垚靳羽坐上了周震的车,初来乍到,有些拘谨,基本是周震问一句她答一句,不问不吭声。顿时小小的车厢里氛围有些尴尬。垚靳羽虽对原单位不是很喜欢,可毕竟待了两年多时间,很多工作方式方法都已经融入到她骨子里了,这第一条便是“谨言慎行、言多必有失”,这也常常萦绕在她心间。在她看来,多听多看是她跟着周震需要学习的,况且周震在开车,更不应该让他分心。谁知自己有些规矩的过了头反倒被周震数落了几句:“咱以后是同事,或许你比我厉害多了,不要这么羞涩,大方点,特别是在客户那边!”
“师傅?”垚靳羽为了不打扰他开车,只是用余光瞥了眼。不料想话音一出,自己都感觉到嗓子似乎痉挛了一般:“咱今天去做贷前审查需要我做一些准备工作吗?例如查阅资料或者其它。”
“你一个985大学毕业的怎么跑到这种公司来上班啦?”周震的神情很放松,但也被垚靳羽的紧张感染了,来了个答非所问。异性相吸乃人之常情,何况一位帅哥碰到一位美女呢。
垚靳羽本想直言不讳地说就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又恐被对方认定为过于现实。她简单地把在之前单位工作的情况叙述了下,最后归结为想换个新环境。如果是在之前的单位有人这么问她,她定然好好准备一番说辞。从早上到公司以及开会的情形,她知道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垚靳羽再一次将话题引向了刚才的问题,周震古铜色的皮肤上瞬间掠过一抹红晕,他清了清自己的嗓子,似乎在说:因为嗓子不舒服刚才的回答才南辕北辙。
垚靳羽听周震表述之后才知道:这个叫程国发的是企业法人,公司股东是他和他老婆,一个占51%,一个占49%。因为企业经营需要资金周转所以贷款,贷款资料单位已经审核通过了,但他征信不好,公司担心还款有问题,所以今天必须去做个实地核查,防止他提供假资料。对于如何去核查,垚靳羽没有多问。她想:到了地方也就知道这个流程是怎么样了,只要自己留心一些,定不会漏掉关键的环节。
周震之前都是单枪匹马地跑客户,偶尔有一些超大单子李娜会跟他一起。他跟李娜在一起的时候,始终感觉到有些憋闷,也不知道闲聊些什么,常常是把各种客户分析来分析去。垚靳羽的到来让他内心也泛起一丝爱的涟漪。他很想问这个女孩一些私人问题但又觉得过于唐突,话锋只能转到新人更感兴趣的问题上了。
这新人感兴趣的无非就是工作本身那些不为人知的内幕,还有单位内部人事关系。周震挑起了话题侃侃而谈起来。
从周震的表述里,垚靳羽大抵知道了所谓的内幕:干信贷工作就得天天跟人打交道,比坐办公室刺激多了。每天见着形形**的人,而且大多是求着你的人,这是其优势的一面。然而劣势的一面是时间长了也就特别不爽:公司看领导脸色,找客户看中介脸色,去金融机构看办事员脸色。客户觉得你把他钱赚了,中介觉得你把大头赚了,放款机构人员觉得他让你把钱赚了,领导总是把公司运营成本挂在嘴边,口袋却常常空空如也。
周震或许是发自肺腑地诉说,垚靳羽却无法理解。在她看来帮别人办贷款是多么厉害的事,是去为别人解决问题的,怎么到他嘴里成了吃力不讨好的事。她当初能够选定这个行业不就是因为在她看来既帮助了别人,自己也能赚到不少么。
“不过也不用害怕。”垚靳羽刚想说点什么,却被周震打断了。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厉害的销售也很多,像咱们销售总监王侃,年纪不大,能量不小,一个月轻松赚十几万。”
“娜姐呢?”
“她是股东,不少赚钱。”周震的语气中略带一丝失望,垚靳羽怎么不关心下他这个销售冠军的收入呢!他见小羽没有任何反应,继续说道:“反正上个月提成加分红好像有二十来万吧。”他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收入的多少在内部是保密的,预估数字都是底下人的各种小道消息。
“师傅你呢,也不少赚钱吧?”
