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在凛冽的风中相对而立, 刺骨的冷意钻入傅瑶脖颈,后头的那人紧紧捂住她的口,几欲窒息。忽而, 左侧那女子的如瀑长发被风吹起, 傅瑶定睛一瞧, 苍白如纸的竟是乔玉画的脸!
傅瑶睁大双眸, 不可置信地看着已迷了心智的乔玉画, 在清冷月色的笼罩下,眼眸轰然发出幽绿色的光。二人似中了邪一般一瞬白头,伴着迎风而起的白色裙裾, 分外诡谲。呜咽的风穿透了右侧女子飞扬的白发。恍惚间,傅瑶认出她是乔玉画的贴身侍女:鸳鸯。
傅瑶奋力挣扎着欲逃脱身后那人的桎梏, 却被强大的力道牵制的不可动摇。眼睁睁地看着幽绿色眼眸目露凶光的二人发了疯一般忽而像对方扑了过去, 乔玉画嘶嘶地磨着口中的银牙, 一时间竟长出了一对尖利恐怖的獠牙。银利利地晃得人眼前一花,电光火石间死死咬住了鸳鸯的肩。寂静的夜中, 一声刺破天穹的惨叫令傅瑶脊背发麻。还未来得及恐惧,却见乔玉画是生生将鸳鸯肩上的一块肉咬下,口中嚼着人肉的乔玉画似是尝到了世间美味,贪婪地笑着细细品尝着。
傅瑶的胃里翻江倒海,却见鸳鸯疯魔地呲着獠牙朝还在咀嚼的乔玉画跌跌撞撞走去。她撕心裂肺的疯狂叫唤着, 不顾一切地疯狂啃噬着乔玉画面上的嫩肉。被打破了宁静的乔玉画登时眼眸转为猩红, 迅速扬起了已被啃得不成样的脸庞, 僵硬地伸出已成两只白骨的双手, 疯了般死命用尖利的指甲抓挠着鸳鸯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鸳鸯撕心裂肺的痛叫太过森冷恐怖, 伴着午夜的风,似哭, 又似在笑。飞扬的白衣已是血迹斑斑,鸳鸯的兽性似被一瞬激发,她面上的肌肤片片凋落,腐臭的气味熏天入地,腐烂的血,和着伤口的痂和脓流了一地。而乔玉画的白发在凛冽的风中狂乱飞扬,刺耳尖刻的狂笑牵动了她面上所剩无几的肌肤,鸳鸯狰狞笑着上前伸出一只白骨手掌,生生将她黏连在血肉上的面皮撕了下来!
顿时血液和腐肉似瀑布般哗哗流泻而下,二人已没了面容,怒意却恰恰达至顶峰。二人皆疯狂地飞速纠缠在一起,利落地撕扯着对方身上最后一张遮羞布,白衣被抓破的地儿皆有腐烂的血肉流下。刺鼻的气味直引得人作呕,二人缠斗地愈凶,那尖利刺耳的嚎叫就愈是高亢。似山中的野狼皮被生生剥下的剧痛的刺鸣,又似少女被强行奸污时悲拗的哭泣。直令人头皮发麻,听得痛不欲生。
傅瑶的理智尽失,身子只软软地立在原地,被汗湿浸透的脊背却冷得出奇。那二人的皮肉已尽数暴露于空气中,撕碎一地的衣片沾着血,软塌塌地黏在地上。乔玉画忽而撕心裂肺地嘶吼起来,尖长的指甲死死抠入了她的脊背,将整个身子生生刺穿。中了邪的乔玉画力气竟大的出奇,狰狞地冷笑着将鸳鸯往地上的废墟中狠狠一摔。伸出同样已成一堆白骨的足拼尽全力地踩着鸳鸯那一团肉泥,冲天的尖刻笑声绵延不断地入了傅瑶的耳。她疯狂地踢打着早已没了气息的鸳鸯,一下一下,直至她与鸳鸯的骨因摩擦过甚燃起火来。
烈火将乔玉画的躯体结实地灼烧,她不可遏制地发出激烈而疯狂的痛叫来。她的发被烈火烧得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皮肉便在火光中片片凋落,连鲜血都已不复存在,只有烂的彻底的腐肉硬邦邦地如石块般砰地落地。
那人紧紧勒住傅瑶的唇,阻止她叫出声来,并引着傅瑶步步后退。火光愈来愈大,直照亮了整片天穹。乔玉画的惨叫却愈是刺耳恐怖,直拴着傅瑶的心不得镇静。火势愈加猛了,夹杂着枯树枝的导火,几乎烧到傅瑶。那人终是心一横将傅瑶生生抱起向别处奔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傅瑶已被过度的惊吓失却了思考的能力,只被紧紧抱着她的那人牵引着一颗无助的心向不确定的方向奔去。她不必去看他的脸,只凭着直觉叫出了那个名字:“歆…别走…”
那人却并未应答,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一抖。傅钰的腮边有泪,却拼尽全力地奔跑着,拼了命的也要保住她的性命。傅钰的身子是何时变得这般精壮了呢?他抱着她,跑过霜落一地的坚硬石路,跑过那口令她伤了手的古井,也跑过了她方才独自溜出的寝屋。他多想,就这么带着她一路奔跑,永无尽头。
