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颠头虽然脾气古怪,但也还算是个好心的。虽说没法子治好苏子轩腿上的伤,但也还是让季管家跟着他取回来止血草,然后是几包药草,只说三碗水煎成一碗,喝下去就好。季管家倒是信不过这老颠头,可这会子他们哪还有钱,有功夫去请信得过的大夫?
季管家将药草交给妙姿,循着老颠头的吩咐,仔细叮嘱了一番。真是全看天命了,季管家只希望苏家世代行善,能叫大少爷平安度过这次劫难才好。
妙姿看了眼手中的药草,又看了看虚掩着的门房,嘴角抿了抿,然后没有多说什么,走进厨房煎熬。季管家想来想去,还是向偏门走去,到底还是亏欠了大少奶奶主仆俩,怎么说总要要有人出面的,老夫人自然不行,也就他倚老卖老,只盼少奶奶能行行好,若不然苏家真就完了。
先前才出事那会儿,大少爷便派了贴身的初七出门去寻二少爷,可千万得机灵些,若是贸贸然回了苏府,只怕连二少爷也讨不得什么好。好在苏家这次也只是抄家,并未将苏家人全部没入奴籍,不然二少爷便真真求不来功名,到时候整个苏家也绝无翻身的机会了。
季管家倒是没忘记莫尧少爷。且不说莫尧少爷是莫知府的嫡子,看在往常两位公子同他交好的份上,就说当初的三小姐也同莫尧公子订了亲,只是莫名其妙带着三小姐去京里寻亲,不多久便传来莫尧公子尚了公主。季管家远在青州,自是不知道这其中曲折,也不知道莫尧尚的锦绣公主便是府里的冬至姑娘。季管家只担心,他们这样去求驸马爷定是不行的。
搞不好,还会惹恼了公主,到时候苏家翻身便愈发没有指望了。想到这里,季管家模糊地想,会不会就是因为当初苏家认下冬至姑娘做干小姐,惹恼了京里的公主,然后才招惹来今天的祸事。
但不管如何,还是过好眼下,等二公子回来了,再从长计议才好。
季管家进门的时候,杜如蘅刚收拾好床铺,身子正歪歪地倚在被褥上小憩。胡嫂子说她没养好身子,所以这怀胎时才会格外辛苦。杜如蘅想想也是,只是委屈肚子里的孩子,所以这会儿扣儿不管怎么给她补身子,只要能吃下去的,杜如蘅统统不拒。
这会儿正是累得可以,杜如蘅便懒在床上,打算睡一会儿,却没想到季管家会来。在苏家时,杜如蘅同季管家见面的次数不多,苏家内宅的事大多由他做主,杜如蘅开不了口,也不会同他说什么。等扣儿回来没多久,她们便被赶出苏家,倒是同季管家又见了一次,便是上次季管家来送家具物什那次。
扣儿这会儿正跟着胡嫂子去买些用得着的物什回来,毕竟
家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杜如蘅也不打算继续麻烦胡嫂子,只能让扣儿去杂货铺买些回来。
没有扣儿在边上,杜如蘅不知道怎么同季管家说话。
季管家只觉得有些羞愧,毕竟对面的女子也算是自己的女主子,但不管当初在苏家,还是现在,他对眼前这人始终是不认可的。当初若没有她,大少爷也就会快快活活地做他的少爷。现在,大少爷或者说整个苏家落魄了,却只能寻她庇护,这种念头足够让忠心耿耿的季管家觉得羞愧非常。
“少奶奶……”一开口,季管家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果然,杜如蘅冲他摆了摆手,她怎么当得起苏家的少奶奶呢?从她嫁进苏家那一刻起,苏家所有人都没有真心拿自己当少奶奶来看过,尤其是苏子轩。这会儿她拿了休书,又怎么能当得起这声少奶奶?