“我?”周震苦笑,“上个月就五千来块钱,业绩垫底。”
“你可是上个月冠军啊,怎么会只有五千块钱?”垚靳羽对于周震的说法有些不理解,但随即又安慰了一番:“月工资五千还这么不开心,让那些坐办公室的人该怎么活。不过不少了师傅,五千多我想都不敢想,底薪那么点,要做多少业绩才能到你这个水平啊。”
“呵呵,冠军,都是有业绩没收成的。我这人面情软,有时候为了业绩总是越界。数字看上去挺高,却不赚钱,自己也爱违规……不说了,你干段时间就知道五千多意味着什么。你好好努力,说不定你干好了我就得撤退了。”
“这是说哪里话,”垚靳羽心里暗忖了一阵:难道这个公司也存在这么严峻的人事斗争吗?“难不成是我来把你顶走吗?这我可不敢。”
“咱们公司不怕人多,就怕有闲人。业绩决定一切,不存在谁顶替谁。”
垚靳羽点了点头,老实地坐着,偶尔用余光瞥一眼周震那副怨天尤人的神情。她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有任何不适当的行为让周震再发牢骚。从周震的言辞和神情当中垚靳羽能感觉到他内心的不快,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垚靳羽对于眼前这个挺标致的男孩有几分好感,对于他所说的倒也充满了期待。
周震向垚靳羽吐露了自己的心声,而且略有些含混其词。于他而言,相识不久,对于异性留有一些神秘感,在日后的工作或者生活中才能更加游刃有余些。
“师傅,能不能给我说说咱们做信贷的行规啊?”垚靳羽思索了许久,说出了她更想知道的。
“行规?呵呵,别那么浅薄,换个词,比如规矩吧。我干这行当三年,见过太多的人和事,也碰到过无数个让人挠头的麻烦。如果说学到了什么,那也就剩下规矩了。我们干信贷工作,最核心且最重要的就是不准撬单,一旦违反了这个规矩,那你将很难存活下去。你会受到来自行业内各个方面的打压,最终把你逼入绝境,直到彻底离开这个行业。”
“撬单?”垚靳羽一脸懵逼加疑惑不解,与她原本所想“你做的就是你的,我做的就是我的”有些大相径庭。她不自觉地追问起来:“能不能理解为抢别人的单子?”
“不不不,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了。你这么理解吧,一个客户不能两头做,客户会恨你;同一个客户一个机构不要去两次,下款少还折腾多;一个业务员不能两面三刀,见奶就是娘;业绩得大家分一分,都不白忙活;费用提前说明白,不能事到跟前再伸手。对对,还有一个,守住底线,手续费该收必须收。你以为自己少赚点客户会满意,实际上你就是不要钱客户都觉得你赚了他的。”
这哪里是撬单的解释,分明是对规矩的重新定义么。一路地聊天,虽然周震有些避实就虚、有意营造神秘感,但恰恰犯了言多必失的毛病。垚靳羽对于周震这个冠军是怎么得来的,已然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哦,我再揣摩揣摩。”
垚靳羽由刚上车的惴惴不安,到此刻已经泰然自若了许多。
“没事,做几个单子就明白了,没那么复杂,很多都是悟出来的。你这么聪明,长得漂亮,业绩不会差的。这个行当特别奇怪,客户都愿意相信面善的人,漂亮就是优势。”
“呃,虽然听上去感觉挺好。”垚靳羽对于异性给予的外貌肯定早已司空见惯。此刻的氛围让她终于可以抛出来那个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问题了:“可我觉得咱们给那些缺钱的客户贷款,还要赚他们的佣金,是不是有点不地道。他们本来就很穷,咱们去赚穷人的钱,感觉有点残忍。”
“我的小垚同学。”周震再一次苦笑,与上一次截然不同。如果说上一次是苦于他自己的境遇,那么这一次显然是有一定的鄙薄之意:“你刚工作,对任何人和事有些怜悯之心是正常的,不过千万不要觉得赚穷人的钱很残忍。这个世界上,穷人赚穷人的钱,富人赚穷人的钱,穷人为了生存,不得不接受现实,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大家都是为了生计,都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在职责范围内提供更好的服务,让他们得到想要的,我们想要的也就自然而然的得到了,找我们贷款的客户正因为穷,我们才有机会。你想去赚有钱人的钱,你得先是个有钱人,否则怎么对付那些远远比你聪明的有钱人。再者说,大部分穷人都是自己作的,都是贪欲太盛导致的。你去看那些不贷款的人,他们就没过多贪欲。总结下来就一句话,缺钱的人往往是那些透支了未来的人。”
