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偶尔抬手拂去发上沾的花瓣,笑容温和浅淡,霎那间,千花万树蒙上了一层圣洁的月华之泽,盛开的流光点荧,含苞待放的相继绽开,清香瑞袭,此起彼伏的婉细笑音如风一半漾过。
紫荆花开于冬春之际,这渊底空气稍潮,气温清寒,虽是夏季,紫荆花却依旧芳华大盛。
男子朝溪边看一眼,笑容一滞,白影鬼魅般掠来,我看清了他的面颜,脸若无暇瑰玉,眉似远山黛青,唇如玉檀浅绛,那眸中一派清明无垢,却是参透了万物般的洞然,他俯下身,横指在我鼻下一探,一抹凝重舒展开来,将我抱起,沿着逶迤的小径步入一片竹林中。
“这全身经脉全断了,血也流失了大半,是谁伤的你?”
他叹,语气轻渺,温慈,似包容了这世间的一切悲苦,在小径的折处,腾手按下一条旁逸出的花枝,转了个身,再行一些距离,步入一间掩映处的雅致竹屋,将我放到药味四溢的榻上。
我在一阵阵薰香中睡了过去,仿佛陷入了梦中梦,一切变得朦胧淆沉,在现实中也睡,在梦境中也睡,看来老天真是眷顾我这副千疮百孔的身子。
似有药碾子在轻缓地磨动,带过岁月无声,不同气味的药香溢出来,钻入鼻中,蔓延周身,虽负了重伤,我却体验到这一生从未有过的安宁,在将醒之际,贪恋地一睡再睡,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腹中空叫了几声,扰了闻香的兴致,方才不情不愿地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白得不惹一丝尘埃的衣角,料子华贵,人间少有,似上好的云锦织成,我循着望上去,修长的玉手中,端着一个陶瓷碗,温气腾腾,药香弥漫,一手正执了紫檀勺,缓而无声地调着,心一暖,再向上,对上一双清明又温柔的眸子。
这颜容与梦中的一模一样,男子勾唇,笑若梨,“四个时辰过去,可算是醒了。”
我免不了这样的桥段,讶然一问,“你是谁,这又是什么地方?”
而躺在别人的榻上,我当然不能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作势要起身,身体却僵痛着不听使唤,才想到所有的经脉都已经断了,心中一阵喟叹,我卉娘作为堂堂妖界之尊,也会有这么狼狈的一日,幸好碰到的是一个好人,先前树敌太多,倘若在这样的关头撞上了仇家,恐为俎上之鱼肉,任人宰割,落得一个无颜见人的窝囊死法。
果然,俊郎如我所料地示意我躺下,“这是紫荆原,我叫姬修,姓姬的姬,修为的修。”
这是一个体现节操的妙名,要说“兰痕”,“子懿”也是象征美好品德的词语,可这二位做的事却是教我……特别是兰痕……也并非说二位德行恶劣,要说追溯根源,那罪责还得究到仙子卉娘身上,毕竟一切因她而起,只是二位的作为,怕是无上君子做不出来的。
我淡淡地称赞是好名字,目光却带着暗示的意味往瓷碗上瞟,若只是药汁,这一碗下去,怕也填了不少空虚,男子眼皮一压,一副了然的神色,唇角更弯,“莫急,还有些烫,唔,你又叫什么名字呢?”
我一笑,我叫清往。
我掠下虚空的那一刹那,对那一个玄衣身影道,从此再也没有卉娘了。
是的,再也没有了,仙子卉娘早已在一百多年以前逝去,这一副承了她灵泽与法术的替身也消失于人前,即便还在,也再不是那个与两个男人纠缠不休的名字。
“清往?”姬修似体味了一下,“这么说来,我以后是不能问你的过往了。”
他将瓷碗放到一旁的桌上,拿来一个枕头,将我身子垫高,坐到榻边,舀起一勺,吹了吹,喂到我口中,动作行云流水,优雅极了,一双清眸暖意流动,“这是药粥,可饱腹,可治伤痛,清往多担待一些,傍晚我再做吃食与你。”
这男子是个妙人,粥也做得极好,稠中如珠玉攒聚,滑润糯甜,入口便是一阵沁心的淡香,我咽进腹中,又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温和地笑,一勺勺喂我,没有一丝不耐,待一碗粥见了底,我也吃了个七分饱,但粥中必少不了掺水,再加之我很久没有排泄,这一吃完,小内便急了,且非常急,来势汹汹,必在三分钟之内解决不可。
忽然想到了什么,我一个激灵,将被子掀了,向身上看去,松了一口气,幸好紫衣还穿在身上,没有被换下,看了不少故事性的书册子,在这样的段子中,身负重伤的角儿被异性救了,苏醒过来后,一定会发现衣裳被换,继而哭闹不依,要一个终身说法,我此番大劫,遇到的果然是无上的佳君子。
但我的心情一下子又黯然了,魂儿魄儿颠了几下,以极冷的目光望着身上,磨着牙道,“即便清往我掉入了水中,将浑身的血迹都冲淡了,然而水痕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蒸干的,这一身衣裳却甚是干燥,难不成,拿下来放在火边烤过?就算外衣拿下来也无可厚非,但为何更里的衣物没有一丝湿气?”
