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回到湘王府, 得知怀瑾来过,并且责罚了明氏三兄弟与管家施安,他暗暗蹙眉, 心中升起无数问号。怀瑾是因为太关心自己吗?还是湘王府的人去向怀瑾报告自己“失踪”的事, 引起了怀瑾的注意?
湘王府除了明氏兄弟是怀璧旧属, 其余侍卫都是从王宫调过来的翼卫, 隶属梁骞管辖。而施安则是王宫中的一名内务太监, 他们被怀瑾派到湘王府,名义上是来伺候萧然,实际上肯定还有监视萧然的目的。萧然猜测施安在王宫中甚得怀瑾器重, 通风报信的事肯定都少不了他,而怀瑾同时责罚明氏兄弟与他, 显然是演戏给别人看, 以示一碗水端平。
于是他拿了伤药, 亲自去看望施安。施安听到侍卫报“王爷驾到”,立刻出门跪伏在地。
“起来吧。”萧然轻轻拂袖。施安从低伏的视线中看到萧然雪白的衣摆轻轻飘过, 感觉他潇洒得仿佛踩着云雾。他爬起来跟进去,恭敬地站在萧然面前。
萧然看着他的脸,那张脸已经青紫肿胀、惨不忍睹。他轻轻叹息,湖泊般的双眸中溢满同情、歉疚之意,伸手拍了拍施安的肩膀:“抱歉, 施安, 本王只是有些贪玩, 没想到无端连累了你和明家兄弟, 害你们被大王责罚。”他从袖中取出伤药递过去, “这是宫中最好的伤药,大王赐给我的, 你拿去敷在脸上,明早就消肿了。”
萧然的语声和煦如春风,听得施安有些恍惚。堂堂王爷对家仆如此温和体贴?这是他的本性还是因为迷失了本性?只是这些日子与他接触下来,从许多细微处感受到萧然的宽仁大度,府中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被萧然吸引。对于这一点,施安看得很清楚,所以心中也更不安。他是身负使命来的,大王才是他真正的主子。可是,这个湘王……
“奴才谢王爷恩典。” 施安感激涕零地跪下谢恩,态度之恭敬,一如他在怀瑾面前的模样。
第二天早上,下朝后,宸佑宫,怀瑾仔细打量着坐在面前的萧然,依然是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依然是温和沉静的模样,一切都与出宫前没什么两样。那双漆黑的眸子折射出影影绰绰、神秘而悠远的光,令人仿佛掉在星空里,看不到底、看不到边。
萧然被怀瑾的目光看得有些局促,微垂着头,讷讷道:“哥哥,昨日小弟独自出府,只为寻幽探险,享受无人时的宁静惬意。是小弟做事有欠思量,与府中侍卫无关,哥哥冤枉明氏兄弟与施安了。”
怀瑾挑挑眉,语气有些不悦:“你在责怪寡人么?”
萧然一愣,怎么感觉这句话带着醋意?这个怀瑾,似乎某些地方与自己大哥颇为相象呢。他看了怀瑾一眼,歉然道:“小弟没有。害哥哥担心、生气,是小弟之过。只是请哥哥放心,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出门时又是戴着面具的,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愿如此。”怀瑾轻轻吐出四个字,夹杂着叹息。那种怅然若失的样子令萧然心头一动,怀瑾怪怪的,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或者在怀疑什么?他暗暗揣测着,又不觉想起大哥与欧阳神医等人。欧阳是昨天近晌午时离开的,大哥派了一名侍卫护送他回家乡,想必一路顺风,没有出什么事。大哥呢?自己离开朱雀巷那座府邸后,他也应该很快就动身回去,此刻怕已到漓水岸边了。
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也就是说一切顺利。即便怀瑾怀疑什么,也只是凭空猜测而已,自己还需静观其变、以静制动。
萧然引开话题:“昨日哥哥来王府,命小弟今日进宫,说有事情与我商量,不知是何事?”
怀瑾仿佛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一抹几不可察的阴影从他眼底掠过,立刻换成笑意:“本来没什么大事,不过现在有事了。璧儿,你随寡人来。”
萧然暗存疑虑,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跟怀瑾出了宸佑宫,上御辇,两人在王宫中兜兜转转,进了一间比较隐秘的房子。幽静的内室光线很暗,怀瑾进来,身后跟着一名贴身侍卫。不知那侍卫动了哪里的机关,只听一阵轻微的轧轧声,墙上出现一个镜面大小的圆孔。萧然呆了呆,立刻有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来。
“璧儿,你凑在孔上往下看。”怀瑾依然是温和的、好兄长的面孔,声音中还含着一丝别样的笑意,仿佛是得意,又仿佛是宠溺。
萧然凑到洞口,发现里面竟是一间宽敞的地牢,目光缓缓下垂,看清地牢里的情形,他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响,浑身的血液仿佛突然被抽空,整个身体里充满冰冷的、尖锐的疼痛,眼前有些发黑。
用尽全身的力量才把自己稳定住,萧然隐隐尝到喉咙口有血腥味,可是他的眼睛依然如沉渊般冷静,除了唇边的肌肉有一丝痉挛。
地牢里关着一个人,一个一身墨玉色的人,那人被绑在石壁上,手足、身上都缠着粗大的铁链。紧闭着双眸,好像已昏迷不醒,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半边脸。另半边脸上苍白如纸,那件墨玉色的衣服已被割成几条,割破的地方露出血肉,利器划开的伤口上还凝着血痂。衣服颜色深,只能看出上面沾满污垢,却看不清究竟是血还是别的东西。
虽然只露出半边脸,可那半边脸太过熟悉,熟悉得仿佛已融入萧然血液里。自上而下,隔着十几米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那种感觉犹如隔着梦境,分明就在眼前,却抓不住、握不着。眼睁睁看着那人伤痕累累、受尽折磨,就仿佛有一只魔爪,一点点撕扯着自己的心,一点点把皮肉撕碎……
呼吸凝滞在胸腔里,剧烈的疼痛沿着每条神经扩散出去。可萧然知道自己必须冷静、必须清醒、必须不露痕迹。
怀瑾一直在看着他,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半点异样,眼神也依然那么和蔼,可是在目光流转间,有一丝针尖般的光芒从他眼底掠过。
萧然回过头,困惑地看着他,轻轻问道:“哥哥,此人是谁?哥哥为什么让小弟来看这个人?”
