,这少年太过利落清冷,益发衬出同侪的粗野污浊,显得格格不入。

相貌虽无半分相似处,不知怎的,这名少年却令耿照想起罗烨。他们都是那种心中有了一把尺,无论世人如何评说,都能坚持如故、绝不相违的性子,只是罗烨冷中带热,这个韦晙却是冷中透着深,难以轻易看穿。

「我宁可没见过你。」韦晙冷道:

「那回五哥私放了你们,后来伍里有人告密,少城主将我等四人抓了,打入大牢,五哥独个儿扛起责任,被少城主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说要生生吊到他咽气,风干成腊肉送回老家。」

耿照愕然。从那时算起,迄今已有数月;真要吊到这会儿,葛五义岂有命在?急道:「我……我不知这事,我第二天就出城了。葛家五郎呢?」

「这世上有很多人害了别人,自己原本也不知道。」韦晙淡道:「五哥吊了几日,我们几个出来的,没法子营救,本想冒死劫囚,大不了杀出去,左右是个死。后来不知怎的,这事被水月停轩的染二掌院知道了,少城主为讨她欢心,才把五哥放下,扔进大牢。」

耿照没想到自己离开后,朱城山竟生出忒多事。但葛五义不过是他童年的同村玩伴,横疏影纵使爱屋及乌,先不说她不知这层关系,就算知道了,也未必将葛五义这般小卒的死活放在心上。天幸红儿侠义心肠,救下了恩人性命。

「后来呢?」耿照追问:「葛家五郎,现今人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韦晙冷道:

「少城主之性,你也不是不清楚。五哥放了你们,你得城主提拔,在不觉云上楼大大露脸,想必少城主将这条冤债,连同失马之恨,全都记到了五哥头上;碍于二掌院之面,不好明着将他弄死,要说爽快放人,一笔勾销,怕是连他自个儿都不信。

「好在二掌院随许代掌门离开后,少城主害了相思病,茶饭不思,一时将牢里的五哥忘了。待他想起时,从北关来了批叫『两生直』的拉军夫,二总管赶在动身往越浦前朱笔一挥,把囚犯通通解了给北关。」

他望着耿照,干净的面孔毋须横眉竖目、怒相狰狞,自有股安静冷彻的霜凛,迫面而至。「你问我五哥在哪儿,我答不上。他若没死在往北关的路上,又或捱不过那天杀的冷,此际约莫还活着。

「我们那伍仨里,只有我还留在朱城山,其余两个说心冷了,不想继续待在这块龌龊地上担惊受怕,宁可回家乡种田。我想尽办法进了执敬司,本想替五哥陈情洗冤,可老天爷快过了我,要不,这会儿我就能答说,『五哥在家乡种地』或『五哥媳妇儿刚过门』了。」

耿照懂他平静的眼眸深处,那难以言喻的愤怒,无声地捏紧拳头。

葛五义尽心奉公,忠忱可表,为了一头有主的骏马,犯得着这般糟蹋人!被两生直拉去北关,对家乡人来说就是「充军」了,不惟此后生死两茫茫,顶着这个无妄而至的罪名,葛家两老和五郎其它兄弟,该怎生抬头做人?

独孤峰是独孤天威的儿子,耿照须花偌大定力,才能抑制住摸进他寝居里一刀了帐的冲动──在这个当口挑上流影城主殊为不智,但无论上衙门击鼓申冤,或向将军陈情,从证据面来说,要办死独孤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如仗着绝顶武功,暗夜刺杀爽利。

强大的无力感攫取了少年。他攒着拳头,却放松真气,以避免波及身畔的桌椅竹具,乃至于人。

韦晙似看出他极力压抑的愤怒,霜冽的眼神略略回温,彷佛到了此际,才把耿照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不与那三名横陈在山道间的多射司兵丁同类。「在巡城司来到之前,典卫大人约有半个时辰的余裕,可安然离去。恕小人不送。」

「那个告密的人……」身后耿照沉声开口,再度唤住他。

「后来怎么了?现于何处?」

「杀不了少城主,杀个无名小卒好解恨么?」

耿照抬头,正迎着少年平静的语调,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诮,连转身都省了,全不惧这位武功被传得神而明之的典卫大人一怒出手,从背后将他轰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那人运气不好,受少城主提拔,当上统领不久,一夜喝得太醉,失足跌落山涧死了。尸身漂到王化镇才被渔民捞起,烂得七零八落,要不是穿着多射司革甲,谁也认不出是他。」少年淡淡说道。

