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
不知道就这样跑了多久,前面依旧是无止尽的黑暗,身后脚步声一直跟着,如影随形。我张开口试图让自己的肺呼进更多一点的空气,空气很稀薄,脚下的石头扎进脚底心,没有任何知觉。
远处的芦苇荡一阵起伏,但四下里无风,我听见自己呼吸声粗得吓人。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清晰了起来,步子不快,一声一声踩进我耳膜里,就像踩在我心脏疯长的杂草上。
脚下突然一陷,在感觉一只冰冷的手扣住我后颈的瞬间。
“滴——!!”计时器准时发出尖锐的蜂鸣,我几乎从床上直弹起来。
睁开眼的时候,太阳正透过窗帘在墙上移出一道金红色的线,不大的房间里一团暖洋洋的明亮。下午一点。
来到巴格达的第五天,这个梦做了四次。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决定出门前给自己占卜一下,大凡这行做多了,或多或少对某些异常的事情带着种病态的迷信。
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跳很急,但呼吸并不喘,只是手和脚有点软。阳光让它们很快恢复了点温度,然后一点一滴蔓延到全身,除了脖子背后。那地方还有点凉,赤裸在毯子外头,关节有点酸。
我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站起身穿上外套,拉上裤子,套上皮靴,和每一天所做的一样。冰箱里有半罐吃剩下的酸奶,还有一包不知道被谁放进去的糖。我把牛奶扔进了水槽,坐在沙发上嚼掉了半包糖。
计时器上的时间翻过了两个小时。
下午三点。
我扔掉手里的糖纸,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弹指,看着它射入半空再优雅地旋转着身体落回手背,正面。
从桌子上抓起枪揣进衣兜,我起身推门而出。
******我叫SALANG,圈子里的人叫我06,为数不多的人称呼我颜,颜色的颜。
十八岁在洛杉矶地下赌场打黑拳时被人相中,开始了行走边界的猎手生涯,一做就是十年,没有停歇,也没有考虑过离开。猎手的生涯就好象毒瘾的沾染,哪天就那么悄悄地走了,那一天也许近在眼前,你心知肚名,但难以同它割绝。
06是我在圈子里的代号,0是猎物的头,6是我的拳头。
圈里每个人都有大大小小不一样的武器,6是我的武器,我右手是一只杀人的拳头。左手是等待的,杀人的武器只需要一样足够,正如武学里大大小小的招式,而我二十多年来只学了一招,那招叫杀。
街口一辆车正熊熊燃烧,在我经过穆斯坦西里耶尔书院的时候。车是美国人的,周围有军队来往,黑的烟卷着金红色的焰直冲入云霄,没有人围观,也没有人对此投上更多的一瞥。
这座城市的人充斥着同我身上一样的气息,死亡的气息。
战后的巴格达还没有从这种浓重的气息里挣扎出来。废墟,随处可见的武装部队,警惕而闪烁的眼睛,木然的守望……
腐败的味道。
我在这些粘腻的空气里搜寻着我的猎物。
猎物的名字叫但丁?沃伦。
沃伦家族第六代继承人,华盛顿新报创始人,美国民主党新任委员会主席,总统大选后选人幕后最大的后台……他的头衔,多到能够卷成一支雪茄烟。
而现在,他所有的唯一头衔,是SALANG?颜的猎物,仅此。而这个男人之所以能成为我的猎物,只因为他手上一件即将脱手的货物,仅此。
最后一粒糖塞进嘴里的时候,我看到他从穆斯坦西里耶尔书院里走了出来,带着墨镜,低着头。褐色的头发勉强遮到前额,他用手拂着,朝左后的方向,这是他在做出某个重要决定后习惯的动作。
了解一个猎物,首先要从他的习惯开始。
周围的保镖迅速围拢过去,不多不少,刚好20个。不包括最棘手的两个。
那两个是泰拳高手,三十岁,生理和技能最成熟旺盛的年龄。泰拳并不可怕,可怕在练的人体能肌理的强度和出手的速度,这两人在圈内被人称作锯齿,传闻中,他们的速度可以媲美子弹。
了解一个猎物,其次要从他的牙齿着手。
糖纸打着转落地,贴着脚尖轻轻飘离。他在他保膘组成的肉盾下离他的防弹车还有不到十步远的距离。
我迈步,拔枪。
“轰!”燃烧的汽车突然再次发出一声剧烈的爆响,几下尖叫,身后出现了小股暂时的混乱。美国人沉不住气开始放枪,枪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散成凌乱的几小点,混乱加剧。但丁?沃伦和他的保镖紧绷的注意力被迫朝这里集中了一下,随即,发现了我的存在。
而我仅仅需要他们在发现我和我手里的枪时那点点片刻的滞缓。
枪响,沉闷而干脆,二十一个人在我眼前倒下不过只是瞬息而过的刹那。背后的混乱依旧,还没有人留意到离他们几十米开外这一幕屠杀。我在两辆卡车从面前急驰而过的瞬间飞奔向倒在书院门口那堆尸体。
比从书院门内疾闪而出的两道身影先一步站在但丁?沃伦身体边上。
他还没有彻底断气,躺在地上死死看着我的眼睛,嘴不停挣扎蠕动着,以至大片的血呛住了他的喉咙。
“伊……甸园……”彻底失声前我听到他喉咙里挤出的嘶嘶声响,他慢慢失去光泽的眸子里倒映出两道锐利的运动线。
我低头疾速扭转,在两条刚劲有力的腿朝我踢来的瞬间抽身闪开。脸旁劲风紧贴着呼啸而过,我脸上的皮肤针刺般一片辣疼。
泰拳的腿,那是钢铸的利斧。
可惜短的通常要比长的快上那么一点点。
如果说他们的腿是斧头,那么我的手就是把剑,闪开斧刃厚重尖锐的锋,那就是剑气的天下。
我闪开了,出手,所以倒在地上捂着咽喉不断抽搐的是他们,而不是我。
泰拳讲究的一个是快,还有一个是出招后让对手无法忍受的致命疼痛。要活命,就不要给对手任何反击你的力量和机会,这点我用进了我的拳头。
耳旁响起消防车尖锐的鸣笛,我蹲下身抓起但丁?沃伦右手边那只棕色箱子。箱子是太空金属制的,一副同样质地的镣铐连接着箱子的一头和他的手。
要取走箱子要么割断手铐,要么砍断他的手。我从皮靴内抽刀一刀剁下了他的手。
身后终于响起发现这一幕的目击者尖锐的惊叫,随即有脚步声混乱而匆促地从身后数个方向集中过来,不下十人,夹杂着零星的枪声。
而我早已跳上了刚好从边上驶过的公交车,在那些琳琅的栏杆间安静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