“你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同?”怀瑾不答反问。
萧然再看了那人几眼,越发困惑,深黑的眸子中泛起一丝摇曳的水光,如湖心云过,缥缈得难以追寻:“小弟看不出,只不过这人穿的衣服与哥哥是同一颜色。看起来倒让小弟有一种亲切感,仿佛与他……似曾相识……”
怀瑾怔了怔,伸出手,握上萧然的掌心,动作自然到极点:“你失忆后总有这种恍惚迷茫的感觉,看什么都似曾相识。”然后皱了皱眉,“你的手怎么这么冷?”这是夏天,这里是南方,可萧然的掌心冰冷,额头却有汗珠闪动。
萧然微笑:“谢哥哥关心,可能是身体恢复不久,而这间屋子又比较冷的缘故。小弟无事。”
“没事就好,来,你再跟寡人到这边来。”怀瑾牵着萧然的手,引他走进隔壁另一间房子。同样的暗室、同样的机关、同样圆形的观察口。
当萧然看清下面的人时,他的心仿佛沉入了无底的深渊。如果说刚才看到的情形是个噩梦,那么现在等于是从噩梦中惊醒,看到了铁铮铮的事实。而这事实,犹如一把利剑,直直地捅进他心里,一剑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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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面同样被关着两个人,一个是神医欧阳雪见,另一个是那名护送他的侍卫。欧阳雪见身上已布满鞭伤,衣服已被抽烂,在他脚下的地面上有一小块一小块的血泊。而鲜血仍然在顺着他的身子滴下来,不断增大那些血泊。
原来,欧阳神医已经被怀瑾抓回来了,然后他拷问出了大哥的下落,并且也将大哥抓住了?那么宇文方、李云亭和风雨雷电等人呢?他们又被关在何处?
怀瑾让我看到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欧阳神医已经招认,他理应知道我的记忆与神智已经恢复,理应对我下手,剥夺我的战斗力,然后将我关起来。可是他没有,为什么?难道神医只招认了大哥的下落,却仍然念着我的救命之恩,死咬着这个秘密没有松口?于是怀瑾为了以防万一,带我过来,借此机会考验我?
大哥已经在他手里,他等于已经抓住了穆国的半边天下,他还要留着我干什么?不管我是清醒还是失忆,他都应该杀人灭口,铲除我这个障碍啊。为什么还要绕着圈子试探、考验我?是因为他已将我当成了真正的怀璧、真正的兄弟,对我仍然怀着一丝不忍?
可是假如我已经清醒,怀瑾难道不怕我虚与委蛇,蒙骗过关,然后伺机搭救大哥与欧阳神医吗?他怎会冒这么大的险,带我来看他们,让我知道地牢的位置?难道他在赌,他希望我还是失忆的,希望我仍然被他捏在掌心。而这场赌博对他而言应该有极大的把握,他手中应该还有另外的筹码……
可是这个筹码是什么,他不得而知。
片刻之间萧然心中已闪过无数念头,可脸上依然是一副困惑的表情:“哥哥,欧阳神医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怀瑾面色一厉,眼里瞬间泛起冷电般的寒光:“他背叛寡人,勾结穆国奸细,与他关在一起的就是穆国人,他们乔装改扮,试图逃出千叠城去,投奔穆国。却被寡人提前识破,在城门口严加盘查,终于抓住了他们。”
萧然一挑剑眉:“禁军如此厉害,竟能查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怀瑾哈哈大笑:“欧阳雪见千算万算,却漏过了一点。他常年与药物为伴,身上自然带着一股药味。虽然换了衣饰、换了容颜,却改变不了他身上的味道。寡人特意吩咐守城的禁军,盘查时留心这一点,果然被我们抓了欧阳雪见,还顺带抓了两名穆国人。”
萧然心头一凛,这个怀瑾真是太厉害了,连自己都没考虑到这一点。欧阳神医,真是对不起,早知如此,我应该亲自送你离开。是我大意……
压下心头的震颤,他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么,隔壁关的那个人又是谁?”
“他是穆英帝萧潼……”