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西门的时候桑剑十九岁,那时候西门已经有了妻子,只可惜西门世家却已经风光不再,西门虽然是长子,却是庶出,而且母亲早逝,家族里争夺很严酷,所以西门一直带着妻子住在外面。
桑剑在江边认识西门,那时候他正穿着粗布衣服,一个人艰难的拖网,桑剑看不过便上前去帮忙,两人一见如故,深谈数日之后便成了好朋友,桑剑这才知道这看似平凡的渔夫原来大有来头,不过西门为人平和,没有一点世家子弟的架子和浮华气息。
两人长谈月余,最后终于聊到剑术武功,西门推脱不过,只好与桑剑比剑切磋,桑剑初时信心满满,以为已经闯荡三年,武功怎么也得和久不动武的西门打个平手,但是动上手之后西门却很快的将他逼到绝地,桑剑颓然沮丧,西门却笑着说就算把剑术武功都传给他也没有关系,于是便留下桑剑,将毕身本领倾囊相授,桑剑欣喜之余,也将自己所学全部传给西门。
两人从此成为好友,一直断断续续的聚会,持续了三年有余。
三年的时间,桑剑已然脱胎换骨,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但西门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守着他那个不会说话的妻子,做他的平凡渔夫,桑剑曾很惋惜他荒废了那一身好武功,但是他却只是淡淡的笑笑,并不接受他一起出去闯荡江湖的邀请。
小船沿着河岸悠悠飘荡了两日,天空一直阴郁,蒙蒙的下着细雨,埋人那天桑剑淋了半天雨,虽然不是湿透全身,却还是让他感染了风寒,这两日虽然一直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却还是忍不住不时的咳嗽。
身体真的越来越差了呢,桑剑看着黑黑的篷下熟睡的孩子,心里暗暗地想。
二十三岁那一年,桑剑终于明白为什么西门作为世家子弟却不在江湖上扬名了。
那一年冬天他在家里待得腻味之后,便决定沿江而下去散散心,然后顺路去看看西门。
然而他到达西门的家那个晚上,看见的却是他那已经陷入了熊熊大火的屋子。
西门站在冰冷的河水里,背后是围成半圆的连体小船,船上满满站着手持长剑的黑影,将他的后路完全堵死,而岸上则站着三个身着劲装的青年,众人默然相对,西门单手擎着他的妻子的后腰,将她稳稳的托在头顶,而自己则站在及胸的冰冷河水里,桑剑不知道他已经在里面站了多久,他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冻得面目青紫,却还是稳稳的举着他的妻子,屋子木头爆裂的声音里杂夹着她身上的血掉在水里的轻响。
桑剑大怒拔剑,轻而易举的便杀掉了岸上毫无防备的三人中的一个,随即又伤一人,西门也借着那些人一愣神的功夫冲天而起。
两人浴血苦战两个时辰,且战且退之间将那些围困他们的人杀掉了十之七八才终于脱困,而此时两人已经长剑卷口,满身是伤。
那些人其实是西门家的青年才俊,每一个人都有和西门相若的本事,这一次来找他,只不过是他的父亲死了而已。那个老人在临死之前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个一直都在外面的,武功高强的孩子可以回来执掌门户。
于是他的兄弟们全都来到了这里。
带来的却不是前家主的信,也不是家主的印章。
除了铁和血,他们带来的,还有死亡。
真儿跟在桑剑身侧,一脸惬意,这几日一直困在小船的方寸之地上,难得桑剑居然要上岸而且愿意把他带在身边,实在是乐坏了他。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桑剑要拐进小河叉并且带着酒菜离开船爬那么高的山。
“叔叔,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他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然后又回过头来问道,桑剑乘机扶着旁边的一棵小树,暗暗地喘息了一下才笑道:“我们去看一个叔叔的老朋友。”“那我认识吗?”真儿好奇的靠过来,“当然认识的。”桑剑淡淡的笑。“只是你没有见过他而已。”
小孩蹦蹦跳跳的往前去了,桑剑轻轻喘了几口气之后,也慢慢的跟上。
这孩子满口楚地的口音,习惯了回忆里西门婉转的吴地口音之后,还真是不习惯,桑剑总是要在他说了话之后再想一想才能反应过来。
终究不是西门了呢。
赶到叶云轩的时候,西门和他的妻子都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在冷水里不知道泡了多久,寒气入侵,到叶云轩的时候已经面无人色,而他的妻子则被刺了两道致命的伤口,虽然已经简单的包扎,但是流出的血还是染红了半幅衣衫。
叶浅倒也没有为难他们,允许他们进了叶云轩。
但是他们刚松下的一口气却被叶浅的一句话提了起来。
“我只救她。”她指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淡然冷漠的道。“你也怕西门家吗?”桑剑勃然大怒“我还以为叶云轩当真是武林净地,却不想原来也是衡量得失之辈!”
叶浅却淡淡的扫他一眼,并不理会他,七年不见,她已经不再是哪个稚嫩的小女孩,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有了叶云轩的主人特有的霸气。“你若不愿意,尽可找别人。”她对着坐在一边的西门淡淡的道。
“请神医救她。”西门却也平静的答应了。
“就一个是救,救两个也是救,为什么只救一个?”桑剑不依不饶。
叶浅冷冷的看他一眼,冷冷道:“我救人便一定救活,这两人如果一起救,便只能让他们一起活三个月,独救一人便能让他得享天年。”她挥手招来旁边的老人,淡定的吩咐,“带西门少侠的他下去,给他们包扎伤口。”
桑剑还待再说,却被她冷冰冰的打断:“你们若想全死在这里,我便送你们出门去。”桑剑想反正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讨价还价,便随着西门出去包扎伤口。
难得的好天气,桑剑和真儿到达山顶的时候,胸中淤积的气似乎也散了开来,他仰天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想要长声高呼,蓦地想起自己已经武功全失,不禁又是一阵颓然。
山顶一小片的平地上,一棵枇杷树被风吹得七扭八歪,却刚好把下面那个小小的坟墓严严实实的遮盖住了。
没有墓碑。
“叔叔,你的朋友在哪里?”孩子站在那枇杷树下,好奇的左顾右盼。
桑剑却没有回答他,他看着那已经有了一串串的绿色枇杷的低矮枇杷树,发了一阵呆之后却又忽然神经质一样的笑起来。
西门,她说她会让一个人终养天年,道最后还是没有做到呢。
她还是选择了早早的下来陪着你啊。
医家的预测,终究还是当不得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