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桑不满地暼他一眼,闷闷一句,“二寨主风凉话也说了不少了。”
蛛毒看看兰痕,又看看冷桑,不作声地饮酒,仿佛有些心事,我便看出来,她在这二尊妖上犹豫不决,咦,本寨不过离开半个月,蛛毒就对冷桑,起心思了?
啧啧,既然兰痕有美不珍惜,便先预祝冷美人与冷桑“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但我被兰痕的话哽了一口气在喉中,淡淡道,“作为罪魁祸首,二寨主该将自己的喉咙送上去才是,幸灾乐祸,恐怕更加令人鄙夷了。”
兰痕一怔,倏而笑了,语气风淡云清般缥缈,却仿佛压抑着其它情绪,“卉娘忘记鬼君要挟司命的事了?”
噢,是子懿强取了司命星君一丝魂魄,要让仙子卉娘永世与他那一桩,着实……卑鄙……
但在团圆饭上,伤了和气不太好,我置若罔闻,拿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作派,举起杯盏,强行挤出一抹笑来,“本寨半个月疏于打理寨中,各位辛苦了,先干为敬。”
姬修不好荤食,筷子总朝那些清淡的素菜举,一双眸子澄澈地望着我,带着些许的疑惑,冷桑和蛛毒看向他的眼神则是一片茫然,我才意识到忘了介绍客人,便将我在紫荆原的情形简略地提了一提。
兰痕的脸色黯然,一言不发。
倒是蛛毒与冷桑识大体,客气地敬了客人。
回敬时,姬修笑意淡然,“我会继续好生照顾卉娘的,她毕竟……”瞥了我一眼,“愿意成为我的人。”
语气疏朗,仿若蓝穹玉云,颜容上蒙了一层淡淡的浅粉色,他说得很诚挚,没有丝毫矫揉造作,眸子静漾,有涟漪荡开。
我差点一口饭喷出来,瞪着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在紫荆原半个月,一直是两个人相处的氛围,即便举止有些过了,但也习以为常,羞赧一下也就罢了,但在多人在场的情况下,咳,他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明目张胆?
难道以前我对他的判断,错了?他是不谙世事,心境过于明澈还是……一种可与鬼君比肩的腹黑?
我盯着姬修,整桌的人盯着我,眼神尽是不可置信,一时间死寂无声。
兰痕沉沉一叹,将杯盏重重搁下,“卉娘,他果真是你的新欢?倘若真是如此,你置鬼君于何处,又置我于何处?”
很好,为了增强说服力和感染力,以体现我的水性杨花,喜新厌旧,他连仇敌都搬出来了,也着实让人喟叹。
我正要回击,空气鄹然冷却了下来,以某一处为中心,源源不断地向膳房传入,下意识地朝门口看去,一袭玄衣的颀长身影正杵在玄关处,薄唇微抿,眉眼清清冷冷,仿佛一副蒙霜的画。
那玄发散了满背,有一点凌乱,让人无端生出凄迷的美感,这还是他的常态,恶魔化了的模样,至今我还不太敢回忆。
我勾唇一笑,拿起一个空杯,低头倒酒,“虽说黄昏时口味不同,但毕竟难得团圆,卉娘死里逃生,算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还请副寨主赏一个脸面。”
子懿望着我,眸色幽漆,“他,是,谁?”
语气低沉,压抑,冰冷,还问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听来好不气阻。
姬修么,他是个尴尬的存在,对我而言,也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本来鬼君与妖君就不对付,再添一个,怕以后的相处会越来越僵。
但除了饭后训斥他一顿,让他不要口头造次以外,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我斟酌了一下,掀起眼皮看向门畔,面含笑意,“先前承了鬼君一巴掌,就负气离开是不对,但本寨经脉尽断,跌落紫荆原被姬修公子救起,半个月来,吃喝拉撒,一直由公子照顾,这恩情如同再造,本寨即便双手沾满血腥,罪大恶极,也时刻铭记在心,没齿难忘。”
见他脸色越来越黑沉,我生出一丝快意,一丝尖锐又迟钝的痛,继续道,“而姬修公子品性高洁,赤子之心,又对本寨表明了拳拳爱慕之情,本寨已是半老徐娘,本不该贪慕公子的芳华盛年,只是大半生过去了,华发初露,总要为自个儿打算一下才是。”
子懿死死地盯着我,眸中黑流飞涌,手有些许的颤抖,胸口一震,紧抿的唇忽然张开,哇出一口鲜血来。
心疼了么,你在乎的这副皮囊,就要给别人了,但你可曾真正触摸过我的灵魂?
