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用起早进宫请安让我倍感轻松闲逸。睡了一把安稳觉,还未睁眼,陈伯便来敲门说,魏矜到了。
魏矜到访的主旨很明确,书画馆今儿开张,作为正牌老板,我不得不出席一下。
知味楼之事险些触怒龙颜。大皇子至今昏迷不醒,皇上一气之下命人封了知味楼,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不得营业。反正闲着亦是闲着,我欣然同往。
书画馆的选址很微妙,隔知味楼一条街,也在京城正中的位置。我圈下的这个地,本也是间书画馆,老板是个有文化讲文明的秀才,开张两个月就被对街的同行排挤,之乎者也全无用武之地,万般无奈下,只得选择便宜卖给我。
我望着店内井井有条的布置,甚是喜悦:“魏矜,想不到你在百忙之中还能将我这个馆子打理得这么有序,真是难为你了。”
魏矜面露愧色:“其实……这次发出去的请帖,有好几张都在前几日陆陆续续、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怎么回事?”
“只说另有要事,不便前来。”魏矜踌躇道,“不仅是为官的几个,连铺子做得最大的那几个商户也一并推脱有事……恐怕今日开张,能来的所剩无几。”
我宴请的除了生意人家,余下都是曾有过生意场上的交道、当朝三品以下官员,原以为他们或多或少都会卖个面子,但好事多磨。我重振精神,宽慰道:“算了,第一日开张,本就不指望有什么人气,图个吉利罢了。”
我与魏矜一起动手放响炮竹,在门前招揽客户。噼啪声里,掺了清脆的掌声,门外晃进个人。
“请进……”我转过身,惊喜的神情一滞,“成老板竟然有空过来。”
来人不怀好意地笑笑,狭长的双眼扫了扫四周。
“诶!听说今日同行新业开张,再忙也得过来瞧瞧不是?”他尖着嗓子朝门外众人叫喊,“怎么,都没几个客人呐?”
我明白了,这是同行妒忌,把前家撵走的成大老板又给我找茬来了。
想到这里,我沉下脸,冷冷看他:“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成贵又吃吃笑道:“怎会没有关系?我那铺子太小,人都挤不下来,我琢磨着,是不是再圈一个地……”
他真是会打金算盘。把我赶走了,他就可以一家独大。不怪他结发妻子跟人落跑时还能顺走上千两银票。
我没好气地摇了摇头,等他小算盘打完,挺直腰杆招呼道:“成老板,这么难得过来一趟,可是看中本店哪一幅字画了?”
“是这幅‘行单只影’呢,还是这幅‘寂寞春宵’?”我暗讽他妻子跟人跑了,在街坊落下这么大一个笑话。
我从前也不是这么个戳人伤疤的主,但谁让他正好撞上我火头。
成贵气青了脸:“你!哼,你这画得都是牡丹月桂,哪里有你刚才说的画?你要是再继续侮辱我,我可以去官府告你!”
“诶,成老板别误会,有魏榜眼在此,可以作证,不论你挑中的是行单只影还是寂寞春宵,他都可以现场给你作一幅,绝不含糊。”
“姓许的,生意场上光有嘴皮子是赢不到最后的!我们走着瞧!”
成贵跺了脚离去。
一同散去的还有门外看客。
我叹了口气,跌坐在长椅上。铺子开张,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上门了。做生意讲究吉利,尤其是开馆子。我不是很信,仍一本正经地查了,黄历上说今日诸事皆宜,宜嫁娶、宜开张、宜出门,未曾想却是老天爷跟我开了一个玩笑。
日头的光线透过小偏窗投入,在地砖上映出一朵朵梅花枝的剪影。
和外面吵杂的锣鼓声俨然形成鲜明对比。
如此落寞孤寂,我又感怀地叹了叹。
魏矜倒了杯茶与我:“珞珞,有人说过你伤感的时候看着很文雅吗?”
我扬眉:“若你给的是酒,还会显得我很诗人。”
魏矜淡淡一笑:“你不是说过有缘人不在朝朝暮暮,怎么到自己头上了又如此执着?京都第一才子大婚,他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我无意间听到有关于你,便多喝了两杯茶。”
“是么?”我苦笑,“所以现在换你来劝慰我?”
