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衍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已不再是自己初见是那个温文尔雅、笑容可掬的儒生了。而今的他, 一身王者的气焰,不怒而威,虽然笑容依旧, 却达不到眼底。
是自己, 亲手断送了他们之间的情谊, 是他自己, 毁掉了他这生唯一仅剩的朋友知己。而今, 面对对方虚伪的面孔,自己有何资格去嗤笑?有何资格去质疑?
“衍辰,本是想让你走的, 本皇也放出过风声说是处了你的死罪。可惜啊……”翡冉椿看着眼前绝美的男子,心里深处的那丝凄凉被牢牢掩埋覆盖。唯有那强装的虚伪, 才能让自己不去回忆, 不去懦弱。“可惜, 你弟弟欺人太甚,竟然抓了尧天, 而我,也小看了你的魅力。是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果然是连兄弟也能蛊惑吗?”
本不是故意想出口伤人,却在无形间被一股压抑所牵扯带动,而出口才惊觉自己竟不知觉间带上了浓浓的讽刺意味。果然, 对方的脸色一黯, 表情更为落寞与失意。
心中有些后悔, 口中却说不出只字片语。只能定定的看着对方, 看着他接下来会有何反应。
“不错。”范衍辰苦笑的扯了扯嘴角, “的确是我自己造成的,是我不该天生长了这样一幅脸孔, 是我不该与你相识,也是我……竟然如此卑劣的背叛了你我之间的情谊与信任。依国的动荡也好,你和毅皇的纠葛也好,毅皇的死也好……这些,统统是我一手造成的。”
范衍辰微微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男人,此刻的他脸上已无笑颜,只剩那最赤裸裸的憎恶与恨意。是了,这才是自己想要的,既然不再有情意,那便断的彻底,恨的入骨吧。那样,至少他们之间还可以有交集。
“而今,把我用来与陈尧天交易,算是我能做的唯一补偿,也是我的唯一价值了吗?”
“你既然知道,便好好待着,别妄想去逃。”不想去恨的,可是,对方的每一句都一再踏到自己的痛楚,难道真那么想让自己去恨他吗?如果这样,便成全了吧,而今他们间的立场,也不容再挽回,无法笑着去泯灭恩仇了。
“逃?哈哈,哈哈哈哈哈……”范衍辰突然仰头大笑。逃,对他来说多可笑的词。不管是曾经被范衍星囚禁,还是而今沦为阶下囚,他都无法去逃,他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逃,对他来说,是个多么奢侈的字眼。自己如今破败不堪的身子,还如何谈个逃字。
“够了!”翡冉椿无来由的怒斥,他不喜欢听范衍辰那带着悲凉的笑声。“你给我好自为之吧。”转身,大步离去。
偌大的屋子里,独留范衍辰一人的低笑声不断传出……
“冉椿,没事吧?”在外等候的不是别人,正是担心着翡冉椿的莫子诀。
“没事。”嘴上这么说,可是嘴边的苦涩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既然没事,那我们就回去吧,潭随的伤势,我还想再去看看。”没有过多的语言,他不想说,莫子诀就不追问。只是拉起对方的手,坚定的握力传达着自己安慰的心意,也传达着自己此刻的忧心。
“好。”翡冉椿又怎会不知道对方的关心。只是,习惯了自己去担当,习惯了独自去烦恼,即使面对最爱的人,也不想让过多的烦闷影响到彼此间的情绪。
三天之后,依国与凌国联军在约定的中界之地与漆国军队碰面了。整齐的军队,浩荡的人群。威武的军旗随风飘荡,没有号角声,没有喊杀声,却让每个人紧张的一脸肃容,全身紧绷,汗水不断滑落。
大家心里都明白,不战,只是暂时的。为了交换两方的人质,按兵不动是双方达成的共识。一旦人质交换后,战事便可能一触即发。
漆国的队伍中,突然有了动静。只见一人被束缚着双手,推搡着来到了军队的最前方。那人一头白发格外的刺目,一身衣着破败不堪。隐约的晃动间,可见身体上有大小不一的淤痕,显然是遭受过一定的折磨。双手上粗重的铁链让他走路的步伐越级见吃力,每走几步都晃动的更厉害。
一阵风吹过,撩起他面前覆盖的发丝,一张半毁的脸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少主!”