我眼神不好地凶着他,忘了随时准备冲出来的小急,等他告诉我,是自然风干的效果,不过么,这紫荆原气候阴潮,怕是沾了一点水,每个两三天是干不了的。
他一诧,忽而便明白了,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却好言来抚慰我,“清往莫见怪,这衣裳上的水痕是用火风引蒸干的。”他拿过桌上的一样东西来与我看,所谓的火风引由八扇呈螺旋状的扇叶缔结于中心组成,后背安装了一个摇柄,床榻不远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火炉,由一样弧形的透明什物罩住,顶部延伸出一根管子,连接于扇身。
他摇柄,一阵热气扑到我身上,仿佛暖风拂来。
这公子不但是节操高洁的妙人,慈悲为怀的济世医师,还是个自食其力的能工巧匠。
我彻底放下了心,但忽然想到用这个东西将衣裳上的水痕蒸干,一定费了不少气力,一时有些愧愧然,道,“虽说是我错怪了好人,不该再提其它要求,可这尿一直憋着,且屋内又没有其他女子,该,该如何是好?”
我眼巴巴地望着他。
其实我这样问,是希望姬修这儿有助人解决急事的什物,但从容的他明显一下子局促了。
他一张白似梨的颜容泛起了桃色,蹙着眉头,不太看我,“这……这……”
颇有君子非礼勿听的操守。
若是兰痕,定要乐呵呵地来帮我,虽说不准那咸猪手会不会伸来,但眼睛必是不安分的,那笑也更加风流,若是鬼君,不但一言不发地替我拔了,且会一本正经地动手动脚一番,还要一脸悲悯地看着我。
可我还没脱呢?他慌什么?莫不是在脑海中过了什么,以致反应如此失态?
男人啊!
我一下子又不高兴了。
但尿快要憋不住了。
我苦着一张脸,“也并非是为难公子,这全身筋脉全断了,竹屋中又没有女婢,清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也着急,脸更红,五秒之后,似是下定了决心,掀起眼皮看过来,我以为他豁出去地要替我把,作出一副含了委屈的拒绝形容,然而他的目光落到床铺上,道,“清往你……你就在这榻上解决好了,我用风火引替你烘干便是。”
神马?
烘是能烘干,但一床的尿臊味谁来替我闻?
我一叹,闭上眼,“劳烦公子将我送到茅厕吧!公子是出尘之人,纠结于凡俗琐事作什么,快!”
他一怔,那神色复杂得……啧啧,形容不出,赧色与尴尬掺了大半,桃红从面颊蔓延到了耳朵根,望一眼我,果断地俯身,将我抱起来,一路移形换影,在万竹之景中,衣祙如云朵飞快移逝,我才知他是会法术的。
茅厕到了!一间玲珑小巧的竹屋,屋檐还被他悬了一排的风铃,我晕!
他修长的手指飞快褪开我的腰带时,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清往,我会对你负责的。”
我的注意力尽在那一泡尿中,享受着冲尿的快/感,分不出心思来回应他,但心中隐约是抗拒的。
他很是有礼,扣住我大腿的手覆在有布片遮盖的地方,上衣被他放了下去,掩住了后臀,一双清眸望着虚空,可说并未见着我一点肉。
这一路回去,他沉默了下去。
我忆起方才他那句是男人都会这般说的话,在这样的段子里,男人占了便宜,定然会来一句,“我会对你负责的。”负责任的下一步当然娶了那吃了亏的女子,占更大的,更多的便宜。
我堂堂妖界之尊,岂会落了这般的俗套?
便斟酌道,“方才公子的那一句清往也听到了,只是公子超脱于物外,自然不与那些饱读圣贤书,头脑迂腐的公子哥一般见识,那一句作为安慰清往是懂的,不过清往心理承受力极强,更不在意那些琐碎,所以,公子的话请收回吧!才是初遇,公子说出这般亲近的话不太好。”
他垂头下来,眸子澄澈,脸上恢复了梨白,眉头隐蹙,叹道,“这紫荆原除了我这一户,并无其它人家,且边缘皆延入一片漆黑的虚空,去何处寻婢女来服侍你,在筋脉接好之前,你一切日常均由我来打理,有逾礼之处也在所难免,所以……”
我的一颗心飞快跌了下去,差点喷出一口热气腾腾的活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