耿照陡地想起铁柱哥的解腕尖刀,还有那句「抹了脖子,一脚踢落山涧里」的狂言,若有所悟。少年却没给他确认的机会,径自走出竹篱,提起挂在篱笆上的白灯笼。

「木鸡叔叔的饭,我会喂完,明儿还请你多费心。」耿照暗提真元,将语声送入他耳中。「巡城司就不必了,没人瞧得见我。别白费了你得来不易的好位子。」韦晙的脚步停了片刻,灯笼的微光才在呼啸的山风里慢慢摇开,一路往下飘去。

斗室里,又只剩下了他和木鸡叔叔两人。

耿照忽觉疲惫,端起碗筷坐到竹榻边,像从前那样,小心喂木鸡叔叔吃饭。

那时,自己的想法多单纯啊!

觉得有了二总管那样的权力,似乎没有做不了的事;世上一切难关,靠绝顶武功就能解决!如今才明白,即便坐上了镇东将军的位子,也有独孤峰这种难以下手的芒刺,不总能像处置越浦城尹梁子同那样,握有确凿铁证,将恶人法办。

他在皇后娘娘面前大放厥词,说要建立一个连恶人都为之战栗的世界;为同盟新据地命名时,也以「无争」自许……但现实距离理想无比遥远,李寒阳李大侠率领的南陵游侠,乃至慕容将军,他们似已做得够好了,耿照想不出要如何才能超越他们所为,然而世间却污浊如故。

「要能像劈柴这么简单……就好了。」耿照喂着苍白的乌发男子,彷佛又回到昔日,能将心中的念头毫无顾忌地说出,木鸡叔叔永远都不会责骂他,总是静静聆听,不会丢下他独自一人。

「一刀、一刀,再一刀……只要柴还竖着,刀就不停,劈到不能再劈为止,这不是很简单吗?世上的事,为何不能俱都如此?」

木鸡叔叔没有回答。他不会说话,甚至连眼珠子也不会转动,耿照记得初到长生园时,木鸡叔叔是不会张口吃饭的,比起只有单臂的七叔,双手灵变的小耿照要负责掰开木鸡叔叔的嘴,待七叔将食物喂入,才扶着木鸡叔叔的下颚上下咬合,把食物「夹」碎,然后再捋着颈子帮忙吞咽……

「七叔!」小耿照虽然做什么都不嫌累,脑子可不胡涂。喂木鸡叔叔吃饭不但是辛苦活儿,饭后清理嘴角漏出的食物残渣,更是麻烦极了,遑论这么做还有几回差点噎死木鸡叔叔,怎么想都不对头。「为什么我们不把饭菜嚼烂了,再喂木鸡叔叔呢?」

七叔重哼一声,翻起黄浊怪眼。「我把饭菜嚼烂了喂你,你肯么?」

「不要,那样好脏。」小耿照咯咯直笑。

「木鸡叔叔是明白的,他只是不能说话,不能动了而已。」七叔一本正经地教训他。「我们要相信他总有一天,又能说话又能动了,他才会好起来。到了那天,你希望木鸡叔叔开口说『我不要再吃你们俩的唾沫了,又脏又臭』么?」

「不要。」小男孩哈哈大笑。

回忆像潮浪般一**击打着他,耿照喂完了碗里的饭菜,又打开韦晙留下的食箧,取出他整理齐整的两大碗菜肴,继续喂食,自己也吃着,把心中无人能诉的烦恼、各种的无力疲惫,以及挣扎痛苦,一股脑儿地向静默的男子倾吐。

不知过了多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好久没有这种轻松的感觉了,看着碗底朝天的两只食器,耿照不觉露出微笑,巡视四周的目光恰恰停在墙上一柄乌黑的刀器上。

那很难说是一把「刀」,只能从单面开锋的特征上,推说它决计不是一柄剑。但七叔见他从砧上取下这块铁,箝着刃部浸水淬火时,那眼神是前所未见的骄傲。耿照平生初次看到这样的眼神,是在养父耿老铁身上,为此,寡言的瘸腿老兵专程将独子送上朱城山,只怕埋没了他。

回过神时,耿照才发现自己泪如泉涌,看着动也不动的木鸡叔叔,让他的泪水无法停住,扑簌簌地淌落脸庞。

他一身绝顶武功,来自种种难以解释的机遇巧合,唯独刀上的基础,是从同木鸡叔叔玩劈柴游戏时,就已经种下了的,谁也拿不走。七叔将他培养成种子刀尸,不管是为了何种目的、有着什么样不堪的图谋,看着他捧出那柄「初犊」时的骄傲与满足,绝不是虚伪诡诈之徒所能矫作。