“尧天!”
“师父!”
潭随看着这样的陈尧天,嘶喊间,眼眶就红透了。
翡冉椿看着这样的陈尧天,叫唤间,全身就颤抖了。
莫子诀看着这样的陈尧天,大吼间,身子便向前冲出了。然,被身边之人一把抓住,牢牢的抓住。
回头,涨红了脸,嘶声力竭的大喊:“放开我!师父这样了,你怎么还能保持冷静!他是你爱的人吗?他是你最在乎的人吗?你的深情呢?你的那些执着呢?去哪里了?你所谓的一生一世,就如此的叫人失望吗!”
潭度秋不语,只是牢牢的抓着莫子诀,甚至不去看他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不去理会一旁焦急的看着莫子诀与他的翡冉椿。
翡冉椿看出了潭度秋的异样。他,并非无动于衷,相反,或许有着什么更大的反应即将产生,正在酝酿。心底,总有股莫名的恐惧在蔓延。
“潭度秋,你要的人就在这,可以让衍辰出来了吧。”范衍星才不管对方是何反应,他现在一心挂记的,唯有范衍辰的安危。
此时,久久不语的潭度秋说话了:“翡冉椿,带着你的人走。花将军,下令全军后撤。”
“皇上?”
“度秋,你这是?”
潭度秋甩开莫子诀的手,后者被翡冉椿一把抱入怀中。翡冉椿低头示意莫子诀冷静,再抬头,潭度秋的身影已经在十米开外。
两军阵中,那遗世独立的男子,身上的悲伤仿佛能湮灭一切。没有伤的身体却比受伤之人更为叫人心痛。浓浓的悲戚,密密痛惜,布满了整个天空。
“云啸。”轻轻的一声叫唤。天空突现凤鸣之声。巨大的红光映遍了整个战场,引得无数人抬手遮额,仰头眯眼。
是幻兽!好大的烈火凤凰!
“我说过,伤害尧儿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还有你们漆国这些人……”最后几字,潭度秋的声音被一阵凤鸣掩盖,但那口形,仍然被漆国军中的几人看的清清楚楚。
全部去死。
尧天虽然失去了武功,但仍是看清了秋想说的话。是的,他看见了,因为对方是秋,因为对方是他一直最最在乎的人。“不要,不能这样。”秋想做的事,尧天明白。打破幻界的禁忌,借用幻兽与自己的融合来达到力量的爆发。幻兽本就不可随意攻击世人,每攻击一个人,它们相对的道行都会降低,契约之主的本身也会受到一定的伤害。而今,秋是想堵上自己是命,去换来这一刻的绝对力量吗?
不可以,他不要秋这样。即使自己受到再多的折磨屈辱,他也不曾放弃过与秋一起走下去念头不是吗?
尧天猛的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屹立在前方的潭度秋。双眼对上,传达的是属于他们彼此间的话语。
秋,不要这么做。不要。
尧儿,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一再的无能导致了今天的局面,我还有什么资格面对你。
秋,若是这样,那我坚持算什么?我咬牙活下来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看着你成魔成狂?看着你一步步把自己逼落悬崖?
即使是逼入悬崖,也已经无妨了。他们要为伤害你付出代价!而尧儿,我也要为自己的过失付出代价。
不自禁的,尧天脸上的泪就这样划下。这样偏激的秋,叫他好心痛,是否当日自己的离开是错误的,是否自己与他的相识就是错误的。上天既然要让他们命中注定相遇相爱,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平淡的未来。
尧天的泪水,让潭度秋的心狠狠的抽疼,情绪的波动也让空中的云啸嘶鸣的更尖锐。
“潭度秋,你是想打破禁忌吗?幻界的禁忌若破,你将魂飞魄散。这些你都不在乎了吗?”范衍星眯起眼打量着对方,如若他真这么做,萧家不可能不出手。这个世界的秩序,萧家有义务去维持。
萧家虽然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自己,可是他不信关键时刻,关系到一国数万条人命是时候,对方还能偏颇不成!