蛛毒和冷桑赶紧起身,将子懿歪斜的身躯扶住,兰痕铁着脸,无动于衷,眼神是疏漠的,手指收得很紧,很紧……姬修一双星光静烁的眸子打量着子懿,缓缓道,“他中了血毒。”
我执起他的手,“你虽然是医者,可不该管的还是不要管,天快要黑了,你暂且留在我的弄月楼中,起居之事么,以后再作打算。”
唔,姬修的俊脸,又着了一层浅红,他的手轻轻地从我的掌中抽出,重新执了上来,温声道,“好。”
我带领他,款款走向门外,经过子懿的身边时,我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喉咙也涩得厉害,他保持着歪斜的姿势,一手扶门,不顾嘴角一缕缕溢出的血,定定地看着我,眸子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我扭头看向冷桑,“副寨主的晚餐准备好了么?”
冷桑的表情也很复杂,“准备好了,寨主放心,副寨主很有分寸,不会铸成大错。”
我“噢”了一声,“那就好,虽说半个月前妖君良心发现,并未真正地对本寨有所予求,但解药毕竟晚了,是本寨疏忽,以后会尽量为鬼君找寻其他化解的法子。”
子懿的神色闪过一抹震动,眉蹙了蹙,正要说什么,我冷笑,引着姬修逐渐走远了。
归根结底,姬修的出现,还不是他造的孽。
那狠厉决绝的一巴掌,仿佛烙在了我的心底,再也难以泯灭。
“卉娘……”身后传来一声沙哑的唤,这样的情景出现过不止一次,我没有回头。
姬修望着我的侧脸,眸子清澈温暖,“清往,这儿太乱,不如我们挑一个好地方,从此无人相扰,可好?”
我叹了叹,“不,我离不开这儿。”
“为了他……他们?”
我清楚他的含义,“也不全是,还有这儿的小弟,以及由我辛辛苦苦创下的寨业,就像你眷恋紫荆原,不太舍得离开一样。”
他没有再坚持,只道,“我随你就是。”
然而,步入弄月楼,才发现鬼君已经在楼中等。
他端坐在主座上,垂眼喝着冷茶,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清寒的气息。
我一怔之后,拿出一副高大上的作派来,冷冷道,“副寨主血毒发作在即,莫不是要拿卉娘来饱口福?”
逐客之意不言自明。
他搁下杯盏,静静地望着我,“还有两刻钟,而这两刻钟内,我可以将不速之客,赶,或者,杀。”
我不悦地道,“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有可能是我未来的夫君,不速之客?鬼君恐怕是误会了。”
子懿宽袖一展,一柄紫黑交错的长剑从中飞跃出来,冷声道,“我将他杀了,你就没有救命恩人,也没有所谓的夫君了。”
这是什么逻辑?
我被气得不轻,咬了咬牙,“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话音才落,腰部一紧,却是姬修揽着我,将我放到重彩朱漆的大柱子旁,光芒一耀,化出一柄月华流银的白剑来,在子懿逼来的同时,迎了过去。
这是我第一次见姬修动手。
在紫荆原中,他可以锁住我的法力,压在我身体上又亲又摸,证明一身功夫要比我厉害一些,但与鬼君较量起来,孰输孰赢还不一定,我在一旁摸着下巴,仔细观战,不得不说,二位的打架姿势很有艺术性和观赏价值,且势均力敌,你来我往,让人的心提了又提,好不悬乎。
所谓出生入死在他人,体验刺激在自身,我大赚了一笔。
兴是嫌空间不够发挥,二人打着打着就到了外面,我怀揣着一颗好奇又忐忑的心,也跟了出去,小弟们从四面八方纷纷涌来,聚在下面,手中的武器举起又落下,“吼,吼,副寨主加油,副寨主加油!”
“副寨主加油哇,赢了寨主今晚就是你的。”
一个绿毛的小怪发出猥琐的叫喊。
“求二寨主加入战斗,进行淘汰赛。”
“求三寨主也加入战斗,充一个数。”
“不能让一个外人把寨主赢了去。”
“对,不能!”
“不能!不能!”
“……”
一个个不正经的下流胚子不断叫嚣,我磨了磨牙,准备让我轻渺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穿透全场,忽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心一惊。
离二刻钟还有三分钟,鬼君血毒发作,必化恶魔,就连兰痕,我,冷桑,蛛毒一道上,也及不上鬼君的十分之一,到时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灭了姬修……
但在二人打得难解难分的情形下,旁人的口舌是劝解不了的。
我略一斟酌,对着半空中的两个身影,以商量的语气道,“若我要二位停下,二位定是不听的,对么?”
他们不鸟我,一眼也未看过来,出招更加激烈,由于邻近魔化,子懿的眸子开始变红,一头玄发逐渐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