“哦,好像明白了些。“周震地回答虽说言辞不算犀利,但道理似乎也是鞭辟入里。这对于垚靳羽来说倒是成了一剂安慰自我的重器。在她看来,凡事当以无愧自己的良心为前提,赚钱亦是如此。虽然此刻她没有完全说服自己,也明白这就是生意,称不上强买强卖,更谈不上压榨。
“有人说咱们干信贷这行当很脏,天天打着帮人贷款的幌子赚昧良心的钱,我不认同。”面对这个刚入行的新人,而且是自己有一定好感的新人,周震有意把他的说教延展了许多。为了一吐自己心中的怨气抑或是为了讨好眼前这个女孩:“我觉得只要付出了努力就该得到回报,只要这个事有人认可,它就是合理的。有需求,就有生意,是生意就存在利益纠葛。既然入了这个行当,就得把自己的心沉下来。天天怀着菩萨心肠,那长久不了的。很多时候你好心了,或许客户会感激,但引申出来的问题就很麻烦,同行先收拾你,因为你打破了行规,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师傅,你说的话真是字字珠玑呀!”虽然垚靳羽耻于奉迎,但面对周震地滔滔不绝,她理应说点什么,以示敬意。
垚靳羽此刻内心泛起了恐惧的波澜。周震把这行当说的太残酷了些,让她有些不敢适应,甚至不敢接近。她的脸阴了下来,似乎这个工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别傻了,任何工作都一样,只是面对的人不同而已。”对于垚靳羽神情的变化,周震是看在眼里的。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几句戏谑之言,让这个初入信贷行业的新人打起退堂鼓,便安慰道:“你以为其它行业的钱赚的都很潇洒干净吗?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玩法和规则,大家殊途同归。我们就拿银行来说吧:任何贷款都要收取一定的利息,有些还会有手续费,甚至还有其它名目。”
垚靳羽在之前的单位,对于部分领导存在灰色收入一事有所耳闻。她有几次无意中还看到了个别领导中饱私囊,全然当做没看见。这也许就是每个行业不同的玩法了。周震的一番说辞让她对于**裸的现实也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此刻盘桓在垚靳羽心头的是:她是否能在这个行业坚持下去,是否能够面对业绩带来的强大压力,是否能够坦然面对被淘汰的命运……隔行如隔山,这些疑虑也并非她垚靳羽一人有之,然而此刻她没法将这些疑虑全部抛出来,让眼前这个叫周震的男孩一一解答。毕竟她刚到这个公司,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话还是留下来,日后关系熟络了慢慢沟通更为恰当。
看着有些发呆的垚靳羽,周震明白她陷入了思绪,也许内心中会有其它的斗争也不好说。他本想告诉她:只要有客户你就能赚钱,任凭他资质多差,只要你头脑清醒灵活,下款只是多少的事,几乎没有下不了款的。正经人不会干些乱七八糟的事,比如找那些放高利贷的,可有人就敢这么干,沾染上了黑社会,那完蛋了,一辈子都跳不出来,云云。来点恩威并施,让这个女孩在业务上对自己依恋度更高一些,无奈还得给后面的交谈再留有些余地,不能一次把宝都耍完了,落得尴尬。他自己对一些深入的问题,了解的也是蜻蜓点水。他是一个大专生,而眼前这个女孩是知名大学的高材生,在这一点上他也觉得相形见绌了许多。
“小羽!”周震有意喊得大声了些,好让垚靳羽的眼神不再那么迷茫:“既来之则安之,好好加油干。当你把这份工作做好了,一切都不是问题。你干不好的时候,任何事都是问题。每个人都有缺点,每份工作也都有挑战。”
“如果不干这个行当了还能干什么?”垚靳羽对于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有些懵圈。她不知道这如打退堂鼓一般的问法,会遭到周震什么样的冷嘲热讽。思绪烦乱的时候,往往会口无遮拦,悔之晚矣。
“啊!”这个问题让周震大跌眼镜。毕竟垚靳羽今天是刚报道,说好听点是她自己没有坚强的意志力,面对困难和压力有些打退堂鼓;说难听点还不是他把有些事情描述的过于玄乎了。这要让李娜知道了,也够他喝一壶的,搞不好定个扰乱军心的罪名。他深知,公司的人员里面名牌大学的学生寥寥可数,这些人是公司形象的很好展示,更不用说像垚靳羽这样才貌兼备的佳人了。
垚靳羽以为周震并未听清自己问的问题而庆幸。目之所及,探寻周震惊叹的原因。
“不知道,这没什么规律可言。有人开公司去了,有人继续上班,有人上学去了,谁知道呢。”周震尽可能笼统地回答这个问题,倒也符合客观实际。
垚靳羽轻咬了几下朱唇,脸上飘过一抹红晕,转瞬便也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