“魂飞魄散?”这四个词,潭度秋说的好似轻如鸿毛。“那又如何。”心底的癫狂,若不发泄,怎能平息!心魔已生,便再难压抑。
魂飞魄散,魂飞魄散。这四个词,听在尧天耳中如雷轰顶。为了自己,竟让秋走到了这地步?是自己的坚定未曾表达清楚,还是自己不能让秋懂得自己的心意呢?
此刻,潭度秋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正欲让云啸发动攻击之时,却发现云啸的异常。
天空中的凤凰身前突然出现了一人。那标志性的装扮,让在场的众人一眼便认出了身份。长鲁萧家——萧何。
“潭度秋,我不能让你这么做。”萧何简洁明了的表达了他的立场,虽然也暗恨范衍星,却不得不来阻止潭度秋的行为,那可是关系着数万生灵的生死之事。况且,怕是这次后,自己也无暇再插手诸国纷争之事了,青焰竟然与长老们提前达成共识,他不找萧家麻烦,萧家不得插手长鲁大陆乱世纷尘之事。
“萧家人,你阻止不了我。”即便是萧家,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心。他师父在世之时,教授他的何止是武功?既然师父也曾是萧家人,自然会教他些别的,例如:禁咒。又或者:神谕。只是那些,需要牺牲的太多,需要换出的太多。
不过对现在的潭度秋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蝶伽罗”
天空银白巨龙自云海中隐现,顿时巨大的龙压漫散开来。唯有几人不曾受其影响,天之骄子,自然都在其中。
对立的两人间充彻着紧张气氛,一触即发的势态让所有人都把心吊到了喉咙口。
突地,一声清脆的歌声传来。划破了空气间的战乱分子,缓解了低压的环绕,如沐春风的歌声,让所有人都暂忘了势态的严重,转而用心聆听。
尧天唱着,是用心在唱着。没有了武功,声音无法传远,但自己却努力的把他传开,努力的去表达内心所有的向往。
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
又怎会懂得要多努力
才走得到远方
如果梦想不曾坠落悬崖
千钧一发
又怎会晓得执着的人
有隐形翅膀
尧天的歌声拉回了潭度秋的注意。看着尧天望向自己的眼神,那是充满希望的,是带着热情与勇气的。
许的久未饮水的关系,尧天的歌声显得沙哑低沉,然其中的真诚却打动了每个人,自然包括了潭度秋。
把眼泪装在心上
会开出勇敢的花
可以在疲惫的时光
闭上眼睛闻到一种芬芳
就像好好睡了一夜直到天亮
又能边走着边哼着歌
用轻快的步伐
尧儿,便是用这样的心情在坚持着,努力着吗?潭度秋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错,错的离谱,错的荒唐。心中的魔,在尧天的歌声中慢慢被淡化。潭度秋知道,尧天的渴望始终的他与他之间平静的日子。于是,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还有什么是需要犹豫的。
于是,一个念头已然坚定。
沮丧时总会明显感到孤独的重量
多渴望懂得的人给些温暖借个肩膀
很高兴一路上我们的默契那么长
穿过风又绕个弯心还连着
像往常一样
喉咙带着刺痛和麻痒,可是尧天还是想把歌唱完。这首歌,是他现在最想让潭度秋知道的——自己的心情。所以,用心去唱,投入所有的情。他可以不在乎所有,因为他想信以后会美好。只要他和秋这么坚信着……
范衍星没有阻止对方唱下去,反而不知何时,暗暗的自他背后,为他传去了一股内力,助他把声音放开。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样做,只是想着,便已经动了手。
最初的梦想紧握在手上
最想要去的地方
怎么能在半路就返航
最初的梦想绝对会到达
实现了真的渴望
才能够算到过了天堂
秋,能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吗?能吧,一定能吧!他可是秋啊,和自己交付过心的人。
云啸在最后一声鸣叫后隐于天际。潭度秋双眼依旧看着陈尧天,话却是对声后的人说的。
“依皇,把范衍辰带出来。”
尧天听闻,脸上挂起了淡笑。是他多日来,第一次露出的笑容。秋,很快又能回到他身边了。这次,即使折掉自己的羽翼,也不要再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