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今上

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他不像皇后,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当初,年少情浓时,皇后的知书达理让他心动,连带着也疼爱极了皇后所出的嫡子嫡女,尤其是锦绣。

小时候的锦绣粉雕玉琢,比起宫里任何一个妃嫔生出的孩子都要玉雪可爱。他抱过襁褓里的小丫头,五官精致,会皱着眉哭,也会咧开嘴笑。那样粉嫩的模样,叫他忍不住疼爱到心底,何况她是那样像皇后,越长大,眉眼越像,让他忍不住更疼爱她。

或许,就是他那些肆无忌惮的宠爱叫宫人妒忌生恨。那般小的孩子,而且还是个女儿,他们也不肯放过。他呵斥那些没用的太医,甚至斩杀了两个医官,可就算是这样也唤不醒锦绣,直到寻到皇叔公下落。

锦绣究竟长成什么样了,这些年他想起的时候到底是少了。都说帝王无情,他起初不以为然,等真坐上这个位置,他才知道,帝王必须无情。

皇后依然还是那个皇后,但却是真的貌合神离,他知道皇后的心结在哪里,也知道这些年太子元崇一直帮着皇后寻锦绣下落。他也从不拦着,其实他是明白的,若他真那样做了,不止挽不回皇后,就连这个能干的儿子也会失去。

好在,锦绣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若非此刻皇叔站在殿上,知道锦绣下落的今上大约早就起身去皇后寝殿,陪着皇后母女俩了。即便这些年对锦绣的感情淡去不少,谁让锦绣一直流落在外,自然比不过承欢膝下的儿女们,只是这会儿回来了,他自然会更上心一些。

太子元崇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是谁,比任何人都更想坐上那个位置。毕竟,中宫嫡子若不能坐上那个位置,下场只会比任何一个皇子都要凄惨。元崇从妹妹被带走后便更加刻苦修习帝王术。虽比不过父皇经历的大风大浪,但起码这天下最能看头父皇心底的,也就是他了。

一样的心狠手辣,一样的薄情寡性,只是因为母后与皇妹才多了些牵挂,又怎么不晓得这几年父皇的耐心?皇妹回来得正好,母后已然不想父皇的宠爱,只是他还需要父皇的支持,若不然……

小白的眸光从元崇身上落回到今上身上。

对小白来说,至亲的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已过世的皇兄,而眼前这人,纵然七八分想象,已然不是自己的皇兄。

“冬至的亲事,我做主定下了。”说完这话,小白也不再开口,只平静无波地看着面前的今上。可怜今上想着女儿才回来,不管怎么说,为了皇后也会疼爱非常的女儿,十几年没回宫过也就算了,竟是连亲事也被人定了?

今上面色一沉,却也不好当着皇叔的面发怒,笑了笑,“皇叔定了,自然使得,只是这人还得孤同皇后一齐看过才成。”话没堵死,只是也叫元崇定了心,哼,就说父皇与母后不会这样轻易答应嫁了锦绣的。

他的皇妹,天资聪颖,纵然不爱笑也比这宫里任何一位公主灵秀。这样好的皇妹,他就是留着护一辈子都使得,哪里会这样便宜了那个臭小子?元崇瞄了一眼皇叔公,皇叔公其实也是很疼锦绣的吧。

从记事起,元崇便听过很多皇叔公的事,他从离开后只为了皇爷爷回过一次宫,从那之后,连父皇也见不到他的面。这次,若不是为了锦绣的事,皇叔公定是不会回这儿来的。

小白不理今上话语里的意思,转过身便走出大殿。今上倒也不敢生气,只是想到女儿,让元崇继续跟着皇叔公,自己领着平川便去了皇后寝宫。这次皇后中毒,他护不及,倒是来看过两次,只是每次过来,皇后都让人拉着屏风,他也只能闻着那浓浓药味,听着里头一串的咳嗽声。

皇后自然是贤淑的,说是不愿他过上病气。实在可笑,当初她初嫁进府邸,就爱痴缠自己,药都要他哄着,一人一半才肯喝,这样脾性的人,若心还在他身上,哪里会连面都不让自己见一见?

