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帝妃离心

夜好长, 好冷。傅瑶在不明的神志和无际的疲惫中沉睡,紧攥着傅钰的衣角眉宇深锁。灵湖为其换上身干净衣物,通体尽湿的她, 一时高烧不退。

身子中似有团火在烧, 她的心就被烹在烈火中央。伸出手欲将它取出, 皮肉撕扯的疼痛却令她生生缩了回去。傅歆就站在一旁悠哉地将那团火燃得更旺, 她的心, 取出了是骨肉分离的剧痛,置之不理是烈火烹油的必死。

不…

傅瑶无助地摇着头,不, 这不是她要的结局…

傅钰觉察到她欲逃避梦中那个光怪陆离的境况,轻轻摇着她的手臂柔声唤道:“瑶儿。瑶儿, 莫怕。”

傅瑶却沉浸在无际的迷梦中, 难以醒来。

傅钰焦灼看向一旁煎药的陈太医, 急忙问道:“怎得都服下两剂药了,还不见好呢?”

陈太医将最后一味药置于炉中, 重重叹道:“王爷莫急,娘娘这是夜间惊悸,加上受凉,兼之冷宫待遇有限,身子自然薄弱些。但最为致命的, 是娘娘对陛下的心结啊。”

傅钰沉下面容, 无可奈何地接过灵湖递上的冷巾, 一下一下为傅瑶擦拭地极为轻柔。他垂下眼睑, 缓缓道:“无论如何, 把她医好便是。”

傅瑶的额间渗出细密的汗,心中的那团火却又被倾盆而下的暴雨浇灭, 只余了透心凉。她在寒天动地中紧紧抱住自己,明黄的轿辇停在她眼前,只一顿,无情地碾过她的双手。一霎间,血,满地的嫣红染透了皑皑雪地。

傅瑶惊得一身冷汗,双眸轰然睁开。

灵湖见其醒了,忙去端了药上前激动道:“娘娘您可算醒了,整整昏睡了九个时辰,可把奴婢吓坏了。”

傅瑶干燥的唇已破了皮,傅钰忙将早已晾好的水递过,看着傅瑶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澄澈的眸底尽是宠溺与疼惜:“瑶儿,你可还好些了?”

傅瑶感激地颔首,语气却虚浮无力:“还好,多谢你。”

傅钰的容光略略一黯然,复而献宝似得笑颜顿开地从袖口取出一物件来道:“瑶儿,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傅瑶茫然地望着他,傅钰笑得愈加灿烂将物件置于傅瑶掌心。

傅瑶怔怔望着掌间的那片极小却做工极好的樱粉色锦缎碎片,这样娇嫩的颜色…傅瑶的眸间顿然泪意充盈:“这是安懿的…是安懿衣料上的,是不是?”

正是此时,老妪从外头进来,狠狠一撇嘴道:“这男人,对你好不过都是为着自身企图,可当心被骗!”

傅钰尴尬地垂首一笑,复而又将另一藏蓝色锦缎碎片置于她的手心:“的确如此,那枚是安懿的衣料,这枚则是镜儿的。昨夜宫宴时分,我特特向黎嫔娘娘讨了这来,借花献佛地来讨你欢喜。你可还喜欢?”

傅瑶流着泪将两枚锦缎贴在脸颊,好似如此便能幻想镜儿与安懿还在身旁:“阿钰…镜儿与安懿还好么?”

傅钰含笑揉了揉她随意散落的长发,宠溺道:“昨夜我特特瞧过,安懿长大了许多,眉眼也愈加好看。镜儿已会说话了,皇兄待他们极好,你且放心。”

傅瑶眉间缓缓一舒,又转瞬颦起道:“那我的家人呢?父亲、母亲,还有嫣儿…还有程少夫人,表哥去了,她可怎么活?”

傅钰的神色沉重下来,轻轻揽住她瘦削的肩,替她舒缓着情绪缓缓道:“皇兄…因一些旁的事,寻了由头降了你父亲的官职,刘将军为你父亲上表求情,也被削了爵位。而程少夫人…待发现时已是一句冷尸了。”

傅瑶一时不可置信:“为什么我已进了冷宫,他还是不肯放过我,放过我的家人?是傅歆杀了程少夫人么,你告诉我是不是?”