火光将冷宫万古枯寂的天照得亮如白昼,她无可选择地紧紧拥住了他的脖颈。惊惶未定的热泪滴滴落在他的颈间,痒、却又极痛。长久的奔跑令傅钰体力尽失,终是停在了冷宫的正殿门口。他疲惫地将傅瑶放下,她却在看清他的面容的那刻失却了所有屏障地跌坐于地。
傅钰将她紧紧拥着,吃力地想要把她扶起,远处的火光映得她的面容昏黄而憔悴,她望着他凄然道:“阿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傅钰紧紧贴着她的额头,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语气间却坚定无比:“再不该来,我已来了。”
傅钰强行将她扶起,欲入正殿歇息片刻。傅瑶惊魂未定地坐于冰凉坚硬的地上,被汗濡湿的长发软塌塌地黏在鬓边。傅钰轻轻为她拂去眼角的残泪,大劫过后的傅瑶只余了昏天地暗的疲惫。她无力地将头搭在一旁,傅钰在她熟睡之际将她揽至自己肩头,如珠如宝地看着她微蹙着的眉的睡相。
不曾有人告诉过傅瑶,她与傅歆的睡相皆是如此,即便在熟睡之际,亦面含淡淡不安的愁绪。
忽而天穹当中惊雷乍起,傅瑶似惊弓之鸟般猛然醒来。暴雨如注,横空劈下的一道雷令傅瑶眼前尽是过分的明亮。傅瑶又惊又惧,扑入傅钰怀中的那刻一时用力过猛,二人皆骨碌碌地滚落入了正殿的神牌处。又是一道巨大的雷轰然闪过,傅瑶惊惧地抬首,恰恰看到了那张破碎的观音脸。
雷光照射下的观音面,太过慈悲的笑缺去了一角,反倒令人刺骨生寒。她的脑海里轰然炸起小内监那信誓旦旦的话:‘凡是瞧见那观音像的,男子惨死,女子一生凄苦。’傅瑶遍体生寒地想要逃开它的牵制,却怎么也移不开眼去。傅瑶失了理智地流着泪,不!不!
却见傅钰忽而起身,上前将那观音像取下摔了个粉碎。薄瓷的碎片滚落在傅瑶足边,她惊惧地狠狠踢开后抱头痛哭。傅钰悲拗地抱紧了他,任外头的狂风将雨吹得他全身尽湿,不顾一切地将她的头埋入自己胸口向苍天大吼:“是我砸了那观音像,若有报应,就全冲着我来!”
傅钰悲声的怒吼令傅瑶哭得更凶,她紧紧抓住了他背上的衣襟,用力地捶着他坚实可靠的背,撕心裂肺吼道:“你为什么要摔了它?你会死的,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傅钰,傅钰!”
她的呼喊被掩盖在一声又一声横空劈下的雷里,傅钰的下巴就死死地硌入了她肩头的皮肉里。他失了全部的言语,只一直一直的唤着她的名字:“瑶儿…瑶儿…”
她感知到了他身子的颤抖,他对潦倒结局的恐惧,没有人是不怕死的,不过是为着她,他愿意。他咬紧牙关,太过俊朗的眉宇间是疼痛的满足:“瑶儿…能有此刻,我已心满意足。”
傅瑶的面色苍白如纸,哑着嗓子颤抖着从他的怀抱中缓缓抽离,眼神空洞如枯井:“傅钰…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要对抗这预言的牢笼与诅咒,她不要傅钰死于非命,更不要那注定凄苦的一生!她狂乱地挣扎着,几乎疯掉地向茫茫大雨中跑去。
傅钰即刻飞身向外追去,如注的暴雨只一瞬便将她的全身湿透。傅瑶着了魔般朝冷宫门口冲去,傅钰却不敢靠的太近。冷宫门口皆有侍卫驻守,本就□□而入的他又怎敢露面。泛着银光的尖刀交叉着挡在傅瑶身前,直映出了此刻她狼狈而仓皇的脸孔。侍卫见着她如此狼狈,不由倒退两步撇着嘴喝道:“你是不想活了么?识相的,快滚回去。进了冷宫,还妄想着出去做娘娘么!”
傅瑶无助地立在二人身前,与那利刃的距离不远不近,却能清楚地感知到它泛出的寒意。傅钰紧攥着拳,若此时上前,岂非惹得傅歆要起杀心?正进退两难时,见一破衣烂衫的老妪披着如夜色般墨黑的斗篷幽幽而来,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老妪低垂着面容缓缓上前,每进一步,那两侍卫的腿就软了一分。
她忽而冷笑出声,褶皱纵横的左手有力地将傅瑶向后一拉,而那两侍卫也惊惧地放下了利刃。
“她,可是娘娘!”
说罢将身子僵直的傅瑶扶住,转身渐渐没入冷宫的无边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