这次,女儿既然回来了,今上想着,定然见上一面了。

让平川将守在边上的婢女全都挥下去后,今上迈开步子,才要绕过屏风,一抬眼,正好对上床榻上一双乌溜溜的眸子。

十六七岁年纪,明眸皓齿,纵是面上不悲不喜,但却钟灵隽秀,让人只看一眼便心生欢喜。尤其那人的面容,竟是七分像极了皇后,不是他的锦绣,是谁?原本今上以为对这个女儿会淡去的一些心思,一下子竟是喷涌得让今上手脚微一颤,才要张口,却真真同先前皇后一般,说不出话来。

冬至陪着娘亲,好不容易哄得喝了药又沉沉欲睡的皇后娘娘睡着后,冬至歪在娘亲怀里好半响,脸颊贴着娘亲的脸颊,蹭了蹭,只觉得香软的娘亲让她心底一片欢喜。只是她却是睡不着,想着娘亲一会儿醒来定会饿的,冬至小心翼翼地下榻,找到皇后寝殿的偏厨,熬了汤又蒸了几道小点心后,怕娘亲醒来会着急,冬至又回到卧房里。

娘亲似乎一直睡得不安,若非师傅给的丹药起了效用,只怕早就挣扎着醒过来了。冬至不忍心见到娘亲那皱着的眉,只能把手伸给娘亲握着,这才又安然睡过去。只是听见有人踏过屏风走进内殿时,冬至抬眼看去,正是明黄色龙袍的今上,也就是她该唤一声父皇的人。

冬至离开皇宫那年还小,但也已经记事了。师傅带她离开后,也没瞒着,她知道,离了自己,父皇同母后自是会好好的,可师傅就剩下一个人了,她自然要陪着师傅。现在,见到了娘亲,此刻父皇也站在自己面前,冬至心底微微一涩,也是自然。

“父皇。”记起三哥哥同自己交代过的话,冬至轻声念了一句,却叫今上心底胀满了喜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目光从锦绣身上越过,正好落到床榻上昏睡的皇后身上,竟是瘦了这么

多?今上上前两步,坐到床榻边,细细贪看床榻上皇后的容颜。

皇后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却是他这辈子唯一一个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女人。少年夫妻,别有一番滋味绕心头。虽不至于闺阁描眉闹趣,但也真是琴瑟和鸣,羡煞旁人的。皇后未出阁时便是京里盛赞的美人,容貌自然一等一的好。他还记得,那会儿对她存了心的可不止自己一个皇子。可到底,就像那皇位一样,最好的只能归他所有。

那时的意气风发,现在想想,竟是比当上皇帝还要美妙。可渐渐的,尤其是做了皇后之后,她依然笑着,只是一板一眼,却是失了当初的鲜活,唯独对着两个孩子,她仍是那样温润娇美的。他纵使再不愿承认,但也是妒忌的。

妒忌两个孩子分走了皇后的好,等到锦绣不见了,他同皇后却是真的彻底离心了。可他是一国之君,从来只有别人哄着他,哪由得他去看人脸色?可他真没想到,这次竟让她伤得这般重。

心底涩涩的,今上守在皇后床榻边,竟有些失神了。

冬至安静乖顺地陪在边上,等到娘亲手上微一用力,才发现娘亲竟是醒来了。冬至不自禁地扬起嘴角,清甜地唤了一句“娘亲”,才叫醒来的皇后彻底安心。

“果真不是梦,娘的锦绣,娘的锦绣真的回来了。”该有多少回的失魂落魄才能她变得这样惶恐不安?今上坐在边上,看着皇后自醒来只注意着女儿,却连他这样守着也没看见,心底苦涩自是非常。

而且,锦绣这丫头是怎么回事,叫皇后娘亲,为何偏叫自己父皇?

皇后看着标志的女儿,也不知是欢喜的,还真是后来小白给的那药起了效用,一觉醒后自是欢畅不少,撑着身子就要起来。冬至来不及扶一把,身后就多了一条臂膀将她揽去,眼前一片明黄,纵不抬头也知道做这事的人是谁。

年少时是真的喜欢过这个男人,只是后来,他先是一国之君,然后才是自己的相公,这一点,她早就分明了。

换做平时,皇后定是又要来一通礼仪之说,只是这会儿当着锦绣的面,皇后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只抓着女儿的手,抬头盯着今上的眼,“皇上,咱们的锦绣,锦绣回来了。”

咱们的,锦绣。

今上唇角一勾,对锦绣的喜爱自是非常。

“恩,回来了,咱们的锦绣回来了自然就不走了,皇后也该宽宽心,养好身子,不然叫孤和孩子们都挂心着。”今上将皇后靠在自己怀里,眸光里多了些缱绻。冬至看着面前这对最尊贵的爹娘,想了想,还是说了出口。

“我同阿尧定亲了,师傅说,定过亲就要嫁人的。”是不能不走的。

今上黑了脸色,想起皇叔公的话,倒是被扶起的皇后彻底愣住,才寻回来的女儿,这么快就要嫁人了?

“不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