傅钰沉痛地摇着头:“不,没有人要杀程少夫人。她的死讯被发现时已是七日后的清晨,程彦去了,程家受牵连亦败落了,根本是无人问津。程老爷与夫人身子不济,早病倒了。我打听过,少夫人是随意拿了匹绸缎打了个结悬梁自尽。七日,尸体早已腐烂了,若非她腕间的手镯为程家传家之物,真认不出那是她。”

傅瑶的身子禁不住地颤抖,灵湖忙劝道:“娘娘您先莫想这些,林家上下总算没有伤亡,您如今身子不好,总要养好病再行筹谋罢。陛下听闻了昨夜冷宫走水一事,只怕今夜便要派人来查问了。”

傅瑶的沉痛已盖过一切,她已落至如此田地,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的家人。他的恨要消除,难道就要把所有人都逼死?强忍着欲滚落而下的泪,缓缓从傅钰怀中抽离开:“阿钰,你回府去罢。允王府上下没了你,支撑不下去的。”又是凄冷一笑:“更何况,傅歆他又怎会不知你昨夜未曾回府。”

傅钰担忧地望了她一眼,终是放开了手嘱咐道:“罢了,我这就回府去。只是这药你定要服下,陈太医乃我的心腹,断不会害了你的。皇兄不允准我随意入宫,待有机会时,我会再来看你。”

傅钰的眼中尽是担心与不舍,凝着她重重道:“你,珍重。”

傅瑶在塌上是待不住的,待傅钰走后,便起身活络筋骨。服下药后,身子虽依旧无力,总算不太虚浮。行至那颗参天高耸的石榴树下时,见那老妪正独自望着天,便上前坐于老妪身旁淡淡笑道:“还未谢过婆婆昨夜对傅瑶的照拂,婆婆莫怪。”

那老妪只翻了眼皮淡淡瞥了她一眼,蔑视道:“哼,不劳你这样的情痴来谢我这个老婆子。你和那个允王都一样,蠢!”

傅瑶心下一戳,亦是无言以对。老妪见她不答话,又扩大了嗓门没好气地问道:“你恨当今陛下么?”

傅瑶宛若游魂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难以抉择。

老妪登时气得快背过气去,抬起手来狠狠戳了戳她还在胀痛的太阳穴,状似恶狠狠地骂道:“你真是蠢!他把你贬斥到这鸟儿不拉屎的地方,逼死了你表哥表嫂,现在连你的父母都不放过。你还对他抱有幻想,蠢,蠢死了!”

傅瑶眼底的仇恨似被老妪的话燃起,冰冷的双手亦在发抖:“是啊…他毁了我的父母,我的表哥,害得我不得与镜儿与安懿团圆…”

是他害了她,都是他害了她…傅瑶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方才清明的头又似高烧灼起般痛得厉害。傅歆是她的梦魇,是她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的天堑,是难以逾越的沟壑,永不释放的牢笼…傅瑶紧紧抱住剧痛的头颅,灵湖惊得忙问道:“娘娘,您是不是不舒服?奴婢扶您回去歇息罢。”

傅瑶的头痛得涕泪横流,已说不出言语来。朦胧间只听得那老妪撇着嘴,没好气又无奈地骂道:“真是的!自己蠢,还不让旁人说!行了行了,滚吧!”

老妪与灵湖一同扶着傅瑶跌跌撞撞地往寝屋走去,天旋地转地情景令傅瑶近乎呕吐出来。她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自己是死是活。连同后来的沉睡,都直接避过了傅歆的派人搜查。

傅瑶再醒来时,已是亭午夜分,舌尖的干涩似火一样燃烧着,嗓喉痛得近乎炸裂。她知道,这是急火攻心,又伤了喉咙了。用尽全力坐起身来,沙哑的嗓音一出,连她自己都觉好笑。拼尽了力气嘶哑道:“灵湖…拿水来…”

傅瑶的嗓音刚出,背后竟被一人紧紧拥住!傅瑶的神志转瞬清明,脊背的冰冷遍布全身。她想喊,却喊不出,唯有那颗沉寂已久的心猛烈的抽痛。她不能自控地紧紧贴着他宽厚的臂膀,滚烫的肌肤,还有那曾夜夜围绕在她身畔,铭刻到她骨子里的龙涎香气,那种气息,曾无论何时都会令她安心。这一刻她的呼吸近乎停滞,血液亦在逆流,怎么可能…

