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内侍不由分说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拖了起来,带回了安沁园。
苏思曼坐在窗户边,凝神看着面前小几上的药包,脑子里还在想着小宫女那句话,是彩霞叫她去太医院取的药,不是抓药,是取药。这说明什么?苏思曼若有所思地托着腮,碧玺随侍在旁,目光也落在那包药上。
碧玺略一思索,探寻地问道:“太子妃,你是怀疑太医院的人跟冯良娣之间有瓜葛?”
苏思曼托着腮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小圈圈,并未直接作答,而是吩咐:“请李太医过来一趟。”
碧玺心思玲珑,当即明白了主子的心意,肯定是要在这包药上做些文章了,正跟自己想的差不离,忙喜笑颜开爽利地应声道:“得令,奴婢现在就去。”说着就花蝴蝶一样轻盈地飘走了。
碧玺前脚刚走没多久,苏思曼就听见外头似有嘈杂之声。苏思曼仔细听了一小会,眼角眉梢不禁带起几分莞尔。
苏思曼慢吞吞地起身,抬手撩开水晶密帘,行至门口,懒声问:“何人在外喧闹?”
宝琴眼尖,看到主子后立即躬身迎上前来:“回太子妃,是清漪轩的宫女彩霞。说是要求见太子妃,奴婢们见太子妃刚刚在用膳,所以就叫她在外面候着,谁曾想她这样性急……”
苏思曼的确是立了一个规矩,那就是用完膳的一刻钟内不见人,因为这段时间她是用来消化的,一般都是做点娱情娱景的事情,譬如散散步什么的,不喜欢人打扰。东宫的人应该都知道,彩霞竟然这样冒冒失失前来求见,显见是一听到自家妹子被太子妃抓起来了,一时间急昏了头,连规矩也顾不上了。
虽然彩霞表现得如此急迫,似乎很容易把人牵向她注重亲情这温馨的一方面,不过事实是,即便蒙蔽过了众人的眼,苏思曼的眼睛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蒙蔽的。她已经得了消息,彩霞在得知自己妹妹被安沁园拘走的第一时间,便去人迹罕至的梧桐苑跟人密会。虽然苏思曼的眼线并未看清与彩霞密会之人的模样,但苏思曼推断,两人密会,多半是因为取药之事被撞破,想谋求解决危机的办法。这点小伎俩根本迷惑不了苏思曼,不过彩霞既然来了,也就说明,她这个亲妹子,在她心里还是有分量的,苏思曼拿对了筹码。后面的事,多半也就水到渠成,会向着苏思曼预想的方向行进,虽然中间出了些波折,不过总的来说还是没偏离大方向,苏思曼感觉甚好。
至于那包药,简直就是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绝好的一个契机啊,不顺藤摸瓜苏思曼都对不起自己这番苦心。
苏思曼不动声色,一扭身又进到内室,扔下一句话:“让她进来。”
彩霞被领进来之后,苏思曼便将内侍全都屏退。在苏思曼下令音落之际,彩霞脸色变了几变,虽面上保持着镇定,但微垂的眼眸里溢出来的目光却有些细微的飘忽。这些小细节岂能瞒过苏思曼。
被人抓住了小辫子,尤其还是一个从前一直被认作傻瓜,所以旁人一直弄不清底细的狠角色抓住了痛脚,心里难免就没那么足的底气。彩霞面上还很镇定,神态也还算自如,已经算表现很不错了。虽然跟碧玺一比还有些差距,不过调教调教应该也是个好苗子。
“你近前来说话。”苏思曼坐得四平八稳,神态慵懒,一副随意的模样。
彩霞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苏思曼的意思,隔墙有耳嘛,虽然心中有些忌惮,却也只能配合地碎步上前。
门外传来香儿惊惊乍乍带着埋怨的声音:“宝琴啊,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站着,太子妃先前不是差了你去司宫台取衣服的么,明儿是十五了,太子妃要穿新衣的,你不会又忘记了吧?”