杜如蘅下地,研磨,在纸上写了“杜娘子”三个字。杜如蘅自己也不知道村里人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喊自己的,但杜如蘅觉得好听极了,若是娘亲还在,定然也会喜欢的。她还是杜如蘅,不曾迷失本性。
季管家也没有多纠结怎么称呼杜如蘅,只是将苏家后来发生的事同杜如蘅交代了一番。杜如蘅安静地听着,面上不悲不喜,却叫季管家越听心里越发没谱。这处院落非苏家所有,不然这次抄家也一定上缴了去,但正因为不是苏家的地方,老夫人同少爷想要正大光明地留下,必须得杜如蘅心甘情愿才行。
杜如蘅手轻轻抚着小腹,看了眼窗外的明媚日头,她是真的想安稳些,也不想去管什么苏家或者杜家的事。季管家求到自己这里,是不是说苏家是真的走投无路,同样也成了把柄,足够她保全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等你家少爷伤好,便离开吧。”
这是杜如蘅最后给季管家的答复,季管家话到嘴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跟老夫人透个声才好。从前时,那银票对苏家不算什么,但眼下那银两却成了苏家最后的指望。不管苏家日后复兴,还是送二少爷进京赶考,都要用到这笔钱,可不是他一个管家做得了住的。
想到这里,季管家便静静地退了出去。那边绣儿用薄荷草,好不容易叫醒了老夫人,正抹着泪用好话哄老夫人喝口水。自从老夫人醒来后,便是不言不语,谁也不理,她是真的承受不住这打击,绣儿只觉得那发鬓一下子便白了许多,心疼得不行。
老夫人觉得一定是自己做了孽,才会叫自己儿子这般命苦。她的苏子轩,从小到大便得担负起全家的希望,奉养自己,照顾亲弟,全都是苏子轩做的。这会儿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他却又成了这样,等他醒
来,要自己怎么开口,同他说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话,便是想想,就像是刀不停划过心上,每一下都戳得她浑浑噩噩,只恨不得自己随了老爷一同去了,也就不用受着罪了。
季管家进门便听见绣儿的哭腔,话语里每一句都是劝着老夫人,但季管家知道,绣儿越说老夫人心底越是不好受。示意绣儿出去熬点粥回来,将人支走后,季管家却不曾注意到端着药的妙姿悄悄地站到了房门口。
老夫人缓了好半天才昏沉沉地看向季管家,“又怎么了?”
老夫人觉得,这会儿便是天塌下来,她也不会再惊慌什么了。
“老夫人,我刚才见过杜娘子,说是可以等到大少爷伤好再说。”季管家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叫杜如蘅杜娘子,毕竟喊她大少奶奶的确不合适。老夫人听见杜娘子这称呼时,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好笑,真真好笑。什么杜娘子,她杜如蘅便是受了什么委屈,也是他们苏家明媒正娶的媳妇,纵是下堂求去,也还是他们苏家人。何来什么杜娘子之说?
“她倒是愈发架子大了,怎么,看我们苏家落魄了,便给你摆脸色了?”老夫人这会儿只觉得杜如蘅哪里都不好,一大早纵着下人带着一群村野粗妇说那样的话,真是给她老夫人长脸了。她这辈子,就是当初老爷子去的时候,也不曾受过这样的粗话。
真真是气坏了。
季管家自然明白,但有些话,越是这样越是得及早说。
“老夫人息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道理,老夫人不会不知道?老奴来,只是想问问老夫人,当初杜娘子离开苏家后,您让老奴送了一些家具器物都是好的,尤其是那张银票……这会儿……”季管家也觉得这话说得有些羞愧,到后来便真的吞吞吐吐有些说不出口了。
当初五千两就像打发叫花子一般,只比叫花子要多些罢了。这会儿自己落魄了,便又算计起这五千俩,若非为了苏家,季管家还真是说不出这话。
老夫人听见季管家提起银票,眸光飞快一闪。若不是季管家提醒,她还真忘了那五千两的银票。这银票,是她从自己私房里拿出来贴补杜如蘅的,当初念在故人面上,总归想杜如蘅以后能过的好一些,但眼下那笔银钱对苏家却是真的很要紧。
“你叫所有人将身上带的首饰银钱拿一处,算算咱们究竟还有多少银子。”老夫人直起身,季管家心底稍稍欣慰一些,却又问了一句,“两位姨奶奶那儿……”
“什么姨奶奶,我可从未认过这两人,你去,带上碧玉,将她们私藏着的都给好好搜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