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缘起

西门和桑剑就这样在叶云轩住了下来,西门除了刚来的那几天青着脸色之外,逐渐的便恢复了血色,之前那样的情形,桑剑本来以为他已经必死无疑的,谈起的时候还心有余悸,西门却只是淡淡的笑,说自己本来就是个在水里打滚的渔夫,再在里面站上个两天都不会有事。

叶浅却在他们来的那一夜之后便再也没有露过面,就连西门的妻子,都不再让他们去探视,叶云轩在太湖边上,总是笼罩在淡淡的烟气里,桑剑和西门在这里整天无聊的枯坐,渐渐的生出离世的感觉来,两个月一眨眼便过去了,桑剑渐渐的从西门的脸上看出端倪来,虽然他一直都保持的难以言喻的冷静和从容,但是脸上却慢慢的浮起青死之气来。

终于在一个下午,西门在和他闲走的时候突然突出一大口鲜血来。

然而叶浅还是淡淡的拒绝了,任凭桑剑如何大发雷霆都不行,她只是冷冰冰的回复他:“他已经没有好的可能了,何必让他再受苦?”

西门居然也微笑着劝他打消在医治的念头,“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叶大夫当世神医,她的话不会有假。”

然而更为过分的是叶浅拒绝了西门要求看他的妻子的请求,他在她面前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她只是从写字的桌案上抬起头来,冷冷道:“你自己拼死把她聚在空中的时候都那么有信心,现在怎么突然变得不自信了?”

西门闻言大大的怔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的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一叠声的道:“那是真的了?那是真的了?”

叶浅不会武功,他虽病情加重,手上劲头却还是不小,这一抓疼得她皱起了眉头,但是她却任由他抓着,然后平静的点头。

西门松开她,然后抓着桑剑的手哈哈大笑,笑到喘不过气来都停不下来。

桑剑愣愣看着他突然失控,摸不着头脑。

叶浅却不等他开心完,便冷冷道:“西门少侠,我想是你该离去的时候了。”

西门楞了一下,居然一口答应了,桑剑大怒,“你不让人家见一见妻子就赶人走,是不是把人医死了心虚?”他冲口说出这一句,却发现其中大大的有毛病,便向西门道歉,但是他却只是淡淡的笑,摇手不提。

然后西门独自一人离开了叶云轩,桑剑要走,却被叶浅留下,而西门也很认真的让他留下来替他照看他的妻子,并且答应桑剑回去之后必定遍寻名医治好自己。

桑剑就这样留在了叶云轩,而西门则一去不回。

酒菜全都摆出来的时候,真儿终于明白他们来见得是什么朋友了,刚刚才死了阿娘,这样的事难免触景生情,他在旁边看着桑剑摆放酒菜,不知不觉的便红了眼圈。

“叔叔,你的朋友也去了那一边么?”他抽着鼻子,哀哀的问。

桑剑摆好东西,闻言抬头冲他一笑,道:“是啊,他在那边很快活的。还会见到你阿娘呢。”他招手让孩子走到身边,微笑道:“倒杯酒给他吧,他一高兴,就会在那边逗你阿娘开心呢。”“真的?”真儿拿起酒杯,满脸惊奇,“当然了,他认识真儿和真儿的阿娘的呀。”桑剑抿嘴微笑。

“叔叔,麻烦您在那边照顾好阿娘,她会分钱给你花的。”少年举杯过头,闭眼虔诚的祝祷。

西门,看见了吗,这就是你和叶浅的哑谜,现在我带他来看你了。

虽然不会吴语,却是真正的——

你的儿子。

西门走了之后,叶浅就让他到后堂去看了他的妻子,那个哑了的女人。

她的小腹已经鼓起来,桑剑也终于明白叶浅为什么不让西门看见她了,如果她说的是真的的话,西门见了她只是给她更大的刺激而已。

叶浅真的说到做到,她面色红润,完全已经是个没有受伤的人了。

叶浅竟也不再为难,每一天都让他见到那哑了的女人,桑剑虽然和西门深交,却从来来没有和他的妻子好好的交谈过,这一来才发现原来面对这样一个温婉却倔强的女人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她没有一天不在追问西门的下落,而桑剑想尽了所有的理由来将她留下,却也只持续了两个月。