宝琴又羞又恼,用眼睛剜了香儿一眼,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司宫台。
这次苏思曼终于算是来了一回密会,谈话内容不会被传出去了,彩霞自己当然更不会胡乱嚼舌根,除非她想早点儿去阎王殿报到。而这次密谈,也是收获良多,虽然还不能彻底降服住彩霞,但是她的半个身子已经被绑到苏思曼的“贼船”上了,有些把柄已经落到了太子妃手里,想洗刷撇净也没可能,彻底倒戈只是时间问题。
苏思曼在现代时对心理学也小有研究,对于人的心理,多少有些了解。比如此时的彩霞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先前被猪油蒙了心,跟错了主子,这次一定要悬崖勒马浪·女回头,要虔诚地拜到太子妃麾下如何云云,心里肯定压根不是这么想的,没准还在腹诽太子妃奸险狡诈,威逼自己屈服诸如此类。但苏思曼依然敢大胆用她,为何?因为有把柄在手里啊,彩霞不得不把鼻子献出来让苏思曼牵着走。
什么人好用?不一定非得跟自己一条心死心塌地,也不一定非得跟自己立场相同意见一致,只要绑在一条绳上,关键时候用得上的就行!比如彩霞。要知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死磕到底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牵扯啊。
不过话说回来,彩霞能胜任双料间谍这项技术活儿么?苏思曼委实还有那么一点点担心,算了,走一步是一步,看她能走多远了。
苏思曼对于如何收服双料间谍这事儿算得上是有心得的,想碧玺那么高天赋高素质的丫头都被她从梁少轩身边抢了过来,区区一个彩霞不在话下,时间问题尔尔,恩恩,时间问题。
其实就是时间是个问题,哎!碧玺都跟了多长时间才彻底倒戈啊喂!
晚些时碧玺带着李太医过来,其时苏思曼已经从彩霞虚实夹杂的话语里多少猜到那到底是什么药了,不过为求稳妥,还是将那药交与李太医检查一番。
李太医动作利索,拆开药包,手指灵活地翻动了几下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药材,抬了抬眼皮,闪过一丝诧色。
苏思曼问道:“这是什么药?”
李太医拱手道:“太子妃,是落胎药。”
果然是打胎的。
李太医是个知趣的人,深谙皇宫中话不能多说药可以乱吃的道理,压根没问这药的来路,是谁的。躬着腰身微垂着头,很规矩地站着。
这李太医跟苏思曼也算是颇有些交情,从前没回嗜血蛊发作,她挣扎在生死线上,哪次不是李太医救她,这份交情不是别的事能抵的。老实说,这皇宫里得苏思曼信任的太医也没几个,今儿这落胎药的事,她还真不愿旁的人过手。
他年纪也有点大了,再过不久就要退休了,苏思曼这么晚还特意叫碧玺去宫外将他请回来,也挺过意不去,便赐了座,吩咐碧玺传了许多糕点果品进来,与李太医笑谈了许久,最后委托李太医帮忙查一查那落胎药有没有入档载,是何人所制。
苏思曼本是不想劳烦李太医,可她是太子妃,如果她直接派人去太医院查,显然目标太大太张扬,再说了,影响也不好。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宫里哪个宫女跟人苟且怀了孽种。三人成虎,以讹传讹的事宫里不少,能免则免。总之就是她派人查是非常非常不合适。
李太医也明白她的考量,并未推托,见窗外夜色渐浓,便告辞离去,苏思曼亲去送了一程。
送走李太医,苏思曼心头的事便又放下了一件,返回内院时只觉浑身轻松,举头望天,虽是月明星稀依然觉得夜色曼妙。这时节北地的夜里已有些凉意了,她只在庭院中小站了一会儿,便觉胳膊两旁那小风嗖嗖地蹦跶,有点起鸡皮疙瘩,忍不住交抱着双臂上下摩擦。
正待回内室,还未转身,忽觉肩头轻盈地落下一物。她一惊,扭头看去,却不知梁少钧何时悄没声儿地来了,正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件披风。嘿,碧玺那丫头倒是溜得快!
见她回头,梁少钧略略动了下嘴角,再自然不过地低眉仔细将披风披到她身上,口中道:“天气有点凉了,就算是出来赏月,好歹多穿点衣裳,冷着了可不好。”
“你来啦。”苏思曼面露喜色,眸子晶亮晶亮的,伸手按住了他放在她香肩上并未撤下的手。
他轻轻嗯了一声,将她身子扳过来面对着自己,双手都放在她肩上,微微俯首,凑近她耳畔悄声道:“我几日没来,可想我了?”
苏思曼轻呸了一声,十分正经:“少臭美了!”
“不想我,那我走了。”梁少钧很无耻地威胁,说完这句,果然撒手作势要走的样子。
“喂!都这么晚了,你还去哪啊!”苏思曼急得跺脚,一把拉住他胳膊。
梁少钧就力一拉,便将她纳入了怀中,在她头顶低低地笑起来。苏思曼一下就明白中了他的圈套了,不过风月的计谋都不是计谋,那叫情趣。
夜里安歇时,梁少钧依然很卖力,十分勤奋,苏思曼就跟那随波逐流的小舟儿似的在波浪起伏里摇摇晃晃,完全沦陷在其中。
完事后,她一脸酡红懒懒散散地伏在他肌肉结实的胸口,良久不说话。他则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随口调侃道:“杏儿,你该多吃点,把那块地养肥点儿,牛已经很勤奋了。”
苏思曼一怔,半天没接茬,脑子已经从放空状态回归。
别人还千方百计弄落胎药,而她,渴盼着怀孕,却不能如愿,世事何其不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