要如何与「高柳蝉」相对,甚至是相驳或相斗,那是耿照无法逃避的困境,但就在这一刻,在这处见证了他人生迄今绝大部分时光的僻园里,耿照心里那个执拗地与亲长呕着气、愤怒地否定着自己的小男孩,终于把所有的痛苦委屈尽情宣泄,而不再咬牙困着自己,孤独地愤世嫉俗。

诚如他对弦子所说,七叔应该要有一个机会,好好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即使他的动机充满恶意、其行丝毫不值得原囿,他曾对耿照付出的关怀也不会一笔勾销。那些是实实在在存在过的,一点一滴都在耿照心头;七叔就算骗了他,也不是在这些地方。

他终于可以闭上眼睛,开始回忆关于残疾老人的片段。

兴许是心上最大的一块病翳云消雾散,耿照清明乍现,突然发现了一处不对。

他睁开眼,掠至茅屋角落,揭开那只韦晙不及收走的隔夜食箧。一样是木竹交编的三层箧子,一样三只菜碗两只饭碗,该喂木鸡叔叔的一份,昨儿不管是丫鬟倩儿或韦晙操刀,亦都善尽职责,吃得干干净净,落下一只空饭碗;其余的菜肴分贮两只海碗,连同一整碗的白饭,则是留给七叔的。

横疏影不知他「高柳蝉」的身份,然而七叔可是二总管秘藏的铸兵能手,专门为她应付最刁钻、最昂贵的兵器订单,想必姊姊早已吩咐过韦晙:七叔有时会不见人影,留下饭菜,翌日收回食箧即可;后园乃不祥禁地,切莫轻进──真正的原因是避免他们闯入七叔的作坊,发现了流影城最大的秘密。

如韦晙所见,留在食箧里的两只菜碗,被人吃得狼籍,故以「七叔爱吃冷菜」调侃之。但七叔并不在朱城山上,他应该一直在越浦左近,辅助古木鸢推行各项计划……

那么,是谁吃了箧里的菜肴?

更有甚者,七叔这段时间不在长生园,韦晙等日日送来两人份的饭菜,若七叔那份始终都没人动过,韦晙早该察觉有异。会一直这么做,代表「爱吃冷菜」的七叔,时不时临幸食盒里的饭菜,以致韦晙认定长生园住着两名怪人,非只一位「僵尸先生」。

──这里……还有别人!

耿照汗毛直竖。以他现今的功力,便是武功绝顶如蚕娘,要想在一屋之内,将动静声息悉数藏起,只怕还不能够;比起直接出手打败耿照,前者的难度毋宁倍数于后者,耿照非常确定长生园之中,并无人迹,就算灰袍怪客在此,亦不能藏形如斯。

到底是谁吃了菜肴?食箧有盖,野兽难以开启,朱城山千百年来都有人居,早无猿猴聚集;「长生园闹鬼」一说,连山下四镇居民都知晓,山上多的是打混摸鱼之处,谁肯来此?耿照在园里住的这些年,一次都没遇上过。

他端起挂着油腻菜叶的海碗,菜肴倒有大部分都洒在箧内,说是被猪拱了怕也使得,就像偷食之人手脚不甚便给,开盒、取碗、扒食……等,每一动无不是七零八落,吃落肚里的,还没有洒出来的多──

耿照霍然回头,竹椅上的黑发男子一动也不动,如非单薄的胸膛偶有起伏,看似与纸扎人偶无二。木鸡叔叔十年前是不会张口吃饭的,需要他帮忙撬开嘴巴、推动下颔,乃至捋滑喉颈;除了把柴刀塞到他手里,他立时由上往下,劈起柴来,大多数时候,木鸡叔叔就如同他的名字,是个连便溺饮食都无法自理的瘫子──

但这本身就是个巨大的盲点。

木鸡叔叔并非一成不变,十多年来,他已恢复到将食物送到口边,就会微微张嘴的程度,也能咀嚼、吞咽,跟耿照初见时截然不同。是因为耿照和七叔照顾他太久,习惯了他的瘫痈不便,以致忽略在漫长的时间里,木鸡叔叔其实是一点、一点地在改变,乃至恢复的。