楚荀的婚宴办得如此声势浩大,宴请了京都所有在职官员和各大富豪,而我首富许家除外。
其实很想去看个究竟。不为了争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他要是在婚宴上看见我会是什么表情。
是会如曾经那般温柔地用手掌轻抚我的发,还是隔着人群眼神迷醉的望着我。
或者都不是……
他应该换作大红的吉服,含笑执起李画羽的手,然后在天地高堂的祝福下饮那交杯酒,最后相携离去。如一双绝世妙人。
想着想着就黯然神伤,我靠着椅背,试图闭上眼小憩一会。
“许姑娘在吗?”
长街川流不息,锣鼓闹腾不休。然六子恭敬候在门前,低眉顺眼。手里揣着一个锦盒。
我也不起身,资格老老道:“什么事?”
六子依旧是垂着头,看不清神情:“我家王爷让我将这幅画送来给姑娘。”
我愣了愣。
六子让随行慢慢敞开的画卷竟是那幅在魏矜府上,苏慕亲手为我作的仕女图。他果然将画裱了。烫金锦缎,唯有这样的手艺才合衬他的画功。
我看着画默默不语,拿不准苏慕心里怎么想。昨日在御花园的对话犹在耳边,他那时分明怒了,现今单单退这幅画来,莫不是回到祈王府越想越不解气,遂叫六子走这一趟,隔袍断义,来个了断?依他的性子确有这个可能。
这画我确实中意得很,而且放在这亦可镇镇馆子。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拿出去集市讲价的气势跟六子谈条件。
他身后匆匆进来清一色穿着朝服的几人,却是尚书大人和六部领头大人。各个形色难堪,掬手在铺子里一排站开。
魏矜在我耳边诧异道:“怪了,这几位大人不是说另有要事,不便过来么?”
他说得虽轻,但铺子本就不大,那几个大人又都是擅听墙角的主,一时俱都脸红到脖子根。
我瞅了瞅恭顺的六子,又瞅了瞅这一列国之栋梁,总算是瞅出点名堂。
“杨大人,左大人,司徒大人……请进请进。”我看着礼数周全实则点到即止地一一招呼过去,“大老远赶来我的书画馆,真是辛苦大人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
“小店今日刚刚开业,没料着大人们会一齐到,椅凳不足,只能委屈各位大人在敝店站上一站。”
“应该的应该的……”
我皮笑肉不笑地示意魏矜上茶:“哪能啊,今日是楚文公宝贝嫡孙的大喜之日,听说各位大人都在受邀之列,然一下早朝就这么衣不解带地赶来为我许珞珞祝贺新铺开张,难道诸位就不怕被楚文公知晓么?”
“这……”
七位大人面面相觑,一个个脸上写满了纠结。
正巧这时魏矜传茶上来,吩咐下人给倒了满满七大碗。以尚书和六部大人的身份,多的是喝玉露佳酿,怕是还没就着瓷碗喝水的经历,七人无一敢开先河。
六子在旁适时提醒道:“尚书大人,王爷说,夏至日炎,为体恤各位大人不辞辛劳陪同六子一起来送画,希望各位大人饮饱喝足了再行离去。”
尚书大人颇为难地望了望六子,又回头看了看列位栋梁,终是如壮士扼腕般掀起袖腕,一饮而尽。
我在心底啧啧有声,苏慕这损招真是太歹毒了。
这几位大人在此饮饱白水,到婚宴席上还如何能饮得下琼枝玉露?
可怜六部大人若叫楚文公瞧出点端倪,怕也不能轻松糊弄过去。
送走尚书和六部大人,我今日亦无心经营书画馆,将这摊子交给魏矜,吩咐了几句,正欲回去睡个回笼觉,却发现六子依旧挺着腰杆站在门侧。
“你……”
我犹豫着要说点什么,既可以表达谢意,又不会看出转变很快,显得我很势力。
“王爷送画是为了转达歉意,昨日无意冒犯姑娘,望姑娘别放在心上。”他说完这句便不再看我,领了下人,转身要走。
我脑袋一懵,没意识地拉住他:“你再说一遍?”
六子皱了皱眉。
我问:“你家王爷跟我道歉?”
六子表情不满:“自然,我家王爷并非蛮不讲理之人。”
屋外头阳光灿烂、温和暖人,我心情突然好了许多。甚至连六子的指桑骂槐也可以不计较。
六子这脾气臭的可以,跟他主子一个样,却也有可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