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知微笑着看她：“怎么，我知道低血糖很奇怪吗？”
沈弦歌从容笑道：“早年玉嬷嬷曾经说过，低血糖这种症状常见，但世人知道的却并不多。”
“哦？”顾行知心中一动，挑眉问道：“为何？”
“我也不太清楚。”沈弦歌摇头答道，“据玉嬷嬷说，她也是听一个番邦人提及才知道这种症状的。”
“是么？你这嬷嬷不仅是神医谷的传人，还能和番邦人打交道，想来也是个奇人。若得闲，不如让本王见见她可好？”顾行知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浅笑嫣然的面孔，那时候她也对他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语。
难道真的不过是巧合而已？
顾行知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失望过后又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明知道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但就在刚才，他心里竟生出一点儿奢望。
“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她喝着那碗藕粉桂花粥，慢条斯理地说道，“自我十岁那年，玉嬷嬷便自行离开了。人海茫茫，音讯渺无，民女恐怕没办法为王爷寻得嬷嬷的踪迹。”
说完，她不错眼地盯着他，果然在他眼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失望。
“王爷为何想见玉嬷嬷？”这些日子的相处让她发现，但凡和前世的她相关的事情，总是会引起他额外的关注。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错觉，但她知道，哪怕只是作为宿敌，前世顾行知对她的关注也远比她想象的多。
既然是从顾行知口中说出的消息，那么成辛如今到了顾钧身边，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可是青寒呢？
青寒今年才九岁，尚是个无知稚子。不管是独自逃亡还是落到顾钧手里，于他而言都是危险重重。
若是前者，青寒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可若落到顾钧手里......
以他的心性，必定会斩草除根，不为自己留下一丝隐患。
毕竟，他连发妻和亲生骨肉都能毫不犹豫地下手，又何况是青寒呢！
所以如今，顾行知便成了她唯一的指望。不管他愿不愿意，这次他回东齐的队伍里必须有她的一席之地。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姑娘想必也听说过本王身患宿疾的事，为了治病，这些年本王遍寻天下名医。求的，也不过是一线生机而已。”
顾行知眼波如水，面色平静，就仿佛他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今天的天气一般寻常的事情。
可她却由这份淡然之中看到了造化对他的不公，以及他异于常人的坚毅心智。
“天无绝人之路，民女相信王爷总有一天会遇到自己的机缘的。”
“那么姑娘呢？”顾行知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既然你表兄成辛已经投靠了太子顾钧，你还打算去东齐投奔他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顾行知的手指关节微微蜷缩，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沈弦歌知道，这是他慎重思考问题时才会有的姿态。
她投奔不投奔成辛，于他而言有那么重要吗？
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但身为女人的第六直觉告诉她，这个问题可能关系到他接下来对她的态度，若一个回答不好，她想要从他身上获得某些东西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表兄是一个人投奔太子的吗？”她不答反问。
顾行知眼中闪过一道深晦复杂的光芒，半响才摇头答道：“以我那二哥的心性，单是成辛一人，又岂能取信于他。”
尽管早就有了猜测，但他的回答依然让她的心如同跌入了万丈深渊，怎么落也落不到底。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却好像一条干涸的鱼，怎么都喘不上这口气。
冥冥中，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抽空了她全身的血液，让她浑身冰凉，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抖着。
情急之下，她用手狠狠地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这才从剧烈的疼痛中找回了一丝仅存的清明。
“所以呢？我表兄拿什么做的投名状取信于顾钧的？”
这句话似乎用尽了她全身仅存的力气，导致她连手中的碗都快握不住了。她缓缓地将碗搁在了桌上，用手掌撑住了额头，掩住了半张脸的情绪。
“沈青寒。”他缓缓地说出一直被她盘旋在舌尖上的那个名字，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也让人分辨不出任何的情绪。但他周遭的温度却在这一刻骤然下降，冷得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颤儿，“沈将军唯一的遗孤沈青寒，成了你表兄成辛的投名状。”
猜测变成事实，她反而平静了下来。她唇角甚至带出一点儿浅淡的笑意：“那我表兄这回恐怕要加官进爵了。”
“所以呢？”顾行知抬眸看她，“姑娘还打算投奔他吗？”
“王爷觉得呢？”她看着他，平静地笑了笑，眼里却燃着可以燃尽世界一切的火焰，“按说我不过是个身无可依的普通女子，他是不是背信弃义，于我而言并无多大关系。只要他能给我一方栖身之所，我便心满意足了。甚而他能飞黄腾达，于我而言还是好事一桩，不是吗？”
“姑娘说得没错。”他垂下了浓密而卷翘的黑睫，遮住了她的视线，也掩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事不关己并非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姑娘这么想，原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话虽这么说着，但他的声音却明显的冷淡了下来。
“可是我却不想投奔他。”她捕捉到了这份冷淡，明白自己的猜测恐怕是八|九不离十了，“一个可以连自己顶头上司的遗孤都能随意出卖的人，谁知他有天会不会把我给卖了呢？毕竟......”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冷笑道：“毕竟我这张脸长得也还算拿得出手，不是吗？”
若换一个时候，换一个地点，他只怕会嘲笑她的自恋了。
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看着那张明明带着笑，眼底却透着无边萧瑟与死寂的黑瞳，他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答案虽然与他想象中的有所出入，但却也正是他想要的答案。
但事到临头，他反而犹豫了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将她卷入这潭浑水之中？
“王爷怎么不说话了？”她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笑问道，“王爷询问了民女这么久，不应该有话对民女说才对吗？”
他抬眸看她，目光深深。
良久，才一字一顿地问道：“若本王说，本王希望姑娘去投奔你的表兄，姑娘会怎么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