「木……木鸡叔叔!」

耿照一跃而起,跪在竹躺椅畔,轻按黑发男子的臂膀。隔着粗布袍袖,仍能感觉手臂萎缩枯瘦,失去弹性的肌肤令人生出故纸般的错觉,较常人更低的体温有种怪异的不真实感,总之不似活物。

「那食盒里的菜,是你吃的,是不是?是你夜里肚子饿,自己起来找吃食,对不?」

第百九十 折心归寂灭万籁俱无第百八四 折旧人长随阳差阴错第二零八 折山云无觅且作浪游第二 折残兵之殇风雨断肠第三十一 折天罗宝典五艳妍心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七九 折风停柳岸映日朱阳第二零七 折错落缘合求败显胜第九六 折驱民为剑刀血翼扬第九三 折一泪映红妆怜月照影第三十八 折既成心魔蛇穴曝踪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剑门第百六一 折行逑俱空使两虎斗第百二十六 折岂不同悔共语今朝第十九 折九幽泉下快斩无双第九二 折君何有私丁邪酉惧第六十 折良人安在夜困长亭第二一二 折琉璃盏碎满目寇雠第百九七 折长恶不悛谁堪强怙第七六 折圣愚不肖鱼烂而亡第二一七 折映钩如线片片絮惊第八十七 折于征不信自入罟网第一百 折离缘而聚凝琼霜华第百五九 折谁应念我付君完璧第百八四 折旧人长随阳差阴错第五五 折蓝田窃玉还君明珠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剑门第七八 折为谁减枝刹那空华第百七九 折牙莹骨座剑血魂收第二零七 折错落缘合求败显胜第七五 折虫豸偷香一生所望第百三十八 折偷龙转凤冷炉红釭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剑第百八六 折一甓之合曾建金瓯第二 折残兵之殇风雨断肠第二一四 折至此无争混一执筹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艳回 首惊情第六八 折火融冰消玉洁何守第九 折英雄梦醒夺舍龙息第九一 折投瓜报琚人鬼殊异第百十七 折千里秋毫洿池罟现第百四三 折君如不归苍生何望第七九 折风停柳岸映日朱阳第百七九 折牙莹骨座剑血魂收第八十七 折于征不信自入罟网第二十七 折环刀夜炼铸月补天第四三 折此间少年三才一晤第百九十 折心归寂灭万籁俱无第百九十 折心归寂灭万籁俱无第四三 折此间少年三才一晤第百零三 折本我无相佛映琉璃第百 廿一折重泉有罅福祸自知第百五七 折自迩而高因怖生力第百八一 折群邪之首洞烛虚境第二一五 折月下推敲欲辩何从第五三 折鹊巢鸠据虚室开椟第百十二 折鼎天剑脉伐毛洗髓第四一 折思见身中照蜮冥途第二一八 折信其可信旧园曾忆第四二 折神令役鬼投名血书第三十一 折天罗宝典五艳妍心第六三 折玄嚣八阵伊梦黄粱第百九二 折换骨脱胎天蚕冰覆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剑第五二 折谁曰五绝庄筌暗入第百八 折凝宫镇脉蚁聚蜗争第百三十二 折停舟何羡·珠圆玉瑰第二二二 折夜刀胜雪素手合凝第三十五 折合鼎同火授胎截气第百零二 折翼爪劫余馈子千金第百十二 折鼎天剑脉伐毛洗髓第百八六 折一甓之合曾建金瓯第百九七 折长恶不悛谁堪强怙第六六 折石髓有尚青鸟伏形第百九一 折倩君作嫁酬以明主第百九三 折明烛映晓初荷含辱第百六七 折鬼蜮之丧中道王存第百七十 折彼梦如是说时曾经第七六 折圣愚不肖鱼烂而亡第二一零 折衮冕荣华或可轻抛第百一 折奔雷殒日明镜高悬第二零四 折杀赦两难胡为干城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枣花几度第二一一 折丁香舐红为郎君羞第八十三 折灵剑穿心腹生火齐第十八 折北关七日国破家亡第百六六 折诳世弥弥第百七八 折子何易我倒戈以盟第九三 折一泪映红妆怜月照影第二一三 折双元铸心恩怨到头第六九 折天佛降世兆现玄鳞「天佛降世」第六六 折石髓有尚青鸟伏形第百六四 折故人长别此番曾梦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五 折剑罡通天地母神箭第三十七 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第百五三 折毫厘之差满盘尽墨第六二 折偷梁换柱血涌流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