后来在一天夜里,她悄悄的离开了叶云轩。

叶浅不会武功,叶云轩的老仆人也不会,所以她走了很久之后,叶浅才发现。

那是唯一一次桑剑看见叶浅惊慌失措,岂止是惊慌失措,完全是乱了方寸,桑剑好笑之余,还是毫不迟疑的出去找她去了。

西门,我答应了你的托付,最后还是做到了,我保护了他们,直到她觉得疲惫,现在,我会继续带着这个孩子,永远都保护他的平安。

他是你的儿子。

西门还是没有实现他的诺言,事实上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光里,他一件事都没有做成,还没有回到西门家,他已经寒毒发作,死在了外面。不过西门家还是把这个名誉上的家主继承人的遗体带回了家,埋在了庄园的外面。

桑剑就在那里赶上了她,她正被西门家的人包围着,而围着她的人中间领头的,正是那两个幸存下来的劲装青年。

他赶到的时候其中一人的剑锋已经搭到了那女人的脖子上,而另一个人的剑则直指她突起的小腹。

桑剑毫不犹豫的拔剑。

这一次不再是奇袭,正面的争斗在西门家的庄园外展开,桑剑凭着一人一剑,将余下的两人斩于剑下,而自己也留下了一身的伤痕,那个女人泪眼涟涟的看着他半死不活的跪在她身边,终于放弃了走进西门家的倔强劲头,扶着他迤逦而去。

这一次他们没有回到叶云轩,叶云轩虽然是净土,但是这净土却终究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对任何人都不偏颇,桑剑可以回去治伤,但是那女人却不能再回去了,而把她留在外面,那就是死路一条。

他们沿江而上,一路迤逦而行,经历了将近三个月才走过鄱阳湖,沿着长江而上,走完三峡时,桑剑已经可以站起来,下地行走,他决定带着她到自己家去。

然而在他还没有到家之前,看见自己家的庄子已经变成了一片黑色的废墟。

西门家虽然已经势微,却还是有力量灭掉名不见经传的桑家寨的。

然而桑剑却没有一怒拔剑,他妥善的安排好了那个女人的安生之所,然后过起了平静的隐居生活,他扮演起了丈夫的角色,像西门一样摇着小船,成了一个地道的渔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的平和淡然,虽然不开心,却也不难过,那个哑了的女人彻底的死了心一样安静的活下来,为他做饭洗衣缝补,和当时对西门一般毫无二致。

叶浅给他来过很多次信,无非是想要他把那个哑女人带回叶云轩去,由她给她做护养一类的琐碎语句,她忽然之间变得有些婆婆妈妈了,桑剑用冷漠的语气回绝了她的所有好意。

他们在一起,已经很安静。

那段日子,他几乎忘掉了自己还是个拿剑的人了。

可是有一天,他却见到了西门家的新任家主。

西门家为了家主内斗了几十年,先将长子流放在外,而后家中三子开始各自为战,将一个大族弄得四分五裂,上任家主死的时候指定的继承人却已经不在。

西门的家孩子们一直都在围着这个位置打转,先是在家里面混战,道最后发现居然是给了长子家主的印信的时候,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那个点上爆发出来了。而西门刚好是那个点。

如果不是桑剑,他们就成功了。

西门家年轻一代四人,三人死于桑剑之手,余下的那个,却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于是只能由已经退隐的前家主的弟弟接任家主。

那个老人站到他面前的时候,桑剑手中的渔网连抖抖不曾抖一下,仿佛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几十年,而现在才发生,已经有些姗姗来迟了一样。

在枇杷树下喝了一天的酒,回到船上之后,桑剑终于病倒了。

七年之期已经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