傅歆紧紧拥着她的身体,几乎要将她的全部揉进肺腑,不动声色地牵制住她不老实的挣扎和逃离。太久没见,她怎么这样瘦了,瘦到自己都快认不出那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脸。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只怕她会被一阵趁虚而入的风给带走。

他一如往日情浓时地将脸颊轻轻抵在她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间,有些潮湿的暧昧。他一时忘了自己是谁,只期期艾艾地唤着她的名字:“瑶儿…”

傅瑶的心却似被置于火上煎烤般咸涩却又困惑,她不是恨他的么?为什么面对他的怀抱时还会弥足深陷,不,他害惨了她一家,她怎么可能再去与他重修旧好。她好恨,她忽而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逃离他的牵制,每一寸的肌肤都被傅歆磨得滚烫无比,她的反抗令他一时手足无措,只能凭着本能一把将她拉回,重重地压在冰冷简陋的塌上。

黑夜中唯有他的一双鹰一般凌厉的眸映入她的眸中,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无力抗拒的自己。傅歆粗重的呼吸就在眼前,近乎不可控制地朝着她没了血色的唇重重吻了下去。他的吻来得太过粗犷和不留情面,坚硬的舌粗暴地启开她的双唇,逼迫着她迎合自己。他毫不犹豫地将她粗糙单薄的衣物撕个粉碎,近乎疯狂发泄般与她翻天覆地的交合。听着她在自己身下发出带着痛的喘|息声时,他竟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满足。他变本加厉地粗暴地运动,每一下都似要插|入她的深处,震得她几乎窒息。

她的眸对着激烈如火的他愤恨逼视,身体上的屈辱和灼痛快令她疯了。他近乎虐待的发泄太像一个发了狂的野兽,那个野兽,吞没了她的一场大梦,还有她原本安逸幸福的林家上下。

傅歆望着她的神色有些苍凉的哀伤,又好似求而不得的孩子般不住地贴着她的身子,不住地询问:“瑶儿,你不快乐么?你难道不快乐么?”

傅瑶冷冷地看着他,几乎将他眼底的热情幻灭成冰:“傅歆,我好恨你。”

傅歆的激情被一瞬摧毁,顿然抽离的那刻,傅瑶感觉自己的整副躯体都已被掏空。

他俨然是怒了,迅速套上那身刺目的明黄色衣袍,回首面上的阴鹜将方才的温情与激烈都一扫而空。他恨恨地逼视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庞,原本的思念全化成了对她不受训的无边怒火:“傅瑶,你是活腻了么?”

傅瑶忍无可忍,几乎歇斯底里地冲他失声怒吼:“傅歆,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放过我的家人?千错万错都由我一人承担,我的家人皆是无辜。你如此做,又是为了什么?我父母已经年迈,还有表哥,他是枉死的啊。傅歆,你想起来的时候心里都不会愧悔么?你到底还有没有理智!”

傅歆登时暴跳如雷:“你今日能在这里见着朕,见识到朕对你做的那些事,就应该知道朕早就没有理智了!没错,你的家人皆是冤枉,他们都是受你所累。就是因为你,朕惩治他们,叫你与他们都无法安生!”

傅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疯狂到扭曲的面容,心底的绝望渐渐蔓延开来。这就是她一直念念不忘的男子,她爱到无法自拔的根源。她看着他,已然面目全非了,连泪都难以流出,只哆嗦着身子维持着活着的知觉:“傅歆你走吧,你快走吧!你已经疯了!”

傅瑶不忍再去看他的面容,只转过身去缓缓向后离开。后头已是死路,可她不能后退。她怕她一回首,不听话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一声晴空霹雳般的怒吼从身后传来,直刺得她的心滴下血。傅歆不可理喻地冲她越走越远的背影怒吼:“傅瑶!朕要走了你连个礼都不行么?”

傅瑶的面上是如霜的冷清,缓缓转过身来,以最挑不出错的姿态朝他福了一礼,后转身决然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